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www.tianyibook.la,最快更新凤翱九天:太子殿下,休了你 !
红嫣先是一喜,继而又似想起了什么,看了衣凰一眼道:“你不是找王爷有要事相商吗?快些去吧,可别耽误了王爷用晚饭的时间。”
衣凰不由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听苏潆汐在一旁感慨道:“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过些日子,只怕四嫂连门都不让咱进了。”
对于她的揶揄,红嫣全然不当一回事,撇撇嘴道:“你还不是一样?只是,我瞧着这肚子……”
“啊——”
衣凰起身离去,对于身后两人的吵闹声与嬉笑声置之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随白芙一道直奔着院外去了。
刚刚到了门外便见到苏夜洵从外面大步走来,甫一见到衣凰,他的脚步放慢了两步,似是在思索什么,见衣凰停下脚步等他,这才又快步走到衣凰面前。
“书房谈?”
“嗯。”衣凰轻轻点了点头。
一路上,苏夜洵尽量放慢脚步,没有丝毫焦急之意,他略慢了衣凰一步,在斜后方看衣凰,已不见她离开时的清瘦,身形有些臃肿,脚步缓慢。
不过数月不见,而今竟有些陌生了。
偶尔,衣凰侧身,与他四目相对,虽不言语,虽只是清淡一笑,苏夜洵却觉心中一悸,这样的清和笑容,他已多时不见。
嘱咐下人上好了清茶,便命他们门外候着,苏夜洵这才看向对面安坐的衣凰,淡淡一笑,说道:“好久不见。”
衣凰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也不反驳,点点头道:“确实好久了。”顿了顿又道:“谢谢。”
“呵呵……”苏夜洵不由摇摇头,“从你回京那晚,本就想与你见一面,细细说一说,却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却又碰上了这么多事情。”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衣凰明白他的心思,眉间浮上一抹愁绪,道:“此事是我的责任,我会找机会跟轩儿说明。”
“此事与你无关。”苏夜洵断然否定衣凰所言,想了想道:“衣凰,我知道你耳目众多,分布各处,我想请你用最快的速度帮我确认一件事。”
见他一脸正色,衣凰点点头道:“你尽管说。”
苏夜洵道:“是关于波洛大军之事。”
衣凰一怔,微微凝眉,问道:“何以突然提及波洛大军?”
苏夜洵跟着蹙眉道:“莫不是波洛大军当真有动静?”
衣凰想了想,点头道:“波洛十万大军已动,向着中原而来。如果我没有料错,这十万大军定与洛王妃有密切关联。”
闻言,苏夜洵陷入沉默,垂首静思许久,再抬头时已是满脸肃然神色,捏紧杯盏道:“我记得二哥曾经与我说过,当初母妃坚持要他娶二嫂,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若有朝一日我朝有难,而军队来不及调遣,二嫂可为我们的援兵。”他说着抬头看了衣凰一眼,见衣凰面露疑惑,便又道:“二嫂是波洛王最疼爱的女儿,她嫁入我朝时,波洛王为了表明二嫂地位之高,曾给了二嫂一枚军符,这枚军符与寻常将军的兵符不同,它可遣波洛十万大军,且一众将领不得有任何异议。若波洛真的有十万大军已经在进往中原的路上,想来必是二嫂动用了这枚军符。”
然,想了想,又觉事情说不通,“可是,二嫂要调遣这十万大军作甚?”
“呵!”衣凰顿然轻笑一声,垂首敛眉道:“自然是攻入中原。”
苏夜洵神色蓦地一凛,似是想起了什么,与衣凰相视一眼,冲门外喊道:“曹溪。”
“王爷。”
“携本王令牌,立刻派人前往洛王府,搜查洛王妃遗物,将府中所有可疑令牌与军符全都找出来,一个都不许落下,越快越好!”说话间,他已经伸手解下腰间的令牌丢给曹溪,末了有低声补了一句:“翻找之时小心些,莫要损坏了洛王妃遗物。”
“是!”曹溪一见二人脸色便知此事的重要性,片刻不敢耽搁,转身匆匆离去。
衣凰看了看他的背影,神色越发凝重,再次问道:“何人想你提起了波洛大军?你怎会突然想起他们?”
