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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阁坐落于独悠茶庄的地下,隐蔽难寻。
因着冬季,茶馆的生意并不好,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靠窗的位置喝茶。阁里入不敷出,加之养兵千日,每一日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钱数。
怪不得李晟会说姑姑想跟左相联盟,以他之财力支撑暗夜阁。
从茶庄地下室进入阁中,穿过九曲长廊,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冰冷的砖石散发腐朽的气息。
暗夜阁大厅,层层紫色重纱帷帘将阁主之位包围,只能隐隐看到里面半卧着一个人。
四周站着暗夜阁最严谨厉害的杀手,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姑姑。”我轻轻唤了一声。
紫色帷幕微微动了动,纱幔犹如泛起的涟漪,不一会又归于平静。“锦儿,来了?”
重紫的声音嘶哑,和我第一次见她时的音色一模一样,就像在嗓子里塞了一把沙土,恰恰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嗯……锦儿今天来,是想知道,姑姑对于联盟的事是怎么看的,还有,还有弄影……”
“弄影必须死。”我的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我知道她的性子,下定了主意绝对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锦儿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又不想让姑姑多生疑心,实在是难上加难。“姑姑,锦儿觉得左相并不可靠,不可与之结盟。”
重紫慢慢从软榻上坐起,从里头走出来。帽檐上垂下来的黑纱压抑沉闷,我在这里待了四年,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容貌,传说她的容颜早已被毁,可怖之极。
“从何说起?”她一步一步靠近,我不由得把面纱往上拉了拉,用头发稍稍遮着。
“左相是开国功臣,跟着北燕先帝打过血战,一旦他起了疑心,怀疑我们是前朝之人,绝对不会手软。如今与他结盟,他就会知道阁里很多事情,左相不做亏本的生意,在结盟之前他会做足了功夫了解我们的软肋好控制我们。这等于是养虎为患啊。”
重紫在熏香炉里加了些水沉香,悠悠木质之香弥漫开来。我突然想起青竹圣人那里的围炉听雪,只有那般不入世俗的人,才会调配出那样独一无二的香吧。
“锦儿,你很聪明,但有时候会被世俗的东西蒙蔽双眼。”她说的不疾不徐,有一种看穿世事之感。
我一愣,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姑姑,锦儿不懂,还请明示。”
她放下手中的香,细长白皙的双手分外显眼。“锦儿,你年纪尚小,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美好。”
“比如?”我不敢探查她的心思,也探查不到。细细思索,自从被大火焚噬后,我就不觉得世上有什么是美好的。
“比如情爱。”
我哑口无言,想要辩解,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从何辩解。
“北宇瑾辰为什么一次一次救你于危难中,你们充其量也只是半个盟友,互相掌握着对方的软肋。甚至,连盟友都谈不上。”她走到我面前,一句一句说的有力。“据我所知的,他带你去寒水宫,在临淄镇救你,今日又带你上山去见什么高人,这只是我知道的,还有我不知道的。”
“不是的,我们只是交易……”
“交易?”她的声音陡然提高,“锦儿,他要的不是这笔交易,他要的是你的心,有了你的心就有了暗夜阁,兔死狗烹,到时候杀你就太容易了。甚至,你可以甘心情愿死在他手里。”
“在姑姑心里,我就这么不理智吗?”怒极反笑,我极少顶撞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在心里,重紫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重紫凝在原地,半晌才道:“你敢保证,你对他没有一丝不一样的感情?你敢保证,你不动心?”
