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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白殷凝昼抗拒的原因后, 东京和京都的脸色也起了变化。
哪怕对人类再不在意,涉及自身形象这种事,城市意志总会稍微慎重一点,真的放飞自我不在乎殷凝昼怎么演的城市意志, 殷凝昼到现在也没见过。
而看东京京都意识到问题所在, 殷凝昼反而放开了,又恢复了贱贱的语气, 摊开手, 懒洋洋地问:
“所以,谁来?”
在他想来, 东京怎么看都玩不过京都,很大概率会被推出来挡锅——
京都依旧轻声细语:“啊, 那么就我辛苦一点吧。”
殷凝昼有些意外, 不过还是点点头:“好, 来吧。”
他话音落下, 无形而庞大的意志笼罩而下,轻柔地将他拥入怀中。
只一瞬间, 殷凝昼在全新的身体里睁开眼睛。
通常来说, 城市意志都会自己设计殷凝昼的账号形象,原型则来自各自的都市传说, 但也有出于种种考虑没有重新设计形象的城市意志, 而这种时候,殷凝昼的马甲形象就会是他们本身的形象。
红叶狩本身就属于传说中的妖鬼,因此京都的账号形象就是京都本身。
殷凝昼抬起手,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繁复的宽袖,还有袖摆下不堪一折的纤细手腕,纤纤十指上染着枫叶的红色,说不出的曼妙。
……殷凝昼面不改色地提起裙摆,果然看到了一双削铁如泥的利爪,走动间咔哒咔哒,如同木屐敲在栈道上。
虽说是妖鬼,但红叶狩看上去和人类相差无几,不提起裙子的话,基本上看不出非人的本质,就算走在人群间,也只会被认为是和服爱好者之类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殷凝昼正要放下裙子,动作忽然一顿。
……他感觉自己的身上好像还多了点东西。
一瞬间,殷凝昼的大脑疯狂运转起来。
京都的声音的确是少女的声音,红叶狩也是有胸的,是这样没错吧……?
想想京都的性格,尽管殷凝昼现在有着深深的疑问,也不好直接问她,不过都说死对头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于是他谨慎地私戳了东京,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东京:“……”
东京:“:d”
殷凝昼:“………………”他懂了。
都在日常对话里冒出颜文字了,这个问题的危险程度还用说吗。
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殷凝昼选择闭上嘴,等查看完红叶狩的能力,他也有点了解为什么京都主动给他塑造身体了。
他没有急着进牛郎店,而是四处看看,总算在小巷里看到了一只猫一样的生物,顿时眼睛一亮。
……片刻后,殷凝昼镇定地走进了牛郎店。
沸腾的乐声充斥在他的四周,男男女女在舞池里随着节奏律动,不断有醉醺醺的客人跌跌撞撞地晃过来,和殷凝昼擦肩而过,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继续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她们的确看不到殷凝昼,因为人类是看不到被神藏起来的事物的。
——在登入红叶狩时,殷凝昼随时可以进入“神隐”的状态里,从人类世界里消失。
盛装华服的枫鬼行走在红尘客梦里,犹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异乡人。
在神隐的状态下,殷凝昼穿越了醉得糜烂的人群,循着眼前的金色箭头,一路走进牛郎店的深处。
穿过圣所的屏障,欢呼声和乐声在一瞬间消失,群魔乱舞的夜店瞬间被隔绝在外,古朴的甬道两侧火光摇曳,将人带入另一个神秘奇诡的世界。
在火光的照耀下,殷凝昼走向甬道尽头,随着越来越接近最终门扉,回荡在甬道里若有若无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娇柔的喘息和呻、吟声丝丝缕缕飘进了殷凝昼的耳中。
最终的门扉后,一群人正坐在投影前,一个个像是被提起衣领的鸭子,仰头看得如痴如醉,充分诠释了他们对于知识的如饥似渴……
殷凝昼:“………………”
你们到底在学习什么知识。
红叶狩从神隐状态中现身,顿时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但和殷凝昼想得不一样,这群法师们第一反应并不是迎敌,而是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腿上摊开的书,投影上的爱情动作小电影也瞬间切换成了老态龙钟的讲师,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魔法的奥秘,霎时圣所里又弥漫起了知识的芬芳。
在观众席上,殷凝昼甚至看到了几个和讲师差不多年纪的法师。
殷凝昼:“……”
当然,说实话,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就说明了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是多么重要,看看这群孩子在倾城町堕落成什么样了。
幽婉的叹息声低低弥散开,法师们的视线才终于被吸引到了红叶狩的身上。
“请问这处圣所的求知者在吗?”
跳跃的火光下,红叶狩敛下蝶翼般的睫毛,寥若晨星的眼眸隐没在阴影里,幽深有如深渊垂影,让人不敢直视。
“很久没接待过擅自闯入的客人了,请允许我为学徒的生疏反应致歉。”
随着话音落下,求知者的身影出现在另一扇门后,平静的双眼直视殷凝昼。
“不知道你是否介意说明身份和来意?”