苏夜洵沉吟片刻,缓缓道:“是我的老师,裴裘鲁。”
衣凰不由深吸一口气,似乎这个回答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二人便是这般面对面坐着,若有所思,不再多言。
裴裘鲁,从这个人出现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事情,看似与他无关,却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裴裘鲁,又不是裴裘鲁。他的性子他的人还是多年前的他,可是他的品味、他的喜好……却又与多年前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而今他的想法与作风,也与多年前不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曹溪终于匆匆而回,带回了一只包袱,打开摊在桌案上,苏夜洵与衣凰一一看来,却没有一只像是军符,甚至,这些都不是波洛之物,而是天朝的令牌。
苏夜洵挥手遣退曹溪,神色凝重对衣凰道:“二嫂的身上早已搜查过,除了些许银两,根本没有其他之物。”
衣凰会意,点头道:“如此一来,凶手之心便昭然若揭,他定是之前便知晓了军符一事,所以他杀洛王妃的目的便是在于她身上的那枚军符,在于那十万波洛大军。”
苏夜洵不言,无声默认。
衣凰又道:“可是,这么庞大的军队,只凭区区一枚小小的军符便可调遣,且其他所有人皆不可阻拦干涉,未免有些太过荒唐。难道波洛王就不担心,这枚军符会落入他人之手?”
苏夜洵浓眉一拧,道:“你的意思是,真正能调动、号令这十万大军的,除了这枚军符,还有其他东西?”
衣凰沉沉一叹道:“这个我尚且不知,只是猜测。”
苏夜洵不再多言,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静立许久。衣凰几度欲开口,却在目光触及他英挺的背影时,又骤然收声。
也许的兄弟血脉难断,苏氏兄弟除了同样都怕苦以外,也同样喜欢独自沉思,待到他们想说的时候,自然会与你说。
所以,衣凰就静静等着,直到面前杯盏里的茶水饮尽,他终于缓缓回过身来。
“依你之见,波洛大军最快多久能赶到?”
衣凰略一沉吟,道:“洛王妃似乎有意让他们放慢脚程,并未急着赶路,按着他们现在这个速度,大概还需两个月。”
“两个月……”苏夜洵随意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思索半晌,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衣凰欲起身,却被他走上前来抬手制止,“你说。”
“二嫂的死,我心中已经大概有了底,只是尚且不能确定,眼下看来,波洛大军不到,这枚军符不出,就很难找到加害二嫂的凶手。给我一个月时间处理朝中手头上的事情,一个月后我要离京。”
衣凰一惊,问道:“你要去哪?”
“迎接波洛大军。”
“你……”这一下衣凰顾不得他阻止,豁然起身,隽眉紧蹙,道:“你想做什么?”
不同于她的紧张,苏夜洵却不急不忙,安抚她坐下,淡淡一笑道:“孕妇不宜急躁,你现在身份特别,收一收你这毛躁的性子,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就激动。”
而后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这才沉了沉脸色,徐徐道:“我想过了,不管这一次波洛大军为何而来,二嫂在天朝丧命已是事实,即便他们本无心为难我们,因为二嫂一事,也势必会发难天朝。与其坐等他们到来,倒不如我们自己迎上去,提前将这里的事情与他们说个明白。二嫂乃是二哥明媒正娶的洛王妃,二哥与我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与我最亲,所以现在放眼整个朝中,除了我,没有更好更合适的人选。”
衣凰凝眉道:“可是,皇上临行前曾有交代,他不在时,由你监国,代理朝政。”
“正因是由我代理朝政,我才更加要去。皇上不在朝中,监国大臣便是首要,若是我藏头缩尾,不敢上前面对,岂不是让人耻笑?”话虽如此,可衣凰面上的担忧之色却并未减少分毫,苏夜洵见了心中竟有些欣喜,叹道:“再说,现在你已经回京,朝中还有十三弟和绍驸马,我很放心。”
衣凰神色依旧没有丝毫放松,道:“你可知这一次领兵前来的是何人?”
