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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右肩被人重重一拍,骇得我原本混浊不堪的头脑立刻变清晰,戒备的盯着眼前两位笑的格外纯真无邪的女孩。如此天真的笑颜,在我身上早已不复在,算算日子,再过三个月就满双十年华,算是个老女人了吧。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雪婕妤啊!”声音清脆,宛若黄莺出谷,清晰悦耳,让我心头畅快。眉若远山,星眸熠熠,国色天香,只是身上多了几分稚嫩。
“你们是?”我有气无力的问道,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与她一样精力充沛。
“我是苏婕妤,她是杨婕妤。”方才说话的姑娘又开口了,突然紧握住我垂放在桌案上的手,“我听闻昨日你的一曲凤舞九天乃惊天妙舞,奴才们传的可神乎了,连我都好奇什么样的人竟能将一向以舞为傲的静夫人给压了下去,今日一见……”她的声音由最初的兴奋期待转为失望,剩下的话隐遁在唇中。
却见杨婕妤轻轻扯过苏婕妤,柔美朝我一笑,“我相信,能撼动满殿,艳惊四座的雪婕妤定有不凡之处,而容貌所谓其次。”优雅的嗓音,宛若百灵低鸣,暖耀四方,“况且当今圣上并不是个贪图美色的君主,反之,他喜欢有才华、智慧、更能懂他心的人。”
“你如何得知?”有些许讶异她说的话,根本不像出自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之口,如若蒙得圣宠,想必她能很安然自处于后宫之中吧。
“听奴才们说多了,自然也就知晓一二。”她单手抚过耳边散落的流苏,自然柔美,清丽脱俗,“况且,静夫人不正是一个例子吗?皇上爱她的舞才、诗才、慧才。”
一听她这样说起,我便惊愕而望,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静夫人……如何蒙得圣宠?”
“这我知道。”苏婕妤立刻插声而入,“她曾是一位船主的千金,也不知犯了何事,被当时还是汉成王的皇上给抓进大牢。而她的父亲身子本就不好,一听女儿被抓进大牢,一病不起,终是病死榻前。而她在牢中听闻父亲的死讯立刻恸然大哭,日夜吟唱武帝司马炎妃左棻所作之词,
骨肉至亲,化为他人,永长辞兮。
惨怆愁悲,梦想魂归,见所思兮。
惊寤号眺,心不自聊,泣涟涌兮。
此曲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守牢的侍卫们都不忍之,皇上更是被她的曲子所动,当下释放她,并收为妾。”
“等等……我怎么听说她是靠一曲狐旋舞而获得皇上的垂青?”我立刻想起数月前淡云同我说过的话,心中甚是不解。
杨婕妤倩兮一笑,扬起唇角,“我还听说,静夫人是因很像皇上挚爱的女子才蒙如此恩宠呢!谁真谁假早已说不清,反正静夫人在后宫就像一个传奇。”
“对呢,况且她现在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往后……若是产下皇子说不定还会被封为太子,真的很羡慕她……”只听得苏婕妤喋喋不休的声音徘徊在我耳边,我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觉口干舌燥,目光迷离,思绪混浊,四肢无力。最终我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我在病榻上一连躺了两日,期间苏婕妤与杨婕妤来探过我多次,被徐公公指派来伺候我的心婉一直对我悉心照料,御医为我开的药方也是一日三次准时煎好送到我面嘴边。病情才稍加好转,就听有奴才传话,说是静夫人今夜设宴百莺宫,款待众位婕妤。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在厢房内梳妆打扮,只为给静夫人一个好印象,说不准就能将她送到皇上面前侍寝,一步登天。
“小主,您就别去了,奴才去给静夫人禀报一声。”心婉有些担忧的凝视我。
“不可。”我由榻上起身,穿起绣鞋走至水盆边,轻用适温的清水泼拭我的脸。
她为我递来方巾,让我擦拭脸上的水渍,还是不放心的说,“可您若在宴上失态……”
我笑着将残珠拭干,“不去赴宴才是真正的失态。”走至青木妆台前坐下,凝视镜中那张憔悴无一丝血色的脸,喟叹一声,若我没猜错,静夫人此次设宴的目的很可能是冲我而来。若我没去,她还不怒火攻心,认定我心高气傲,故意借口推脱不去,那我的处境就更加危险。
