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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缩进床下。这一连串动作仅在那一瞬间完成,动作利索得根本不像个受伤的人,一看就知是个高手。
“里面的姑娘都给我出来。”很多人都在两边用力地敲门呐喊,闻声渐逼近了,我立刻将身上的披风卸去,再将额前的发丝扯下几束以显得分外凌乱,看上去就像刚从睡梦中苏醒的惺忪态。
拉开门走了出去,一眼望去,院子里站着好几排身披银色盔甲手持刀戟的侍卫,两侧有二十余位侍卫高举火把将四周照亮,寥寥数百人,原本蛮大的院子瞬间显得格外窄小。
东西两排厢房的姑娘也陆陆续续地从房内走出,脸上皆是刚睡醒的倦容,嘴里还喃喃地抱怨着。
此时一位方面大耳高锁骨,鼻直口阔脸色红的粗野男子从众侍卫中站了出来,厉声厉语地朝我们吼道:“你们都站好了,可有见一名蒙面黑衣刺客闯入?”
杜莞刚从房中出来,一听这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用尖锐的声音将他的声音全数盖了下去:“狗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对本小姐这般吼叫?!”
他被杜莞的气势骇住,顿在原地傻傻地望着她。
“那名刺客已被侍卫射伤,我们追到兰林苑前他就没了踪影。打扰到姑娘还望见谅。”说话的是一名始终站在众侍卫面前没有说话的男子,他双手置于身后,用淡漠的眼神扫过我们。
杜莞望着他出神,沉吟片刻才怔然出声:“你是……”
刚被杜莞骇得有些傻眼的那名男子立刻收回失态,清清嗓子响亮地说:“这位就是当朝的皇太子殿下。”语方罢,冷冷几声抽气声响起,东西两排的姑娘睡意全无,全部拜倒在冰凉的地面,还偷偷地收拾自己的仪容,生怕自己的丑态会被太子殿下记住。
“起罢!”他轻轻扬手,依旧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我偷偷地打量着他,棱角分明,朗目疏眉,神骨秀气飘萧,龙章凤姿,眸子刚中带柔深不见底。这位就是自打一出生就受尽万千宠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当至宝宠着的太子殿下吗?
我们得到应允起身,还没站稳脚跟,恍惚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而过,已飘到太子的怀中,如八爪章鱼般死抱着他不放。“祈皓哥哥,莞儿好想你。”她激动得失了女子应有的矜持,可我看太子的表情,似乎对她完全陌生。
“我是杜莞,记得小时候你还同姑姑到过我们府上呢……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她好像也察觉到太子对她的陌生,立刻说着什么想勾起他的回忆。
这原本是搜捕刺客,却演变成了兄妹相认的戏码,周围的姑娘皆用羡慕且夹杂着妒忌的目光紧盯着“相拥”的二人,事情似乎开始变得紊乱。
太子尴尬地将她从怀中推开,漠然的神色中略带反感之色:“是你!”
“你记起来了?祈皓哥哥我又见到你了,好开心啊……”她丝毫没会意太子的敷衍之色,愈说愈来劲,双手不自觉地又勾上了他的胳膊。原本她只是为了引起太子的注意,却不想这般纠缠只会引来他的厌恶。
他再次不留痕迹地抽回胳膊,越过她走向我们:“你们可有见到那名刺客?”
所有人都轻轻摇头,这个庭院顷刻间陷入一片安静。
他先是停在最右边的程依琳面前,打量了一会儿越过她走向苏姚,又是一阵打量,最后终是走到我面前停住。我如其他姑娘那般垂下双眸,不直视他的双眼,作娇羞状。太子终于还是越过了我走向下一位姑娘,我才在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何必如此麻烦询问,直接进她们的闺房一搜即可。”刚才那侍卫的气焰又再次上来。
此语一出立刻引得周围数位姑娘神色一变,可始终没人开口答腔,太子殿下在此,她们怎敢在他面前放肆。
只有苏姚蹙眉冷声开口:“你也知道这是闺房,闺房是尔等说搜就能搜的?”