“何人?”
“洛王妃的兄长,波洛族未来的王,查塔王子。洛王妃是他的亲妹妹,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他不听你劝,你性命危矣。”
“查塔……”苏夜洵想了想,轻笑道:“我与他曾有数面之缘,虽是个冷汉,却是个讲道理之人。”
“可是……”
他抬手摆了摆,笑道:“别想那么多,相信我。”
虽是笑言,衣凰却看得出他心意已决。她劝不了他,一如当初她决心去北方时,他劝不了她。所以,即便很担心对方,可是在所有人都极力相劝之时,他们却很少开口阻拦对方。
“好,我信你。”良久,她终于松口,太息一声,抬眸定定地看着苏夜洵,沉声道:“所以你要答应我,定要平安归来,为了天朝、为了红嫣、为了你们刚刚出生的女儿。”
“也为了你。”苏夜洵冷不防地接过话。
衣凰只微微一怔,便垂首别开了目光,淡笑道:“我是一朝之后,你为了我便等于为了天朝,为了所有的无辜百姓。”
苏夜洵无意与她争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影,目光似水,柔情许许,良久,他轻叹一声,“替我照顾好红嫣母子……也,照顾好自己。”
……
“洵王要去迎波洛大军?”
杜远初闻,不由惊了一惊,“他只身一人前去,岂不是送死?”
衣凰瞥了他一眼,道:“自然不可能是只身一人。”
杜远警觉性地拧拧眉,道:“你别想打什么主意,你若想前去,我是断然不会同意,而且会即刻传书于皇上。”
“你……”衣凰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话,一时气结,把手中的杯盏向他掷去,却被他一把接住,又稳稳放到桌上。
“查塔王子是何人你又不是不知,此人心狠手辣,铁面无情,与那阿史那琅峫并无两样。”他说着摇摇头,叹道:“唉,都是草原上长大的粗鲁男儿,不动怜香惜玉,若是伤了你,我怎么向皇上交待?”
顿了顿,又道:“不过,那阿史那琅峫倒是有几分中原男儿的性情。”
衣凰白了他一眼,淡淡道:“琅峫与中原人交手无数,常在中原安住,对中原的口音、礼节早已了解透彻,加上他长相少了一份异族的凶悍,多了分潇洒,他若是穿上一身中原人的衣着,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几乎没人能猜得到他是突厥人。”
杜远点点头,道:“那就是了。可是这查塔不是琅峫,他可没有琅峫那么好的性子,你此番若是去了,他不见得会手下留情。”
“那洵王呢?”
“这……”杜远想了想道:“洵王乃是洛王的兄弟,念在洛王与洛王妃的份上,查塔应该不会轻易伤他,你放心便是。”
对于他这站不稳脚跟的说辞,衣凰倒也不点破不追究,凤眉微凝,道:“记得先帝也曾说过,在众皇子中,便是洵王的脾性与他最像。”
杜远淡笑道:“最像的并非是最好的。”
衣凰闻言,瞥了他一眼,叹道:“看来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我原以为即便皇上不在,这诸多事情我也可以一手解决,可是……”
“别想那么多了,你并非真正是他们口中的神灵。”杜远起身走到窗前,向外面看了看,面色微沉,“便是皇上、洵王,也不可能独身一人解决所有的事情,你看看皇上身边,冉嵘、十二将、绍元杨,还有那久居北方的夏长空,以及京中的绍驸马、冷驸马,哪一个是他缺少的了的?洵王身边有曹溪,有龙武十八卫,有裴裘鲁,泽王手中如今也有神武卫与骁骑卫在握,便是当年洛王与涣王在时,身边又何曾少的了精兵良将、军师谋臣?别想着独自一人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身上,一个人解决,那不可能。”
衣凰杯盏放在嘴边,却没有动,静静地听完他这一番长篇大论,而后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师兄啊师兄,你不去做那讲经的大师,却整日跟在我身边,看着我这个孕妇,实在是屈才。”
“你……”闻言,杜远回身瞪了她一眼,看她笑得得意,便转过身去不搭理她。
“如意糕来啦。”只听得门外白芙一声喊,片刻之后那道白色身影便飘进了房间,把香喷喷的糕点放到衣凰面前,看向杜远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什么法师?难道,杜老是个和尚?”