当日申时,我与数十位婕妤至百莺宫拜见静夫人,她打赏了我们每人一枚玉蝴蝶,小巧精致,入手沁凉。晶莹通彻,是上等好玉,她出手果然阔绰。
“各位婕妤生的一副仙姿玉色,又乖巧惹本宫欢心,相信皇上一定会喜欢的。”她扫过所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脸上,别有深意的说道,“雪婕妤于两日前在养心殿一舞,本宫还真是记忆犹新,至今仍回味无穷。”
听她语中带刺,目光含异,我只是恭谦的回了一句。“夫人谬赞。”
但见她娇媚一笑,将目光收回,转投向众人,“只要众位婕妤忠于本宫,蒙受圣宠皇恩只是早晚,但是,若有人心怀邪念,欲想颠覆后宫,本宫绝不轻恕。”她悠然又将目光转投到我身上。
我仿若没瞧见她警告的目光,随着众婕妤齐声道,“奴才们誓死效忠静夫人。”
她敛起凌厉的目光,巧笑盈盈,“好了,随本宫去福寿阁听戏吧。”
淡雾弥空,北风呼号,我坐在静夫人右下首第四位,隔了有一小段距离,坐我身边的是杨婕妤,她的目光一直伸琐戏台上的戏子们正表演着民间广为流传的《牡丹亭》。
牡丹亭全本我幼时也曾偷偷读过,讲述杜丽娘和柳梦梅一段离魂相爱之情事,为此我曾偷偷抹下不知多少泪,我尤其喜欢书中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至今仍深有感触。
当我们听到高潮之即,却听闻皇后娘娘来了,我们皆起身而行礼,只见她目光深凝静夫人而朝她款款而去,如一只高傲的孔雀,唇边净是伪善之笑,这就是后宫的生存之道吧,不论你有多厌恶站在你面前的人,你都不能表露出,只能用笑容掩饰。
“听闻妹妹邀请众位婕妤在福寿阁听戏,本宫也来凑凑热闹,妹妹不会不欢迎吧?”她的声音虽很轻柔,却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怎么会呢。”她退居一步,移至副首位前,邀请皇后坐下,“皇后娘娘请上坐。”
待皇后座正,她也悠然而座,眼中闪过昭然的厌恶之色,随即很快敛起。
她才听了几句就侧首问静夫人,“牡丹亭?妹妹怎么喜欢此等戏曲。”
“游园惊梦,缘定三生。此戏感人至深。”她说此话之时,脸上露出迷人的浅笑,藏着忧伤。我很惊讶,她竟有如此性情。
“可牡丹亭终究是禁书,撤了吧。”皇后一声令下,将唱的正尽兴的戏班子打断,后沉思片刻,才开口道,“换马巍坡。”
静夫人眸中闪过隐隐不悦之色,却还是未说话,一语不发的盯着已经得令换戏的戏子们,正声情并茂的表演着杨贵妃即将在马巍坡上吊而死的戏份。
“妹妹你瞧,这杨玉环曾经也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可她的下场终究还是落得如此凄凉。曾经的浮华皆如过眼烟云,可悲啊!”皇后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明白人一听就能发觉她话中对静夫人的隐射。
“但她与唐玄宗的爱情也成为千古绝唱不是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平静的娓娓道来,但是语调中却透着无比自豪。
我双手紧握,关节泛白,静夫人与祈佑的感情,似乎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是吗?他们之间的感情,已如杨贵妃与唐玄宗之间那般坚贞不移吗?我已经开始怀疑祈佑对于静夫人,真的只因她似我吗?
皇后不再说话,我下首的杨婕妤却叹了一声,我奇怪的凝着她,小声低问,“为何而叹?”
她微微蹙眉,用比我还低的声音道,“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粉白黛黑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侍,争妍而取怜。”她仅用了韩愈的短短两句话,就将此后宫的情景刻画的绘声绘色,实在难得。
我问道,“为何有此感慨?”
她凄然一笑,“一入宫门深似海。”说罢便垂首,似乎陷入自己悲伤的往事中,“我本不愿进宫,但是父亲母亲硬是要将我推入这寂寞深宫,我对他们有恨,但他们终究是我的父母。”
“也不知为何,自从看了雪婕妤在养心殿一舞,现在看再好的戏都索然无味。”当我还在静静聆听杨婕妤说着自己悲伤的往事时,皇后的声音却从侧前方传来,我顺音而望,“不知本宫可有幸再赏你一舞?”