“你阻止我们进去搜?莫不是刺客此时就藏在你的房内?”他立马冲到苏姚面前质问,最后还欲擅自闯入她的闺房。
苏姚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我已经横手在他胸前挡住了他的步伐:“太子殿下都未发话,你凭什么在这造次?”我的声音虽一如往常,话语中却夹杂着浓烈的警告意味。
“陈鹏,你退下。”太子殿下停住脚步,转身朝我与苏姚走来,我直视太子那深不可测的瞳目,丝毫不畏惧地将我,也将所有姑娘心中所想吐露出来。
“太子殿下您贵为将来一统天下的储君,而我们进宫则是欲博得太子殿下的青睐,怎会冒窝藏刺客之罪名而自毁前程。太子殿下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我的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已经在我面前停住,一语不发,高深莫测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
“太子殿下此次惊动这么多官兵搜捕刺客,想必那刺客定是不凡之人,太子您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还不如尽快搜捕刺客来得实在。”苏姚突然说话,引得太子将我身上的目光收回,他细细打量起苏姚。
太子突然笑了起来:“你们是哪家的千金?”
“苏州两江盐运使潘仁之女,潘玉。”
“漠北大将军苏景宏之女,苏姚。”
虽讶异他为何询问起我们的身份,却也如实照答,最后太子殿下带着大批人马纷纷离去,依稀记得太子临走前说,“谅你们也没胆子窝藏刺客”,其说话气势犹如一个真正的王者。这就是太子与生俱来的狂妄自信吧,但是他太过于自信。若他能放下他的不可一世,命人进屋搜寻,我与那刺客皆已被送入天牢,等候问罪,可他并没有。
当我回到房中时,那名刺客已经从床下爬了出来。我点燃案上的烛火,借着淡淡烛火的微亮发现他右臂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透。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我面前,初见时眼里那份杀气已经褪去,剩下的只是涣散狼狈。
“你是什么人?”
“救我有何目的?”
“别妄想我会报答你的恩情,若有朝一日你落入我手里,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一连三句话劈头迎来,我有些招架不住,也确实很佩服这男人的想象力,伤成这样了还如此逞强。
“废话真多。”我为自己倒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碧螺春,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我可不保证太子不会去而复返。”
他再次盯了我一眼,破窗离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我走到窗边望了望外面漆黑的一片,晚风拂颊,冰寒刺骨,微叹口气轻喃:“你我再见之时,便是你还我恩情之期。”
第 二 章 情牵香雪海
经过昨夜一场心惊,很迟我才睡下,直到云珠急急地冲进房内,将还在睡梦中的我拽了起来。我一脸惺忪疲倦地望着神色焦急慌张的她不明所以。
“姑娘,你忘了昨个儿夜里公公传话说卯时会来一位姑姑,现在都接近卯时了,您还不赶紧准备着。”云珠此话一出,我才想起这事。我立刻起身快速梳洗,云珠则细心地为我整理床铺。
云珠细声细语地说:“听说昨夜兰林苑闯进刺客了。”
我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回了句:“是啊,昨夜一大批人马就这样闯了进来,可把我吓坏了,一夜都没睡好。”
只听身后传来云珠的一阵低笑:“奴才可听说姑娘昨夜质问陈鹏副将,太子殿下都对您欣赏有加,何来吓坏一说。”
我听她话中有话却也不挑明直言,只是静静地穿好素衣问:“陈鹏是在太子殿下手下做事的?”