“噗嗤……”衣凰刚刚咬紧嘴里的糕点悉数吐了出来,继而拍案哈哈大笑开来,前俯后仰。
白芙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杜远则是满脸扭曲的神情,恶狠狠地瞪着这主仆二人,恨不能上前将她二人捏碎了,从这窗口扔下去。
白芙倒了杯茶水送到衣凰面前,笑问道:“小姐你笑什么?”
衣凰放下手中的糕点,喝了几口水,这才连连摇头看向杜远道:“师兄,你索性赶紧随便找个女人成婚罢了,免得今后再被人误会,今日道你是和尚,明日道你是道长,时间久了,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白芙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看了杜远一眼,连忙上前给杜远捶捶肩部,道:“原来杜老不是和尚啊,只是……只是杜老年纪老大不小了,为何不成家?您若是早早成了家,估计您女儿都跟我一样大了。”
她越劝,杜远的脸色就越难看,回身冷眼看着早已笑得伏在桌案上的衣凰,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衣凰半晌,他突然挑眉一笑,目光再度移向窗外,眼底有一丝怅然划过,继而笑道:“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
甫一听到“回宫”二字,衣凰与白芙的脸色齐刷刷暗了下去,二人相视一眼,白芙笑嘻嘻道:“杜老,要不咱们再待一会儿?这几日晚上街上都有花灯的,咱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杜远不应声,只是冷着一张脸看着窗外,突然他“咦”了一声,下意识回身看了衣凰一眼。衣凰想也没想,便起身走到窗前,顺着杜远的目光看去,只定定看了两眼,她便即刻转身,匆匆下了楼去。杜远和白芙不敢耽搁,跟着奔下楼。
刚刚到了楼下,就看到衣凰正怔怔地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神色黯然。
杜远轻叹一声,走上前来轻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他还是你娘亲的前辈。”
“所以我才更加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衣凰说着抬头看了杜远一眼,凤眉拧起,“他是我师父,也是玄凛师父,更曾是凤衣宫玄座座主,他一手慈悲医术救人无数,一生淡泊名利,不为功名不为钱财,却是究竟为何,他偏偏容不下那么好的人?”
杜远蓦地一怔,四下里瞥了一眼,拉着衣凰快步走到河边一个无人的角落,低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玄清师叔他……他容不下何人?”
衣凰的脸色越发沉敛、凝重,越是如此,杜远便越觉她有事藏在心里,“这段时日,从不听你提及玄清师叔,也不再似往日那般,终日往着大悲寺跑。那日师叔进宫,离去之后便没了音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衣凰以手扶额,静静看着河中的流水,过了半晌方才开口问杜远:“师兄认为,洛王此人如何?”
杜远愣了一愣,想来一会儿,道:“将帅之才,国之栋梁,出有退兵之能,入有治国之才。怎奈天妒英才,让我朝折损了一名良将……”
蓦地,杜远一惊,收声,侧身看着衣凰,满脸怔愕。“你方才所说,师叔容不下之人,莫不是……”
衣凰无声默认,复又摇头道:“我只怕这其中还有很多我没有查明的真相,还有很多没有解开的误会。我不相信,以师父的为人,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一个像洛王这么好的人。”
杜远迟疑了一下,问道:“此事……你可曾与皇上说过?”
