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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们都有着长长的手臂, 触目所及皆是他们王土。”
一位人类先贤如此讽刺集权的王室和滥行无道的王。时至今日,即便赫菲斯废除了奴隶制度, 王权却已然在大陆各地普遍存在。人们三呼九叩,俯首跪地,将自己的尊严亲手送到他人脚下。
王室——贵族——富绅——平民——贱民,天生的等阶划分深植在人们心中。王权是一把尺子,特权阶级用它丈量自己的身份, 与其他人做区分;王权也是一道鞭子, 抽打在普通人身上, 时刻提醒着他们自己的贫贱。
而对于崇尚平等和自由, 天生不爱慕权贵的精灵们来说, 他们不需要通过抬高自己来贬低别人, 也不需要用身份来维护财产,因此他们似乎也不需要拥有一个王。
然而,精灵王确确实实地存在。瑟尔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 而这一刻,他走在通往精灵王房间的树干上,明悟了这个问题——从艾西开始, 精灵王所代表的就不是王权,而是神权。
说起神, 那似乎比众生高贵许多,是不可以随意议论的话题。然而瑟尔接触神明也不少, 有时候他能察觉到所谓的神明其实并不超凡。就像人类一样, 神明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们的私欲在内。
“到了。”
多拉贡在一扇绿叶装饰的拱门前停下脚步。
“虽然陛下醒了, 但我们不确定他能清醒多久,珍惜你们可以谈话的时间。”他似乎注意到瑟尔在开小差,因此有些不满。
瑟尔银亮的眸子看向眼前这扇门。
不论神明究竟怎么想,想做什么,都不会妨碍他的决定。
这个世界可以更替无数任神明,精灵们可以更替无数任精灵王。
而他只有一个父亲。
瑟尔推开门扉,像小时候那样亲密而带点依赖地喊:“爸爸——”
……
放眼望去,满目死寂。
“魔瘾”比最可怕的瘟疫还令人胆寒。在它最初的爆发地,所有的聚居地都已经寸草不生。人们匆忙外逃的痕迹到处都是,街道上四处是零落的行李,遍布血迹和脏污,足以想见当时的混乱。在这样的混乱中,却有两个人缓慢地近乎游览式的行走着。
他们的确是在游览、观赏,这场亲手制造出的惨剧。
“瞧那。”其中一个黑袍人指着远处街角下互相倾轧的两具尸体,“在恐惧面前,纯粹的暴力取代了一切。”
那两具尸体皮肉早已腐烂只剩下骷髅,它们相向而对,武器捅在彼此的胸膛之中,在它们身后是一具已经被啃得只剩下骨架的马尸。想来在争夺逃生机会的最后一刻,这两个竞争者杀死了彼此。而在死前,他们可能是邻居、朋友,甚至是父子、夫妻。
说话的黑袍人眼中并没有嘲笑,而是一种研究的纯粹目光。这一路看过来,他下了判断。
“无论是谁,没有人可以生死存亡前放弃自己的绝对利益。自私是众生的本能。”他看向自己的同伴,有意问道,“你觉得。”
他身边另一个黑袍法师并不打算理会这个无聊的问题。
提问者却自问自答起来:“当然,我并不是说自私是一种错,是道德败坏。相反,正是这种自私心理使生灵进步、文明进化。不过这种建立在‘私欲’上的文明非常容易被破坏,一旦个人拥有的机会不平等均衡,它就顷刻间颓唐,就像我们眼前。”
“我没有兴趣听你高谈论阔。”同行的人终于出声回应,掩藏在兜帽下,黑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间惨剧,“而且作为始作俑者的你,似乎没有资格评判文明的毁灭。”
“不是‘你’,是‘我们’。”对方哈哈笑道,“瞧瞧,无论在哪里你总是这样格格不入。在梵恩城,在黑袍协会,在……”他隐晦地略过一个词,又看向身边黑发黑眸的年轻人,轻笑出声,“你觉得自己的归宿在哪,还是你觉得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会接纳你,伯西恩·奥利维?”
