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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争平和
没人出声，一个紧接着一个，快速进入壕沟。耿正阳跟在江小米身后，选定位置趴伏下来。对面高高山头，丛林密布，暮色中远望出去就是一团深深浅浅的绿。
江小米站在沟底，把脑袋从壕沟上探出一点，眯缝起眼睛努力想要看穿对面的丛林。
“正阳，这越南人特会打山地战，爬山下水，他们可是一把好手。你把脑袋压低些，这丛林看着平静，不知里面有多少枪口呢。”他伸手一盖，把正阳脑袋压了下去，“我们在后头这么些天，不知是哪个军团，把壕沟修得这么好，省了我们不少力。”
耿正阳从屁股后头拿出工兵铲，又把塌陷下来的泥土铲上去，拍平，“这仗今天不打，明天也会打了，一打起来就由不得我们了！”
另一边铁贵正忙着把他争取来的那挺轻机枪架起来，用肩膀顶上，试着各种射击姿势，一脸奋勇，全无所惧。
谢铖生凑到他身边，笑嘻嘻道：“铁贵哥，一般机枪不光有主枪手，还要配个副枪手。”
“啥副枪手？”铁贵声音隆隆，摆弄着他的机枪，头都不回。
“就是帮你装子弹呀，这机枪打起来快，嗖嗖嗖的，用得子弹也多呀，要有个人专门帮你填弹。”谢铖生笑，“铁贵哥，我帮你做副枪手怎样？”
“行，那就让你做副枪手。”铁贵抽空瞄他一眼，点头。
“好咧，铁贵哥，我再帮你去排长那儿要些子弹。”谢铖生矮着身子，从沟中飞快跑前去了。
江小米转身，沿着沟壁滑坐下来，闭上眼睛，“正阳，别忙活了，到时一冲锋，我们全得离开壕沟，你盖得再好也没用，还是趁机闭会眼睛吧，仗打起来，说不好几天几夜都没得睡了。”他说着把军帽往下一拉，盖住脸，真睡了。
耿正阳一想，觉得对，这壕沟又不是碉堡，还是养足精神为好！夜色渐浓，他学着江小米也睡了。
万籁俱寂，群山沉默。战士们都睡着了。
深蓝天幕渐渐转成浅白，东方云层透亮，一缕金光已跳了出来。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凌晨四点半。
好梦正酣，有人嘟囔着翻了个身。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擦过头顶而去。
耿正阳猛得睁开眼睛，忙一推靠在他身上的江小米。
“有情况！”他急喊着趴上沟沿。
轰隆轰隆，巨大声响炸开，地动山摇，一瞬时，对面山头硝烟弥漫，火光冲天，树倒石飞。无数枚炮弹从正阳他们头顶飞过，每一颗都落到了对面山头上，爆炸开来，腾起一丈多高的火焰红光。
“打了！开打了！”江小米的声音因着激动，有些颤抖。他拉拉正帽子，搓了把脸，趴到耿正阳身边，聚精会神望住对面山头，“我们炮兵部队真是好样的！”
“炸！炸！炸死他们！”谢铖生欢呼起来。
一颗子弹射过来，无声无息，打到他身旁的壕沟上，钻出一个洞，泥土飞溅开来。谢铖生眼一闭，紧抱住脑袋，猛得往下一缩。他从胸腔中喊出的那口气就憋在了嘴里，一颗心咚咚乱跳起来，太近了！太近了！就在他脑袋边，差着只有一寸远啊，再歪过来一些，他现在就得交待了！他一手哆嗦着揉向眼睛，土渣子打到眼睛，真疼啊！
身旁机枪声响，哒哒哒哒……
“谢铖生，快装弹！”铁贵直着嗓子大喊，“敌人攻上来了。奶奶的，你们来吧！看老子把你们一个个送上西天！”
没时间害怕，敌人压上来，子弹擦过耳！耳朵中又回响着昨天傍晚时分参谋长刚读的十杀令，后退者杀！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拉两个敌人垫背！
谢铖生一咬牙，趴到沟沿，看了看对面。手上忙把装好弹的一弹夹递给铁贵。
炮弹密集，大树倒塌，石头炸裂。藏身之处已毁，无数越南兵穿出丛林，端着冲锋枪往这边阵地冲来。气势汹汹，悍不畏死！
冲锋枪威力猛，子弹如梭，呼啸而来。
打了两枪，都没打中。江小米背靠沟沿，大喘了两口气，松开右手急甩两下，狠狠咬起牙。别怕，别怕！他转头。
耿正阳露着半个脑袋，枪搁在壕沟上，肩顶枪托，姿势标准，右手稳稳放在板机上，手指一动，然后拉拴退弹，再微微把枪管移动一下，右眼对准，手再扣下板机。整个动作冷静流畅。江小米顺着他视线看去，两个越南兵，一前一后，被他打中，摔倒。
你不怕，我也行！
他一转身，把枪伸出，摆正姿势，右手搭上板机，右眼对上准星，再往前，找着一个正飞跳跑过来的越南兵。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扣下，子弹呼啸而出。那个正端着冲锋枪扫射的越南兵顿住，胸膛上流出血来，人慢慢倒下了。
打中了！
打死一个！
江小米信心大起，他耳听着耿正阳低声自语，“三个。”
好！我们就来比试一场！