衣凰摇头道:“贤妃娘娘过世之后,玄凛就一直跟随着师父,由师父暗中授业,师父于他亦师亦父,而洛王则是他的亲兄弟。最重要的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他,必会扰乱他的心,而且现在我还没有查明其中的原因。师父不愿说,可我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不问,因为我发现,他曾与我说过的事情,有很多不对,越来越不对,越来越……越错得离谱,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当初所说的那个紫微帝星一分为二陨落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紫微帝星?”杜远不由疑惑出声,似是听到了什么让他好奇的事情,“你说的,可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场落星?”
衣凰微怔,问道:“你也知道此事?”
杜远点点头,道:“曾经听师父与师叔聊起过,只是没有听得很清楚。我记得,当年师父还按着当时的落星画了一张图。”
衣凰问道:“什么图?”
杜远想了想,道:“分落图。”
“分落图……”衣凰沉吟良久,突然转身,正色对杜远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杜远几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皱眉道:“那张图乃是十几年所作,有没有保存到今日,尚未可知。就算留了下来,师父他老人家年岁已高,这些年都要别人照顾着才行,又如何记得起、找得出这张图?”
“可是我一定要找到它,一日找不到,我这心就一日不安宁。”她隐约觉得,这事情不似她一直以来所认为、所知晓的那般,这其中定有隐情。
而只有找到这个真相,她才能找到苏夜洛之死的真正原因,才能对苏夜涵、对苏夜洵以及毓后,有一个交待。
也对苏夜洛,那个曾被称为天朝第一奇男子的男人,那个曾对苏夜洵说过“一见清颜误终身”的男人,那个曾为她抛下新婚之妻、洞房花烛夜的男人,有一个交待。
尽管这些她之前并不知晓,尽管这些都是听别人向她说来,可是她却不能不信。幼时,那个总是出现在冰凰山庄附近,狩猎而不伤猎,每次返回时都将所猎之物放回的男人,正是苏夜洛,再无二人。
见她神色这般坚定决绝,杜远心知自己多说无益,便只能点点头,道:“好,我就为你走一趟南疆。但是,你要答应我,在我去南疆的这段时间哪也不能去,尤其是不能随洵王前去迎接波洛大军,你若去了,我便将那图毁了。”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说笑之意,看似淡然,实则肃然。
衣凰了解他,他向来说到做到,断不会为了衣凰或者苏夜涵的身份而有所顾忌。他若是懂得顾忌,当年就不会放着睿晟帝钦封的太医令不做,跑到苏夜涣的军中做一名随军军医。
“好,我答应你。”顿了顿,她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杜远换出一副悠闲的神情,顺着河边缓缓走着,道:“不急,待洵王殿下前去迎接波洛大军,我便动身赶往南疆去见师父。”
“你……”衣凰脸色陡然一变,跟在他身后,“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若是再等一个月你再动身,一来一回,加上在南疆耽搁的日子,至少要一个多月,到那时候……”
“唉!”杜远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连无奈摇头,“你现在不仅是记性差了,就连这觉察力也大不如前,我这一走,还真是不放心你。”说罢,他朝衣凰笑了笑道:“放心吧,不会等一个月那么久,但是你好歹给我些时日,让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不是洵王,不用监国,也不用代理朝政,没那么多的事情要交待要解决,但是我怎么着也是皇后娘娘您的大夫,我这一走少则一月,多则两月,这么长时间我不在,不把接下来的事情全都交待好,怎么放心?”
衣凰瞥了他一眼,故作不悦,道:“你这个老头,年龄越来越大,心眼儿却越来越多。我自己就是医者,你还怕我亏待了自己不成?”
杜远摇头道:“不好说啊,医者难自医,把你交给你自己,我可不放心。”
白芙适时凑上前来插话道:“杜老,你可以把小姐交给我呀。”
杜远白了她一眼,道:“交给你?小老儿我更不放心!”