被他叫出名字的年轻法师停下脚步,黑眸中酝酿着乌云。
“现在连老贝利都不站在你这边。你抓住了他的宝贝孙子,还把那小子指认出来,逼得老贝利大义面亲。人都是自私的,伯西恩,你以为你还有可靠的盟友吗?”他又说出更可怕的话,“或许,你指望那个精灵!可若是叫萨兰迪尔知道预言师奥利维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他的不肖子孙给生吞活剥了……哎呀,说到这里,奥利维家族继承预言能力的方式可真叫人胆寒。”
伯西恩看着眼前人夸张地在他面前作出恶心的表情,明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惹怒自己,但他还是被牵动了情绪。尤其在听到奥利维之死的那一刻,他黑色的眸子忍不住轻轻颤动。血与肉的触感仿佛还在喉间滚动,逼迫他生吞血肉的那些人的窃窃笑声也如梦魇般不断回放;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却是预言师奥利维临死前平静的表情。
他说:“是你啊。”
然后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意。
预言师奥利维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在他拒绝成为这个秘密同盟一员的那刻,就注定了死亡。而伯西恩,则是同谋们精挑细选地,顶替奥利维位置的继承人。年轻的法师站在死者还带着生命气息的尸体前,一口一口吞下对方的血肉。然后,拥有他的一切。
如果为自己开脱,说那完全是被人所迫,或许心里能好受一些,但是伯西恩知道并不是如此,在没有抵挡住诱惑,没有立刻吐出那些血肉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从那一天起伯西恩知道,世上有一些人类比恶魔更可怕,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可悲的是在完全堕入黑暗之后,他才遇见姗姗来迟的一线光亮。他尝试着掩饰,试图为自己披上一层外衣,不让对方直接看见自己黑浊的灵魂。几次一反常态的相助,在洛克城杀死小奥利维,灭口黑袍协会的成员,然而最终除了证明他的可笑,这些举措毫无意义。
“你在想什么?”眼前的人打断了伯西恩的思路,他用赤裸裸的带着揣测的眼神望过来,甚至欣赏着伯西恩眼中的翻云覆雨,“在我提到萨兰迪尔的那一刻,说真的,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他对你而言,显然与众不同。”
乌云最终没有酝酿成暴风骤雨,伯西恩平复下来。
“是不一样。”伯西恩说,就像他数次说服自己,数次对瑟尔亲口所说那样,“我受到预言师奥利维的记忆影响,而奥利维爱着萨兰迪尔。”
他们已经走到城镇的边缘,一个破破烂烂的写着“罗里里”的牌匾就倒在脚下。再往前走,就是从恶魔深渊延伸到大陆的大裂谷。
“哦,到了。”他们稍作停留。
“说起来到现在这个地步,‘魔瘾’才感染了十个城市,这些守在大裂谷的精灵真是不可小觑。”似乎不能再从伯西恩那里探听到感兴趣的事,同行的黑袍法师放弃了探究他的私密,而是看向眼前隐隐笼罩着一层黑气的原始森林。
“你要杀几个?我还没有试过精灵的骨血制作药剂,这次可是个好机会。”他兴致勃勃地道。
伯西恩没有再开口说话,两个黑袍者渐渐隐入林中,直到身影消失,破旧的牌匾被风吹着漫无目的地滚动,就像是堕入黑暗的人,不知向谁祈祷。
【而奥利维爱着萨兰迪尔。】
……
“爸爸?”
瑟尔走进精灵王的寝室,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久未谋面的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准确地说,那不是一个陌生人,因为他有着和瑟尔一模一样的容貌和身材,除了表情,几乎无法将他们做区分。
看见瑟尔一瞬间的错愕,这个好似他双胞胎兄弟的家伙莞尔一笑。
【你好,瑟尔。】
就在那一瞬间,瑟尔明白了这个“双胞胎”的身份。他手里的长剑在隐隐颤动,额前好似被人用火烙烫着。他看着这个故意恶作剧,维持着和自己一样容貌的——神明。
“以利。”他有些恼火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造物主说话!不过瑟尔认为,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和造物主当面说过话。如果他们了解以利的品性,一定会同自己一样。神出鬼没,兴致忽起,毫不负责,曾将瑟尔扔在兽人山麓的雪山里锻炼他“觉醒”,又将因为过度使用力量随时会自爆的瑟尔,毫不在意地扔回他同伴们的营地。
对以利来说,这些都是因为有趣。
瑟尔模样的以利被瑟尔吼了,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当然,这也是因为有趣。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瑟尔肃穆起来。
【沃特兰已经被惩罚,希望下一个不会是你。】
沃特兰为什么被以利惩罚!当然是因为他那些荒谬的举动,沃特兰为何要做那些事,是因为他试图拯救赫菲斯。瑟尔瞬间明白了,以利为何要这样警告自己。
他的喉咙干渴,似火焰在燃烧。
“精灵王!我的父亲,他……”
以利还是上一刻的那副可怜表情,有时候他在情绪的表达上有些延迟。不对应的表情与脱口而出的语句,在说话时显得格外滑稽。
【你的父亲将继承艾西的荣耀,成为神。】
“然后死去是吗?”瑟尔忍不住吼道,“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艾西、赫菲斯,现在是我父亲!他们成为神,迎接他们的却是死亡。这是你玩弄人心的新把戏?”
以利还没有准备好新的表情,因而,现在他露出来的是冷漠。
【这是世界的规则,所有的神明……】
瑟尔没能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因为他的耳中此时传来另一道声音。
“瑟尔。”
那是精灵王,他的父亲,呼唤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