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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天大寒,漫天飘雪,雪积一尺厚,却依旧未能阻止得了衣凰和苏夜涵的脚步。
破庙里躺了不多不少五具尸体,两男三女,其中两男两女的着装正是衣凰曾经见过的羯族那批死士的装扮,而另外一个人,正是吕婕。
庙里有打斗的痕迹,不过并不是很激烈。
吕婕的尸体被安安稳稳放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显然杀人者在离开之前曾刻意整理过她的尸体,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至少对死者表现了应有的尊重。
据来报的羽林卫称,昨天夜里他们在城外四处寻找贵太妃的下落时,似是看到有人影向着这边而来,便派人顺着地上的脚印悄悄跟了过来,然而当他们赶到时却只看到五具冰冷的尸体,贵太妃亦已身亡。他们不敢大意,冷天月亲自领人留下看护尸体,并命人立即回宫禀报苏夜涵。
仔细检查了几人的伤口,四名黑衣死士皆是死于锋利长剑,剑刃传喉,当即毙命。吕婕亦是死于长剑,只是那力道与出手招数皆与其他几人不同,且是长剑穿体而过,刺穿了心脏。
衣凰神色凝重万分,反复检查了四名死士的伤口,而后凝眉看向苏夜涵。
“都是用剑高手。”
苏夜涵点点头,“是无影队。”
无影剑队,章州夏长空的无影剑队。
听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衣凰隽眉皱得更深,幽然道:“是他,他回京了。”
苏夜涵抬眼四下里看了一眼,眸光骤然一收,沉声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经他这一提醒,衣凰垂眸想了想,突然一怔,“九哥……听十三所言,九哥就是在距临水镇差不多三里路远的一座破庙里被杀……”她说着四周看了看,蓦地就失声无奈一笑。
这一来,已然可以却确定杀了吕婕的是何人。
“他早就已经回到京中,而且他早就已经跟上了她,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动手,只怕就是为了等到这个地方。”衣凰淡淡说着,一股悲伤缓缓涌上心头。“他是要在这里为九哥报仇……他终于、终于亲自手刃仇人。”
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慨然,苏夜涵轻轻揽过她,“天冷,回吧。我想,他回来找我们的。”
衣凰点点头,不再多言,与他一道走到门口,抬眼望去,只见茫茫一片苍白,青山、村落皆被掩映其中。
数十名羽林卫整齐列于门前,冷天月跟在苏夜涵二人身后走出,只听苏夜涵语气沉沉道:“贵太妃遭贼人挟持,追寻多日,却终究未能救下贵太妃,遭此不幸,朕深感痛心。这四人极有可能就是谋害贵太妃的凶手,传朕旨意,从现在起,各处各地追踪这帮人的下落,最好活捉,若有违抗……”
他话音一顿,突然抬眼从众人面上扫过,目光沉冷极寒,而后从齿间蹦出一个简单却致命的字:“杀——”
无人敢有异议,无人敢多说一个字。嘉煜帝虽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但是他的行事作风凌厉果决,绝不容任何人有丝毫行差踏错。
冷天月不声不响,领着羽林卫侍卫将贵太妃的尸体小心地抬上一辆马车放好,随这帝后的车驾缓缓朝着兹洛城而去。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极缓。
然嘉煜帝下令追杀黑衣人的口谕却已经先一步传回宫中,换言之,贵太妃是死讯也已经先一步传回京中。
消息甫一传来,全城皆惊。
下人端着托着饭菜的盘子在门外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说些什么,进退两难。泽王妃不允,退,泽王不悦。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闻前几天贵太妃在前往清王府探望清王时,在贼人挟制,泽王妃与泽王一同前往,结果泽王妃不慎被贼人刺伤。
按说如今泽王妃有孕在身,又受了伤,泽王应该更加关心爱护才是,却是不知为何此次从清王府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默然冷淡,泽王待王妃也不再似往日里亲密,这几日一直睡在书房,泽王妃更是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人也不见。
远远地看见那道挺俊身影缓缓走近,下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待他方一走近便迎上前道:“王爷,王妃她……”
看着下人手中的盘子,苏夜泽眸子没由来的一沉。
“还是不愿进食?”他冷声问道,而后不待下人答话就伸手接过盘子。
“王爷,王妃只说这几日没有胃口,让小的别再送饭来……王爷您看,这饭菜再不吃就要冷了……”
苏夜泽垂首道:“本王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是。”两名下人如蒙大赦,匆匆离去。
苏夜泽端着盘子进了院子,走上前推开房门缓缓入内,透过半垂的珠帘隐约可见那女子正倚靠着床栏坐着,透过后窗看向外面,目光涣散。
闻得开门的声音,她动也不动,只是低声道:“不是说了我没有胃口么?都撤下……”
她语气细微低沉,有些气力不足。苏夜泽撩起珠帘走进去,看到那张苍白如腊的面容,不由心下一疼,蹙起眉峰。
“为什么不吃饭?”
段芊翩蓦地一惊,侧身循声看来,一见来人是苏夜泽,先是愣了愣,继而垂眸不再看他,轻笑一声道:“吃不下,何必勉强自己?就好像,明明不想看到,又何必要来?”