“你……你这个小老头!”白芙气结,却又不敢动杜远分毫,忍不住咒骂道:“你这小老头活该没人愿意嫁给你,长着一张善人脸,却又带着一张阎王嘴,又狠又毒!”
杜远才不在乎,走在最前面,哈哈大笑。
衣凰走在最后,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安宁,她勾起嘴角淡淡笑了笑,兀自轻声道:“最重要的是,偏偏生得一颗菩萨心。”
五更过后,天色即明。
静静坐在院里,只觉凉风阵阵,吹在身上冷飕飕,偏偏她生得一身的懒骨头,挣扎了好几次,就是不愿起身回屋拿一件衣裳,就这么抱紧双臂坐在石凳上,抬眼看向漆黑夜空。
越是沉寂的夜,她的心就越发不能宁静,耳边呼啸而过的万马奔腾,狂啸厮杀,她恨不能转瞬间飞到苏夜涵身边,那怕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什么也不做,只是看他挥军上阵也好,至少,她能清楚地知道他是否安好。
然,这毕竟只是冲动的想法,待冷静下来,她还是要做群臣面前那个高深幽雅、沉着冷静的皇后娘娘。
“小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身后传来轻轻的喊声。
衣凰回身一看,只见青芒自己批了件外衣,怀里还抱着一见披风,不由分说便走上前来给她披上,握住衣凰的手道:“瞧这手都是冷的,天冷了,小姐可要注意身体。”
顿了顿,又道:“小姐是不是有心事?天还这么早,怎么就起身了?”
衣凰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淡淡一笑道:“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便出来走走。你怎么也起身了?”
青芒叹道:“我这是习惯了,都是惠林刚出生那会儿给闹的,反正也睡不着,就想着来看看你这边的火烛别熄了,我怕白芙那丫头粗心。”
闻言,衣凰忍不住轻笑一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要在山庄和宫里两边跑,其实你不用过来看着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没事。”青芒连连摇头,“再说倒也不累,你说这宫里宫外现在还有几人能像我这样,想出宫就出宫,想进宫就进宫的?”
衣凰一笑以应,抬头看了看四方,最终目光停留在南方。青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杜老和洵王殿下都已经在路上了,小姐现在就不要想那么多,安心等他们回来便是。”
她说着拉着衣凰的手,向她靠近了些,柔声道:“我知道小姐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现在不管你怎么担心,都帮不上他们半分,却反倒会累了自己的身体。”她的手掌覆上衣凰的肚子,微微一笑,“你看,这里的小生命正在一点一点长大,所以你现在不仅仅是你自己,你还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更是我天朝的一国皇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未来的皇子,只有这样,皇上才会安心,杜老才会安心,天朝上下群臣百姓才会安心,这也是你能为他们做的头等大事。”
衣凰怔怔地听着,心中明知青芒所言在理,然,她却做不到不闻不问。
“人非草木,何以能不管不问,毫不关心?”
青芒笑了笑道:“何时说过让小姐你毫不关心?关心自然是要关心,眼下洵王离京,京中诸事落在泽王殿下一人身上,我敢保证,不出三日,他便会带上奏章寻上门来,让你帮忙出主意。”
闻言,衣凰顿然一笑,点头道:“也不能小看了如今的十三,三日他还是撑得过去,只是这一个月的时间……似乎有些长。”
青芒连连点头道:“我的意思是,小姐现在要注意休息,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肚子里的小家伙。毕竟,皇上、洵王殿下和杜老那边,我们都只能静候佳音,至于先生和洛王妃之事……”
她顿了顿,见衣凰收起了笑脸,便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洛王妃那边怕是要等洵王归来,所以这段日子你暂且就不要想了,而先生那边……”
衣凰点点头道:“我明白,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先生,这个人既然特意给我传了信儿,告知我先生一切安好,为的就是要我放心,我也更加确定,这个人就在我身边,离我很近,而且是你我熟识之人。”
青芒拧拧眉道:“小姐向来擅长识人字画,可否从那笔迹之中看出此人身份?”