立刻由椅子上起身,福身而跪,“奴才身子不适,怕是不便再舞。”
静夫人倒是一笑,眸光也凝向我,“皇后娘娘怕是再无眼福赏舞了,雪婕妤的舞姿只为皇上而起。”
皇后神色一黯,“是本宫不够分量?”略带警告之音随着冷风传入我耳中,暗想今夜若是不舞的话,她定然不会罢休,但是以我现在的身子来看,要再跳凤舞九天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静夫人祥装轻叹惋惜,“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吗?皇上亲口指明今夜由雪婕妤侍寝。”
我与皇后皆微愕,怎么我没有得到这个消息?是静夫人故意在皇后面前捏造此事,还是她早就打定主意今夜要坏我侍寝之事?
“难怪架子如此大,想爬上枝头当凤凰吗?”皇后倏然而起,冷凛的目光直逼向我,“雪婕妤,本宫就把话摆在这儿了,只要有本宫在,你就不要妄想上龙床。”
直到福寿阁所有人都散去,我依旧跪在地上,任北风无情的拍打在我身上,卷起暗尘。温静若,你这一招确实挺高明,将我与皇后纠扯在一起,你却安然抽身而出。
第十章 覆水也难收
当夜皇上确实没有招我侍寝,我更是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心中也暗生疑惑,却也是一笑置之。只是偷偷准备了一些饭菜,再次前往碧迟宫看望那位神智有些许混乱的杜皇后,我并无他意,只是想从她口中多了解祈佑。
再踏进碧迟宫只觉一阵寒气袭身,比起上次多了几分阴森之感,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随风摇曳。我不住的合了合身上的锦裘,仍抵不住寒气,打了个哆嗦,小心的推开紧闭的门。
“吱——”刺耳的一声轻响,我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食盒与灯笼顷刻间划落,摔在地上,发出更大的声响。我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声尖叫声划破苍凉冷寂的宫院,格外凄厉,最后四肢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一柱香之内,碧迟宫已火光点点,侍卫们将空寂的冷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当他们将吊死在房梁上的尸体卸下抬出时,我依旧瘫坐在地上,呆滞的望着一例死气苍白的杜皇后,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皇上来到此处,我依旧无法言语,呆呆的凝视着他呆站在杜皇后的尸体前,良久。眼中藏着忧伤之色,他紧握双拳,“怎么死的!”短短四个字却带着危险无比的气息和不带感情的冷然。
“应该是上吊自杀。”一旁的侍卫战战兢兢的回了一句。
而正蹲在地上验尸的仵座,突然大喊一声,“娘娘是他杀,颈上的淤痕蔓延了一圈,如此清晰。定是凶手从她身后用白菱先将其勒死,再吊上梁。”
祈佑猛然将目光盯向我,隐带森然,“你怎么在这?”
“我……我来给娘娘……送饭。”声音中有几分颤抖,却极力控制着。
“皇上,娘娘手中握着这个。”仵座怪叫一声,由她手中取下一块玉佩递于祈佑,他接过一看,脸色即变。后将玉佩紧紧捏在手心,转向众侍卫,“去把晋南王给朕请来!”那个“请”字用的格外冷厉,背着光的脸忽明忽暗,隐约感觉,即将有一场大变。
祈佑上前扶起我,目光闪烁有异,盯着我良久,终是重重的吐了口气,“受到惊吓了?”
“皇上……您的……母后。”控制不住的眼眶一热,泪水就此涌出,他立刻伸手接住我落下的几滴泪,另一手则轻轻为我拭去泪痕。
“可见到有可疑之人出入此处?”他低声问,却夹杂着几分沉郁,猜不出喜怒。
我立刻摇头,“我一推开门,就见娘娘已被吊在房梁之上。”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良久都未在言语,直到祈星被几位侍卫给“请”到此处,他依旧轻握我的手,温暖之感油然而生,抚平了我被惊吓的心。
“晋南王,一个时辰前,你在哪,在做什么!”他淡漠平静的问道。
“已然就寝!”他似乎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格外凝重的回答。
“谁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