闻言,苏夜泽俊眉皱得更深,上前一步将饭菜搁在床头的木柜上,冷冷道:“我不是来看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被饿着。你不吃不要紧,但是不能饿着孩子。”
段芊翩神色一怔,只觉胸口一阵疼得厉害,她咬了咬牙忍住了眼泪,看了一眼饭菜,端起碗道:“好,为了你的……你的孩子,我吃。”
她端着饭碗的手微微颤抖,这几天来她一粒米未进,只喝了一点点水,嘴唇泛白,声音沙哑。苏夜泽见了,岂有不心疼之理?然,每每看到她,他总是会想起苏夜涣,想起他惨死的模样,想起那日九涯那绝冷的眼神,那种恨意反反复复折磨着他,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转过身不去看她,他缓缓朝着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才道:“七哥已经传了消息回京,贵太妃……贵太妃她,已经身亡……”
蓦地,手上的所有动作都一停,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饭碗,筷子从指间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苏夜泽想要转身,然双脚却似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好不容易抬脚,然却朝着门外走去,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方才回身看去,他听不到段芊翩的哭声,只是看见她丢了手中的筷子,正用手抓起饭拼命地往嘴里塞,直到把自己狠狠噎住,便又俯身一阵咳,右手用力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却哭不出声。
看不清她的眼泪,却知那碗饭里掺着她无数眼泪,苦涩而心痛。
他不敢再看,扭头快步离去,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出了泽王府,直奔着清王府而去。
既然他已经得到了消息,那清王府必也知道了这事儿,他担心他的三哥,尽管吕婕害人无数,罪不可赦,可是苏夜清是无辜的,从头至尾他都不知情。他不知道吕婕在清王府下面藏了一挑秘密通道,不知道吕婕每每出宫归来都是借着这条密道,不知道衣凰和苏夜涵察觉那条密道,将通往宫里的出口封死之后,吕婕遇袭之时,就是躲在这条密道里……
直到,那天吕婕受了伤,再度进入清王府、欲要躲进密道时,被他发现。吕婕自知自己儿子虽然不愿争夺,但却不代表他愚蠢可欺,便将实情相告。她想要借苏夜清之手向衣凰和苏夜涵下毒,却是不料苏夜清不愿伤害自己亲人,他知道衣凰迟早会查出这事儿,所以他自己服毒,并留了遗言,只望衣凰和苏夜涵日后能留吕婕一条生路。
而今,他被衣凰救活,吕婕身份败露,苏夜涵本有意留她一命,怎奈……
世间因果有循环,种因得果,她杀人无数,双手沾满血腥,终究也是命丧他人之手。
贵太妃殡天,全城-上下一片肃杀。
众人只知贵太妃遭贼人劫持并杀害,却无几人知晓其中实情,是以悲伤痛哭之人大有人在。然碍着除夕将近,这萧瑟之气并未持续很久。
信阳宫,玉照轩内多时无人居住,而今主人复归,终于有了些生机。
玄蓉进进出出,忙着烧水又忙着泡茶。青冉见了不由失笑,连忙上前就要帮忙。
玄蓉侧身躲开嚷嚷道:“哎呀……可不能让你帮忙,你现在可是青座主呢。”
一言惹得青冉又好气又好笑,瞪瞪眼道:“你少来打趣我,这座主的身份我暂代,就我这点能耐哪能胜任座主一职?”
玄蓉才不管这些,手中茶盏就是不愿让她帮忙拿着。
透过窗子看见这一幕,那张冰封多时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微笑。
“真是难为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一直留在这里打理。”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玄蓉身上。
衣凰起身走到她身侧,神色静淡,“她跟随您多时,早已习惯与您待在一起,您不是也已经习惯了由她照顾么?”
毓后但笑不语。
顿了顿,衣凰又道:“这一次实是难为了您,若非有您的配合,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引出幕后真凶。”
毓后顿然冷冷一笑,微微摇头道:“你大可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想要还我自己一个清白,这样,日后地下与先帝相见,我也算有脸面与他团聚。再者……”
她微微侧身看着衣凰,目光考究,“你故意让人从牢里将我就走,而后更是大张旗鼓地四处搜寻我的下落,为的不就是麻痹真正的凶手么?也正好可以借机将我藏起来,免了你们的后顾之忧,是不是?”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一座陌生的别苑,初到那里的前三天她一直在想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待到第四日,她见到一位故人,这才恍然醒悟。
冰凰山庄,她所在的地方竟是冰凰山庄!
之前她只是从外面见到过冰凰山庄,进入庄里的次数却寥寥无几,而今她就在其中,竟是没有察觉。
只缘身在此山中。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是她。”她口中所指之人正是吕婕,这么多年来她们以姐妹相称,德妃吕婕是众人皆知的温婉贤惠,几乎不会过问他人之事,若有人遇事请她相助,她也必定会倾力相助。
当年睿晟帝赐婚衣凰与苏夜泽,被衣凰当场拒绝,而后衣凰被关进大宗院。而后苏夜涵虽未亲自前去看望衣凰,却托了人送了御寒的衣物去,那个人就是吕婕。
又有谁会想到她竟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轻叹一声,似乎一夕之间看透了许多事情,毓后神色淡然,着装素净,不施粉黛,回身看了衣凰一眼道:“如今我能做之事已了,若非顾念着洵王,我本该就此舍命随先帝而去。现在我有两件事要求你。”
“您说。”
“一则,若是可以,还请你和皇上能查出当年害我洛儿的真凶,为我洛儿讨个公道。二则,我想出宫去,到大悲寺静心念佛,了此余生。我这一生作恶太多,现在我只希望能每日为我儿祈祷,盼他日日平安,也祈祷涵儿能早日寻得真凶。”
闻言,衣凰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好,我替皇上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