“呵!”衣凰轻笑一声,摇头道:“这人既是知道先生、知道楼陌均,甚至知道他们过去的事情,又怎会自己亲笔修书?可越是如此,就越证明这人与我们关联甚深。眼下,他没有放回先生之意,只是要我们安心等着,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安心等着好了。”
青芒一愣,道:“不找了?”
“找,要找。”衣凰嘴角笑容冷冽,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微光,“但是不是找先生,而是找那个把先生藏起来的人。”
青芒问道:“怎么找?”
衣凰挑眉道:“是谁来送的信,就找谁。”
青芒不明,低下头去想了半晌,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只听衣凰轻轻“呀”了一声,青芒神经一紧,连忙问道:“怎么啦?”
再看衣凰脸色,却无任何不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笑了笑道:“这小家伙刚刚动了。倒是奇了,怎么会这个时候动起来?”
青芒笑道:“你莫不是没看出来这是在跟你抗议?这么早,你不让人家好好休息,竟然跑到院子里来吹冷风,孩子心疼你啊,催你回屋休息呢。”
衣凰无奈地摇摇头,跟她一起起身道:“自从你做了娘亲之后,就变得比青鸾还要婆婆妈妈,一点小事都能编出天大的理由来。”
话虽如此,那满脸的笑容却让青芒放心了许多,连连点头,一边把她往屋里拉一边道:“是……我婆婆妈妈,我们都婆婆妈妈,我倒是想看看,等你做了娘亲之后,能好到哪里去。”
说话间,两人一摇一晃走回殿内,青芒一直守在衣凰床边,看着她安然入睡了,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轻轻关上门,走到院子里方才落座的地方坐下,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北方,青芒眼底划过一道忧色,垂首小声道:“人呐,总是在劝别人的时候最理智,到了自己就没了头绪。”
沉默片刻,她方才再次轻声念叨:“夫君,我和惠林一切安好,你与皇上,与所有的天朝将士,定要平安归来!”
北方的五更天,伸手不见五指,清风拂面,带着冷飕的清寒。
冯酉毫无症状地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将士纷纷笑开,方亥走过来用胳膊肘抵了他两下,揶揄道:“莫不是嫂子又在想你了?”
冯酉憨憨一笑,揉了揉鼻子道:“哪里?不过是吹了风,有些不舒服。”
话音刚落,一众人便哈哈笑开。
“好了好了……”冯酉摆摆手,抬头看了看天色,正色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看这时候,冉将军的信号差不多快来了。”
“是!”此言一出,方才还嬉笑一片的军队立刻齐齐肃然正色,双目紧盯着前方。
不出一刻钟时间,前方果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所有人面上一喜,可是再仔细一听,又觉情况不对。方亥看了冯酉一眼,皱起浓眉道:“听这马蹄声,该是所有人都回来了。”
“怎会?”冯酉也是满脸疑惑,看向众人。
帅帐内,苏夜涵负手而立,手中紧紧捏着一张画满标记的地图,面色凝重,其与一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等着他发话。
今夜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个月里,九陵王与琅峫皆是按兵不动,安静得出奇,似是铁了心要装聋作哑,不吭不响。是以,银甲军决定今夜夜探立谷关,试探一下九陵王,却是不想先后去了三个斥候,皆道城中无兵,冉嵘不信,便亲自前往探查,结果得到的结果竟是一致,立谷关内无兵!
“这不可能!”未等苏夜涵出声,方亥最先忍不住,叫出声来,“九陵朝三十万大军,明明好好的待在立谷关内,怎么可能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只怕,这是一个计!”
众人瞥了他一眼,不应声,却心中各有所思。
苏夜涵回身,沉敛眸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而后将手中的图纸丢在案上。“图上所标注之处,之前皆有九陵朝军队驻守,可是就在这两日,所有人齐齐撤离,冉嵘说的没错,眼下立谷关内,已是空城。”
“这……”听得此言,方亥是不信也得信了。
“三十万人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若是传了出去,着实让人觉得可笑。”冉嵘看了众人一眼,道出他们心中所想,话锋一转,又道:“可是,若是你们还记得一个人,就会觉得这事一点都不可笑。”
“谁?”