她即刻点头:“他是太子殿下面前的大红人,昨晚您那样顶撞了他,怕是将来……”云珠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有再问。
陈鹏只是站在太子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充其量也就个山野莽夫,并不需要太多在意,最主要的还是太子,从气魄威严来看确实有能耐担当太子之位。
在云珠的陪同下来到兰林苑正堂,我发现最晚到的又是我,其他姑娘都端正规矩地排成整齐的一横排。见我到来,她们皆充满敌意地冷盯着我,我很明白她们之所以这样,只因昨夜我在太子殿下面前出尽了风头,其实我也觉得昨夜的锋芒毕露有些不妥,但是为了保住自己与那位刺客,也顾不得那些了。
掠过众姑娘的眼神,好巧不巧地正对上苏姚那灵动柔美的眼眸,她朝我微笑颔首。我也回以一笑对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吧。
“潘姑娘,站这儿来吧。”我正在考虑该站在什么地方之时,苏姚淡漠中略带关怀的声音在我耳侧响起,我知道她在替我解开这尴尬的场面。
我莞尔一笑,徐徐走过去站在苏姚身边。谁都没再说话,沉默着等待着姑姑的到来。片刻的沉寂终于因姑姑的到来而稍缓。
她的年纪在四十左右,两鬓却已微白,眼角有着明显的皱纹,白皙的皮肤上透露着沧桑肃寂,锐利精细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她不疾不徐地走到我们面前,用低而冷淡的声音对我们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教你们学习宫廷礼仪的谨姑姑。我不管你们是哪家的千金,家族势力有多大,这十日你们都必须听从我的吩咐。我会严格训练你们在宫廷内的规矩,把最端庄贤淑的你们送到皇后娘娘面前。”
我们一直乖乖地听着她在我们面前滔滔不绝地警告,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停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现在开始教你们第一个规矩——认主子。”
“后宫内至高无上的主子是皇后娘娘,授予金印紫绶,正位宫闱,同体天王。在她面前尤其要注意你们的言行举止,不得出一分差错。”
“接着是正一品的三夫人,坐论妇礼,位次皇后,爵无所视。但是这三个位置虚设了二十年之久。”
“然后是九嫔,掌教四德。其分别为昭仪、昭容、昭媛,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贵人、贵嫔、贵姬,位视御史大夫,爵比县公;美人、才人、良人,比县侯。”
“其次为婕妤、容华、宝林、御女、采女、充仪、充容,共计一百零八位。”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早就知道皇帝的后宫佳丽不计其数,真正听谨姑姑讲起我还真是不能接受。再看看与我同在的众女子,她们皆是为太子妃之位而来。可她们只看见这头衔的荣耀却看不见将来的祸事。太子若是被废,她们将来又该如何自处?她们有准备与之生死相随吗?反之,若太子有幸登上皇位,那他就会是众多女子的丈夫,而身为正妻又该如何面对这后宫无情的争宠?
“谨姑姑,我想知道为何三夫人之位虚设了二十年?”提出疑问的是薛若。
谨姑姑似乎早料到会有人提出此问,轻叹一声,目光似乎在看我们,却又像在看更远、更虚无的地方:“因为袁夫人。”
在正堂呆站了三个时辰,终于能回厢房休息,许多姑娘都一脸倦态,抱怨连连地发着大小姐脾气。我却并未回房,只是一个人悠闲地逛着采薇宫。
风日薄,煦阳映圃,小阑芍药含苞结蕊。
旧巢双栖并颈,飘然又掠花翠。
不知为何,一切春意凛然的美景皆入不了我的眼,只是心情极为烦躁,内心更是五味参杂。
也许是因为听谨姑姑说起袁夫人,是因为皇上对袁夫人那经久不息的爱恋与疼惜?
这位袁夫人与杜皇后一样,在皇上还是位不起眼的皇子时嫁与他为妾,她们俩都是一代巾帼女子,联手为他除去太子,终助之登上帝位。皇上对于她的感情与对皇后的感情不一样,之于皇后是敬重,之于袁夫人才是爱情。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用在袁夫人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她夺去了皇上全部的爱恋。高台五宫的妃嫔们凝目凤凰楼,期待着皇上回宫能来自己的暖阁同坐,可是皇上只到“长生殿”,只宠幸袁夫人。然袁夫人却福薄,进宫两年就因难产薨逝,皇上如五雷轰顶,登时恸哭失声,连续一个月不上早朝,身离宫院,独居御幄,朝夕悲痛。
此后更是废去后宫三夫人之位,这二十年间也未再立任何一位夫人,可见袁夫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至今仍然无人可以比拟。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就算皇上身边的女人无数,他的心却仅系一人之上。在我看来,袁夫人是何其幸运,能拥有这位掌控天下的皇帝那颗完整的心。
当我缓过思绪,才发现自己早已步出采薇宫,青葱的树木,翠绿的蔓藤,遮盖,缠绕,摇动,低垂,参差不齐,随风飘动。
陌生的环境,满目荆榛,寂寥无人,只有一湖碧绿的春水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我单手拂过随风漫舞的柳条想着昨夜的刺客,他到底是谁呢,竟敢只身夜探东宫,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