嗯,果然求知者还是靠谱的……不过要是求知者也不靠谱,这处圣所就要真的变成牛郎店了吧?殷凝昼不着调地想着。
红叶狩向着求知者款款行礼,大家闺秀的端丽姿态拿捏得精准到位。
“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件事——我的同伴在不久前和你们达成过一个小小的协议,门徒的名声我是一贯相信的,所以这次我才冒昧地来向你们寻求帮助……”
她扬起素白如瓷的脸庞:“我是——”
“东京。”京都温柔地说。
殷凝昼差点跟着她说出口:“……”
他就说为什么之前京都会主动排忧解难……原来在这里等着坑东京呢。
没等他说什么,京都掩口而笑:“开个玩笑,请继续吧。”
……殷凝昼狐疑地将注意力转回眼前。
“——京都。”
这个名字一出口,求知者脸上的皱纹似乎增多了不少。
很显然,在巫渝出现后,塞勒姆之门内部也做出了一个大组织应有的反应,短时间内就将这个消息铺开到了全星际,就连这处在倾城町的圣所也收到了信息,知道城市意志们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在普通人面前现身的办法,并且以一个组织的名义,向塞勒姆之门表达了合作意向。
所以哪怕这座城市的意志之一就这样出现在圣所里,求知者也有了面对的心理准备。
他不卑不亢地问:“能够和您交流是我的荣幸,但是,不知道我们这群学识浅薄的无知者,又能够为您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我希望你们能找到倾城町的幽灵,”殷凝昼说,“你们应该已经听过关于它的事情了,不过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更多的信息。如果你们能找到它,相应的,在这座城市里,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定的便利。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殷凝昼这么说,倒也不是慷他人之慨。
在和华庭海定下新的约定后,他也将重新成为城市意志们的化身和信使,而这个还没有确定名字的组织刚一诞生,就天然站在许多人的对立面,虽然殷凝昼有对抗世界的决心和信心,但也不代表他不愿意多几个盟友。
目前城市意志和塞勒姆之门只是有过一次合作行动的关系,不足以证明什么,但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和塞勒姆之门达成更深层的合作的话,殷凝昼就可以将门徒划入友好范围,而如果是那样,东京和京都都表示,他们不介意给盟友提供一点便利。
显然求知者对“倾城町的幽灵”不是一无所知:“它很特别。”
“如果不够特别,那我们就只能在别的事情上合作了。”殷凝昼说。
求知者颔首,转移了话题:“侥幸有所收获的话,您应该会第一时间知道,那么那时候我们就恭候您的光临了。”
不大不小一件事,就这样在三两句话里解决了,这就是为什么殷凝昼喜欢和懂行情的人说话。
他点点头,正要转身向着门外走去,忽然身后又响起了求知者的声音。
“我想您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最近一段时间,这座城市似乎吸引了一些以往很少见的游客,我从他们身上闻到了铁和血的气息。”
铁和血……殷凝昼意识到求知者在暗示他什么,而且很确信他能够理解。
军方对倾城町感兴趣?一年一换的代行者也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吗?
红叶狩回过头,微笑:“啊,能被少见的游客喜欢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他们喜欢我哪点呢?”
“我恐怕他们也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求知者说。
也就是说军方在倾城町找什么东西……那应该和城市意志或者代行者无关了。殷凝昼回以微笑:
“感谢你的告知。”
“也愿您能从追寻知识中获得平静。”求知者并不居功自傲,“希望您能对这件事投以更多的关注,看清您们真正的敌人身处何方。”
真正的敌人……殷凝昼微微眯起眼睛,声线低了下去:
“有什么区别?”
他不难听出求知者的暗示——看上去,在门徒们看来,城市意志的敌人并不是白国,而是他现在提到的军方。
殷凝昼对军方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和过去有所不同,并不是指某个国家的军队势力,而是指诸多执行铁血政策的军事城邦的联合体。
如果说白国汇聚了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政治家,军方就汇聚了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法、西、斯主义者,而且不同于只是松散议会的白国,军方所象征的是战争机器,一旦这台战争机器彻底运转起来,恐怕整个人类疆域都会沦陷在战火之中。
算起来,殷凝昼和军方只有两次接触,但就这短短两次接触,就给他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第二次是离开巫渝前,他和军方的代行者狭路相逢,在对方对他开枪之前,他先一步扣动了扳机。
第一次,大概是他在小少爷的身体里睁开眼睛之前。
——他睁眼时所中的剧毒,和军方代行者常用的毒素一模一样。
无论是和白国的接触还是和军方的接触,都为殷凝昼增加了死里逃生的经验,只不过相比起不择手段而且不在乎滥杀无辜的殷家,军方的行动更加隐秘,也更加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让人无法看清他们行动的思路。
成为代行者之后很容易就能接触到有关白国的信息,军方却更像是一个笼统的代称,就算殷凝昼想要了解自己的敌人,也找不到一个清晰的突破点。
“就如同莬丝子和刀刃。”求知者说。
殷凝昼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殷家都做了什么,他们的目的都很清晰,就是尽可能从城市意志身上谋利,哪怕意图通过干涉城市意志的选择来控制祝福的流向,他们也只是为了更多的利益,对于城市意志本身,他们始终是怀抱着自以为的善意的,尽管这种善意对神明来说更像是一种侮辱。
某种程度上来说,白国的确不算是城市意志的敌人,他们只是王座前的弄臣,哪怕彼此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面对国王时依旧会挤出欢笑。
