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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碰上了季仲申之后,陆枭就大伤小伤没断过,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离开这个世界,就只好跟这儿待着了。
他眼下落脚的这个小院,就是当初季仲申住了千八百年的地方。
这处小院里只有一间半的小屋,外间是思过房,还有个里间,仅能算是半间房,仅有四五平米的大小,挂着开山祖师爷的画像。画像前放了张小桌,上头摆了个巴掌大的小香炉。这小半间里除了放了块藤编的蒲团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外间的思过房空间稍大些,可也只有一个石头垒的炕,炕上放了两床被褥。是用来休息的地方。
除了这张炕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了。连个桌椅板凳也没有。至于陆枭摔下去的矮炕桌,分量着实,雕工也好,显然是刚添置的。
思过房是不可能有什么好环境好条件的,本就是用来给弟子反思忏悔的,难不成还是来享受的?
除此之外,茅房和厨房更是没有,修仙之人,哪里还用得上这些俗物?
只是当初季仲申住进来时,尚未开始修炼,只有七岁不说,还刚刚遭逢大难家破人亡孤苦伶仃,想必也是吃了大苦头才能活下来。
除了房门,外头便是院子。
小院本就不大,被两小片药片给占得满满当当,仅剩下中间窄窄的一条小道能供人进出。药田垒的边缘不怎么规整,一看就是生手的技术。想来是季仲申为了过得更好些,才自己一点点扩出来的。
陆枭四下里打量着,不经意看见旁边的窗户框子上有许多残破痕迹,凑近了一看,好多都有砸过钉子的洞眼。只是年代久远了,只剩下了一个个烂窗户框子。
陆枭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突,尚思崖是让弟子闭门思过的地方,难道还会把人锁在里面?
照理说,尚思崖的院落都是不锁门,无人把守的。院门处设有结界,一旦走出门去,便立刻会有看守接到消息,赶来询问。若是犯错弟子诚心悔过,便会被带去面见师长谈话,若是想溜,尚思崖原本就有禁止飞行的门规,更有祖辈大能设下的禁制,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走着下山。
季仲申见陆枭总是看着窗户,便走了过去,站在了他身后。
陆枭只想尽量避免与他的交集,便立刻移开了眼神,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看。反正都已经是老黄历的事儿了,现在还有谁敢关他,能关他?那烂窗户框子的事儿,陆枭也不关心。
谁知,季仲申这情商低的愣子竟然福灵心至,摸了摸呲着毛刺,讲起了当年的心酸经历:“以前尚思崖冷的吓人,又时常起风,即便关了窗户,有时半夜也会被吹开。就只好找来树枝把窗户封死。”
那时候他人小,修为更是低微,挡不住尚思崖上的寒冷,只好把窗户封死御寒。后来修为渐高,哪怕半夜窗户被吹开了,他也不会再怕冷了。
只是每当这时,身上不再觉得冷,心里却越发难受起来。
陆枭听着也觉得他怪可怜的,又觉得知道了人家这么凄惨的往事,总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就想扯开话题。
“你又出不去,看守那里也不会有钉子,那钉窗户的钉子又是哪来的?”
“我把桌椅都拆了。”
陆枭:……让你话多,一下子觉得他更可怜了有没有……?!