冉嵘看了苏夜涵一眼,二人心中所想似乎是一人,只见冉嵘向苏夜涵点点头,道:“贺琏。”
何子一行人顿然醒悟般,相视一眼,点头道:“是了,贺琏此人阴险狡诈,擅用五行之术,布下那害人的黑云阵,兄弟们以前就吃过他的亏。若是这一次他还是用布阵的方法,将那些九陵朝的军队转移走,也不无可能。”
提及黑云阵,在场无论是否见过,心中皆明。
苏夜涵看了看言午,见他眉峰蹙起,若有所思,便道:“言午,有何想法,尽管说来。”
言午拧了拧眉,道:“末将在想,此番九陵朝军队凭空消失之事,应该立刻修书回京,告知皇后娘娘,以便尽早防范。”
众人皆惊,疑惑出声:“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朝着皇后娘娘去了?”
苏夜涵面色微微一变,却不易觉察,淡淡道:“说下去。”
言午道:“立谷关本是这大宣西北方被被九陵王抢走的最后一城,只要我们将这一城拿下,大宣的整个西北方便尽由我们控制,只等着大宣王那边领大宣将士拿下东北方的东禹城便可。可是,三十万大军守了两个多月的立谷关,现在却突然拱手让出,所有军队全部撤离,未免有些荒唐,唯一的解释便是,这立谷关根本不是他们最想要的,他们守着立谷关,实则是守着我们,拖住我们,换言之,他们是故意拖延时间!”
绍元杨神色一凛,上前一步道:“这么说来,从他们退守立谷关开始,便已经有了新的计策新的打算,而立谷关不过是个幌子。”
言午点点头,“我们这一路杀来,未免有些太容易了,以至于兄弟们都开始放松警惕,根本不把九陵朝放在眼里,可是我们却没有注意到,除却他们前来偷袭的几次,每次交战他们伤亡并不多,更重要的是,时至今日,阿史那琅峫还未曾出手。”
此言一出,众人手心中都捏出一把汗。
若非他这一提醒,倒是有不少人并未注意到这些。
祈卯拧眉道:“若是照此说来,那几次偷袭,只怕也都是故意为之。从皇上亲临战场开始,九陵朝的打法便开始有了变化,一直以退为主,他们定是发觉正面硬碰硬,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就想迂回取胜,而那些偷袭,一来,可刺探我们的情况,二来,也是为了告知我们,他们还在挣扎着抵抗。说到底,还是为了拖住我们大军在此!”
话说到此,所有人都再度将目光移向苏夜涵。
略一沉吟,他缓缓回身看了邵寅一眼,邵寅即刻会意,走到案前备好纸笔,苏夜涵上前去执起笔,边写边问道:“而今,突厥在立谷关何处?”
众人明白他话中之意,只听冉嵘道:“我军与突厥军,正好都在距离立谷关五十里处,眼下尚且不知我军若动,突厥会怎样。”
“那就动一动,一试便知。”他头也不抬一下,安心写完,这才直起身来将信笺卷起交给邵寅,“用最快的速度传回京都。”
“是!”邵寅领命大步离去。
冉嵘与绍元杨以及祈卯相视一眼,只见绍元杨上前一步,道:“末将愿领七星军前往立谷关。”
“不必。”苏夜涵放下手中毫笔,抬眼看向众人,见众人面上皆闪过一丝惊讶,他的嘴角不由掠过一丝冷笑,道:“可还记得朕说过什么?既然人家送了,岂有不收之理?明日,大军开进立谷关。”
他说的语气极为清淡,众将闻之却不由心下一惊,却又个个热血沸腾。苏夜涵之言他们当然都记得清楚,别人送的那就收下,只是若想再收回去,便是不可能。
换言之,银甲军就快要与老朋友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