而和白国对立的军方……更像是在卧榻之侧虎视眈眈的侵略者。
弄臣鲜少会刺杀国王,侵略者却是会吃人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殷凝昼说,“感谢你的教导。”
“愿门之主的光辉照耀我等。”求知者说。
……
离开牛郎店后,殷凝昼仍然沉浸在思绪之中,走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用的是账号,不是自己的身体。
“你的身体现在很乖。”东京说。
……殷凝昼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
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存在的问题,殷凝昼现在每次上线之后,就要先从附近抓只什么小动物过来,把它们的灵魂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刚刚他从小巷里拎了只猫,猫这种动物在传说中一直是灵性的象征,因此面对红叶狩时,被随手抓来的猫咪表现出了十足的顺从,在被抽出灵魂之前,它还在边蹭殷凝昼的鸟爪,边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等他找到自己的身体,殷凝昼不禁沉吟:“嗯……”
东京说得没错,他的身体真的很乖。
青年的黑发从兜帽下滑落,微微挡在眼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双腿岔开蹲在墙头,仔仔细细地舔着自己的手背,随着脑袋上上下下的动作,他脸侧的发梢一晃一晃,发梢上晕开的霓虹灯光也碎碎流漾。
很难想象,一个人类到底是怎么蹲在那么细的墙头上还不会掉下去的。
看到殷凝昼的身影出现,正在舔爪子的青年顿时抬起头,从墙头一个飞扑,扑到殷凝昼的身上,眯起眼睛,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两只手一前一后推着殷凝昼,胸腔里发出“呼噜”的震动声。
殷凝昼:“……”不是,朋友,你的手到底在摸哪里。
这一刻,殷凝昼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变得油腻猥琐起来……
好不容易解决了快乐踩奶的猫咪,殷凝昼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刚睁开眼,就看到一只猫咪从巷口窜出去,背影透露着“没有小姐姐就爱理不理”的无情气息。
……怎么回事,在倾城町连猫都会堕落的吗。
看看时间不早,殷凝昼也有些疲惫,打算问问东京和京都他今晚在哪里下榻,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异响。
依稀是几个男人油腔滑调的嬉笑声。
“……今晚有地方住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个宽敞的房间?”
“在哪里上班?肯定是附近吧,不带我们去吗?办成这一单可以拿很多提成的哦?”
“为什么不说话?……是想说你不是吗?别骗人了,这个时间还在歌舞伎町闲逛……”
声音隔得不太远,似乎就是旁边夜总会后面的小巷传来的。
只听个开头,殷凝昼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专注地听了几句,没说什么,当场转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没有放轻脚步,几个男人很快听到了动静,当殷凝昼出现在巷口时,他们已经停下动作,纷纷转头看向巷口的影子。
“看什么?”几个男人语气很差,“我们已经谈妥了。”
殷凝昼抬起头,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几个人还没能看清来人的脸,就看见影子在灯光下一晃,紧接着腹部传来仿佛搅动肠子的剧痛,让人忍不住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地没来得及消化的酒水来。
第一个人捂住腹部,跪倒在一地污物里,第二个人挥拳冲过去,却被对方敏捷地旋身让过,顿时失去重心,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去,接着后颈仿佛被劈断一般,在倒下之前就彻底陷入昏厥。
第三个人受到了最隆重的款待,用身体亲自体会了一把沙包的感觉,而直到他的牙齿混着血沫飞溅出去,他依旧没能碰到对方哪怕一根手指头。
只是短短几秒,三个男人已经悉数倒地不起,最惨的整张脸都扭曲变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造成这一切的青年站在一旁,擦着拳头上的血。
他轻飘飘地说:“不好意思,这种事我觉得我不能当没看见。”
等擦完血,殷凝昼随手松开用来擦血的衣领,衣领的主人顿时重重倒下去,而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小巷深处,对上了一双幽蓝色的眼睛。
“没事了,我马上就走。”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殷凝昼纯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没指望对方出来道谢,为了给对方留下离开的时间,他干脆弯下腰,拖着躺在地上的三个人往外走,打算把他们扔到哪个垃圾桶里去。
就在这时,艾殷冒出头来。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殷凝昼正在找最近的垃圾桶:“受害者,我以为这很明显?”
艾殷有些困惑:“那里没有人。”
殷凝昼:“嗯?那我看到的眼睛是机器人的吗?”
艾殷:“什么眼睛?”
听到这里,殷凝昼终于愣了愣。
“你什么都没看到?”他确认了一遍,得到肯定回答后,很快陷入了沉思。
“……是我的问题吗?”艾殷不确定地问。
殷凝昼:“不,没什么,不是你的问题。”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幽深的小巷一眼。
据他所知,人类能看到,城市意志却看不到的,只有一种存在。
——被人类抛弃的,失落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