陆枭郁闷的抱着胳膊往旁边躲了躲,站在了院门口。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是一阵冷风,直往脖子里灌,简直就是个透心凉。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可这尚思崖的风却大得像是快入冬了似的。
季仲申仍旧看着窗户框,刚刚的几句话不由得勾起了他的回忆。
小时候他在这里过得拙膝见肘,虽然吃喝有尚思崖的守卫弟子送来,不至于饿死,可别人是暂时来悔过的,他却要在这里生活,平日里总是紧紧巴巴,不值钱的一点小玩意儿,他都当成宝。
可怕的不是日子过得紧巴,而是连个和你说话的人也没有。
那时候的季仲申每天都在想死去的亲人,想哥哥,想爹娘,想祖父,想平罗镇上叫卖的小贩儿,想小贩儿手里那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想庙会上花花绿绿的灯笼和贴在家门口喜庆的对联,甚至是脂粉铺子里香得呛鼻子的味道。
小时候的季仲申想一次,哭一次,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才安静了下来。一开始,他还会期盼着送饭的守卫弟子过来,好和他搭上几句话,后来却再也懒得开口,一年到头没机会说一句话。
直到他得到了魔道前辈的指点,有所成就,离开了这座小院,他才觉得解脱。
只是山中修仙无岁月,红尘俗世已千年。
当年记忆中的平罗镇,已经改了名字,更变了一番景象,它如今成了龚济州的大州城,早已不是当年的边陲镇子。
那路宽阔得能并行三两马车,路上车水马龙,商铺林立,早不见了当初的模样。曾经亲切的乡亲们,也早已作古,当初季家的老宅院,也改成了酒坊。
平罗镇一役惨绝人寰,可城外的坟地上耸着那么多墓碑,却找不见一位故人的名字。
千百年已过,曾经生他养他的家乡,早就变了样了。
季仲申心里像是有团火,喷不出浇不灭,生生的煎着自己的心。
可总算,还有陆逍。
季仲申看着冻得哆哆嗦嗦的陆枭,就想起他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天一冷,就哆里哆嗦的把手藏在袖口里,蜷缩着背,那样子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那时候尚思崖的天气总是特别的冷,还总是刮大风,一变天,他就躲在房里,任凭外面刮倒了什么,他也不出屋。
不知是因为山上风大,还是有谁在度劫,那风大得邪乎,几乎能把人刮跑。
只是季仲申的进境实在太快,再加上年代久远,他竟然忘了修为浅薄时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孱弱,一股劲风就能吓得他在屋里打哆嗦。
那陆枭呢,岂不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他?
……可他竟然五指齐上掐了他一把……
季仲申:怎么办,我竟忽然觉得老天对我还挺厚道,他竟还没死呢。
季仲申又恍惚想起了爷爷教给他的道理,让他学会推己及人,方为君子,方能为人所喜。
季仲申便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到了陆枭的身上,自己只穿了身里衣,迎风站在院门口。
恰巧在这时,送饭的小弟子提着食盒一溜小跑了过来,抬头一看陆枭,眼睛就红了。再一看旁边只穿着一身“内衣”的盲流季仲申,那双红眼睛顿时都快要蹦出来。
陆枭从小弟子手里接过了食盒,只见小弟子有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儿都哆嗦了,哽咽着跪在地上,拽着他的衣摆哭天抹泪:“宗主……宗主您怎么……魔道妖人好歹毒的心肠啊宗主!他们还不让弟子们随意走动,不许出门不许说话,连沐浴都得被他们盯着——!”
陆枭在寒风中打着哆嗦,垂下手拍拍小弟子的脑袋,这下子小弟子哭得更是凄惨了起来,涕泪横流的抱住了陆枭的大腿。“要……要不是宗主要用膳,弟子还不能出门来看您呐——!”
小弟子正哭着,忽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只见魔头季仲申正冷冰冰的瞅着自己。他顿时一口气噎了回去,打起了哭嗝。
季仲申看他们俩抱在一起,像是有些旧情,看得他心里不痛快,可又不能硬将他们拆开。既然这小子是陆枭的徒众,那不妨就推己及人,就让他们到屋里一叙又何妨。
季仲申二话不说,上手就提起了这小子,回过身就往屋里去。
小弟子吓得哇哇大叫,陆枭也是一愣,只能跟着往里走。
季仲申将小弟子扔在了屋子里,回身看着缀在后头的陆枭,脸色不大高兴,声音倒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若是寂寞,我就收服正座致云山,让他们全来陪着你,哄你开心——可好?”
还没等陆枭回答他,小弟子浑身都打起了颤,仿佛季仲申是地狱恶鬼一样,纵身一扑,就躲在了宗主身后。
“宗主……这魔头野心忒是大得厉害,咱们致云山危在旦夕啊——!”
这小弟子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小圆脸,长得眉清目秀憨实可爱,往陆枭身后这么一趴,还挺娇憨的。
季仲申脸色顿时一变,也不说话了,就恶狠狠地盯着小弟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
季仲申忽然就变了主意,他觉得让所有人都来陪着自己解闷并不好,只要有陆枭就够了。
季仲申一把又将小弟子扔了出去,牢牢锁住了房门,回过身来看着陆枭,“我刚刚说的不对,推己及人,你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徒子徒孙来陪你,只要有我就够了——”
说着,就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陆枭。
他也不敢用力,就虚环着手臂把陆枭圈起来,陶醉的用下巴摩挲着陆枭的头发。还特别不要脸的抚摸着陆枭的脊背,问他:“你看我用这个力道,你会疼么?舒服么?开心么?”
季仲申缓缓地舒了口气,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我很开心——”
陆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