胡天明注视着镜中的自已，在此刻之前，他从不愿多看一眼这张脸。这张脸长得太俊秀！虽然现在眼神威武，不能再用俊秀来形容，应该说是英俊了！他的心头还是微微抽搐了下。十岁之前，娘都把他打扮成了女娃子，说他这个遗腹子，这样才好养活！
扎小辫，穿红裙的经历他再不愿回想一遍，有时无意间划过心头，都会让他羞愧欲死，恨不能跑回十多年前，抓住那个自已痛打一顿，按着正常的方式重新来过。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下巴上很光滑，泛着点点青色，整个人显得有些生嫩。
她会喜欢这样的他吗？她会多看一眼吗？
胡天明觉得自已很可耻，可动手刮去胡髭时，手又很稳，他的一颗心跳得欢快。期待她能露出惊喜的眼神，只要一个惊喜的眼神，其实也只有一个惊喜的眼神吧。
他把下巴微微抬起，做了个气势万千的表情，好像这样更男子汉一些。他转身，大踏步走出厨房。
“天明，怎么又这么早，娘还没烧早饭呢！”胡母扣着衣裳扣子，快步赶了出来，却只见着他一个背影，“啥事这样急啊，这一天天的，忙得家都不顾了。天明啊，娘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样了呀。人家姑娘可等着回话呢。”胡母拉着嗓子喊道。
“娘，你把那姑娘回了吧，我……我对她没意思。”胡天明顿下脚步，回头说道。
“人家可是个好姑娘，又勤快又孝顺。你咋看不中呢。”胡母绕到胡天明面前，仔细看了他两眼，她欣喜笑起来，“天明啊，你是不是自个儿看中啥姑娘了，跟娘讲，娘帮你提亲去。”
“娘，您就别操心了。我上班去啦！”胡天明微低下脑袋，绕过她大踏步往门外走了，他用手背贴了下脸颊，觉得有些烧。
“这么早，日头都没动静呢，咋要上班了，难道现在坏人都一夜不睡啦，这天气，人都要冻死了。”胡母望了望天，跺着脚，想着儿子的表情，嘻嘻笑着进屋了。
那个姑娘不喜欢，那就罢，总要找个儿子喜欢的姑娘，可惜喽，人家还是皮货铺的闺女，虽说好些年不做生意了，可家底子肯定厚实着呢！
胡天明大步流星，直奔杀猪摊，拿了以往的份例，又掏一块二买了付猪大肠。上次得了杀猪同志送的猪大肠，交给木英，没想木英把做好的洋葱炒大肠送给他吃了。那滋味，又香又肥，实在是美味啊！
他念念不忘好些天，今天实在忍不住了。这一块二掏得欢喜。急急赶到木英院门口，手刚抬起来。一声惊呼直冲过来。
“胡……胡队长，你……你怎么又把东西拿来了，麻烦你多不好啊，让我去拿就行了。”
夏家生刚踏出院门，一眼瞧见他，大惊失色，急扑过来，手伸出来，要去提他手上拎的东西。他握上麻绳，提了两下，没提动，他再拉。眼前那只铁拳纹丝不动，麻绳深深勒进肉里。
他慢慢抬起头，对上胡天明的眼，他怔住了。那眼中的火热他很熟悉，他在镜中见过。
“你……你……”夏家生松手，一手指上他，眼睛瞪得老大，满是不可置信。
胡天明把那只指向他的手压下，凑到他耳边，低低说道：“我没有机会，你也没有机会。”
“你……你……”夏家生抖着手，又急又怒，“你不要脸！你还把胡子刮了，你……你……”他大喊出来。
胡天明笑起来，桃花眼灿灿，他拍拍夏家生肩头，也不说话，转回身，敛了笑容，抬起一手稳稳敲门。
木英正把冻饺子抖下锅。
她估着胡队长该来了，这些天，都是胡队长帮她把材料提过来的。她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胡队长却说他顺路，从家里出来，到这边巡逻，顺手就提过来了。
顺手是一回事，可她却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么冻的天气，不用一大早出门了。
昨天包了饺子，今天请他吃顿早饭吧。
听着传来敲门声，木英忙出屋开了院门。门打开，她愣住了，这是……胡队吗？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她微微张着嘴，眼睛睁得溜圆。
胡天明在这张脸上快速看了两道，把她的诧异表情收进心底藏好，心中暗吁，这样的表情竟也如此可爱。
“木英，是我。”他沉声道。
“英子，英子，还有我。”夏家生在一边忙挥手。
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也好，两人来做客，总比一人好。木英微笑起来。她比划手势，请两人进门。
夏家生极高兴，迫不及待跨进去，以往英子可从没让他进去过呢。他一脚刚跨进去，背后头衣裳却被拉住了，他扭头，一只手牢牢拉住了他衣领子。
胡天明狠狠瞪他一眼，对上木英，他忙笑着摇头，“不用了，我们进去不方便，东西给你。”
木英笑容拉大，她接过东西，拿出口袋中的小本子，写道，你们等一下。
胡天明把夏家生拉回院外，他扫了一眼木英写得字，点头，转身，等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