“笑话!”话语一凝,脑子里突然冒出北宇瑾辰唤我阁主时疏离淡然的微笑。呼了一口气,静下心来。“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
手腕被匕首划出一道血痕,血誓是凉西最崇高的象征,就像与神的契约一样,绝对不能违背。
重紫招手让人为我包扎,纱布一圈一圈的缠绕,我却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好,我们暗夜阁跟任何人都不会结盟,无论是左相还是北宇瑾辰。我要你,取得皇上的信任,铲除左相和北宇瑾辰的势力。”重紫此语一出,连为我包扎的下人都怔了怔。
“此话何解?”我用袖子遮住自己腕上的伤口,星星点点的血迹渗透出来。
想要击败左相和北宇瑾辰其中任意一个都是难上加难。且不说左相门下的跋渗将军手中一半兵权,就是北宇瑾辰那一万寒阳死士两个暗夜阁都不够。
重紫繁复华丽的紫色大衣有着长长拖尾,随着她的步伐,慢慢的移动。金线刺绣在昏黄烛光下闪烁,散发不寒而栗的光泽。
“左相是如你所言,确实不可结盟。而北宇瑾辰,我们跟他本就是宿敌。”
这番话说的我更加茫然迷惑,重紫看出我不解的神色,复而说道:“几个月前你派弄影调查宣亲王妃珉察氏罗玉的死因。那时候我故意误导了你们的方向,珉察氏罗玉不是宣亲王所杀。”
心里一蹬,仿佛已经预想到了什么,但迟迟不敢说出口。
“金诛草是我们暗夜阁的东西,你明白了么?”
“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你很关心这个事情?”她反问道,最后一个词的声音上滑。
重紫的疑心真是不小,堪比曹操了。“我只是觉得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老阁主您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一个游戏而已。”
她沉默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大厅里寂静的可怕。
“当年有人下重金让暗夜阁去办这个事情,目的只是下少量金诛草,那一年阁里起步不久,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少量金诛草会使人痴傻但不会伤及生命,但因为办事人的失误,剂量太重,无力回天。”她坐回原来的软榻,靠着软垫,看起来疲乏不堪。“北宇瑾辰查了多年才查到暗夜阁头上,他查到的那些日子就是接你去王府结盟的那几天,我之所以不说是想让你自己判断事情的真伪,但你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姑姑寄予希望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昕黎吧。他是皇子,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锦儿……”她的声音低下去,态度也软了下来。“凉西需要你。”
从暗夜阁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雪没有停过,所以更显昏暗。
对于重紫的话,我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
她不肯放权给我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她防备着我,我也防备着她。
她不肯信我,我只能做出些什么来博得她的信任,要么扳倒左相,要么给予北宇瑾辰重击。
北宇瑾辰想利用我,那便将计就计,我总有一天会让他跟着北燕一起灭亡。
这次回宫,我从东南角的勤立门进去,正缝上墨银当值。
不知道他靠着长矛在想什么,直到我都快进去了,才想起要查看令牌。
他弯腰的时候叮铃铃响了一声,我狐疑的看他一眼,他窘迫的侧过身,一串古铜色的铃铛从兜兜里滑落。
我捡起来,发觉铃铛是用五色彩绳编成的,仔细看看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来是在围场狩猎时娜塔的琳琅阁中见过。
“墨银,冬天在这里守卫是不是很冷啊?”
他啊了一声,没有反应过来。
“娜塔公主那里缺些守卫的人,我准备打通关系让你过去。”把铃铛郑重其事的交与他手中。“墨银,你身为暗夜阁的人,为的就是阁中的一切利益。你的任务就是阻碍娜塔,不要让她成功联姻。你懂吗?”在他眉头紧锁沉思之时,又道:“切记,不可动心。一旦计划有变,杀无赦。”
良久,他才回道:“属下遵命。”
北宇良亦不在的这些天,左相确实做到了尽职尽忠,朝堂之上若不是有他,怕是风波层层了。
朝堂跟后宫一样,风云变化难以预测,甚至要比后宫更加惊心。后宫做错一步,会赔上自己的命,而朝堂上,就是整个族人的兴衰了。
银月还在慕含那里当值,我曾经很多次想把银月调到身边,慕含却频频阻拦,据说银月原本在殿前当值,却因为我调去了后厨,每天做的都是最粗重的活。
收拾了几件冬衣,浅青色的棉袄很适合银月,选了几支玉簪子,想给她贴补家用。她不会接受我给的银子,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打包好东西,包裹里沉甸甸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宫里头格外寂静,仿佛有些事情蓄势待发。
在慕含宫里,我选择走后门进入,这样可以避免跟她的正面冲突,另外,后厨离这里也很近。
有个小太监正在后院烧水,炉子里浓烟滚滚,好生呛人。
“银月在吗?”我敲了敲窗口,小太监才茫然的抬头。
“银月?不是被德妃娘娘抓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