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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韫回了自己房间里, 将今日和宋世澜、楚临阳等人商议的情况梳理了一下,没多久,暗卫就捧着一沓口供回来。卫韫在卫家各房都安插了眼线, 如今要查事情,直接去眼线那里收集情报。暗卫将口供奉上, 沉稳道:“主子, 老夫人同大夫人说的话都记录在上面了。”
卫韫翻开口供, 暗卫又道:“除了二夫人和六夫人,近来老夫人所有接触过的人说的话,也都在这上面了。”
卫韫应了一声, 迅速翻看过去。看完之后, 他画了几个名字, 淡道:“将老夫人身边侍奉的嫣红查一遍,所有和嫣红接触过的人,全给我抓来。”
暗卫应下声来, 没了多久,就抓了一堆人压进卫韫的院子。整个卫府闹腾起来,楚瑜在房间里听到动静, 皱起眉头:“怎么了?”
长月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没多久, 长月就回来道:“侯爷抓了一大下人,各房里的都有, 就连老夫人房里的嫣红都被抓了。”
嫣红是柳雪阳一手养大的孤儿, 颇得宠爱。抓了嫣红, 柳雪阳肯定要闹起来。楚瑜想了片刻, 站起身来,匆匆赶到了卫韫的院落中。
此事卫韫院落中已经跪了一地,柳雪阳站在卫韫身边,绞着手帕,眼里含着眼泪,瞧着一旁被扣押着的嫣红。嫣红下方跪着一个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不停哭着道:“王爷,冤枉啊,没人指使奴才,奴才真的是自个儿想的。奴才就听说清平郡主人好,随口同嫣红姐姐一说而已。”
如今卫韫已经自封为王,上下都改了口。
卫韫听得对方哭诉,他也没多说话,抿了口茶,神色平淡:“那你又是听谁说的郡主人好呢?”
“是桂姨……”
“你胡说!”
人群中一个妇人焦急冲了出来,与那少女当场要厮打起来,场面乱作一团,楚瑜皱眉看着两个女人厮打,少女低头的那一瞬,她隐约看见了什么标记一闪而过,她皱起眉头,骤然叫住:“停下!”
听得楚瑜的声音,旁边侍卫立刻冲上去,将两人压住,楚瑜走上前来,轻轻拉开了那少女脖颈上的衣服。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落入楚瑜眼中,楚瑜紧皱眉头。
这只蝴蝶,是顾楚生的线人的标志。
他们纹绣在不同的位置,用来互相认知,从蝴蝶的颜色,可以辨认出这个人的在顾楚生手下的品级。这个少女的颜色是艳丽的绯红,应当是品级极高了。
楚瑜犹豫了片刻,提步走到卫韫身边,弯下腰去,耳语了几句。卫韫皱起眉头,将卫秋叫来,吩咐下去。
“将全府之人,男女分开,脱光验身,身上有蝴蝶标记的,全都留下来。”
卫秋点头应声,退了下去,全府人分开,那少女眼见不好,骤然提声:“夫人!”
楚瑜顿住步子,那少女声音凄厉:“夫人,我等对您之心,天地可鉴啊!”
楚瑜没说话,柳雪阳瞧了过来,楚瑜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下去吧。”
而后她瞧向旁边目中带着疑问的卫韫,淡道:“若没有触犯大业之事,逐出府去,便就罢了。”
“你知道是谁?”卫韫肯定出声,楚瑜点了点头,平静道:“我知道。”
说完,她同柳雪阳行了礼,退了下去。
等楚瑜退下,柳雪阳着急开口:“小七,你到底是做什么?是有奸细混了进来吗?”
“母亲,”小七转过身去,扶住柳雪阳,淡道:“我们里面说。”
柳雪阳有些忐忑,卫韫扶着柳雪阳坐到屋里,遣退下人,平静道:“听别人说,母亲想要为我找一位妻子。”
“你如今也已经弱冠了,”柳雪阳轻叹:“早该娶妻了。再拖下去,怕是让人笑话。”
“为什么是魏清平?”
“期初的确是嫣红同我说的,可不管怎么说,嫣红说的的确有道理,”柳雪阳绞着帕子,忐忑道:“清平郡主我也见过了,的确是个好的,我十分喜欢……”
“我不喜欢。”
卫韫淡然开口,柳雪阳微微一愣,有些诧异道:“我听闻当年她救了你……”
“她不止救了我,当时救的是两个人,我,还有秦时月秦将军。”
秦时月父亲和卫家是世交,他早年丧父丧母,之后寄养在卫家,从小当做公子一样培养长大,如今乃卫家家臣,是卫韫最得力的手下。这人柳雪阳是认识的,她有些迷茫道:“这与时月有什么关系……”
“当年郡主去天山,救我是顺便,要救的是时月。”
这话让柳雪阳睁大了眼睛,卫韫抿了口茶,平静道:“时月身份低微,魏王不会允许,所以对外一直称是同我来往。其实郡主看重的,是时月。”
“可时月的身份……”柳雪阳皱起眉头,颇有些担忧。卫韫抬眼看向柳雪阳,淡道:“无论他们身份如何,时月是我最好的兄弟,我都会为他想办法。我与清平郡主之事,还望母亲不要乱插手,以免我与时月产生误会。如今是什么关头,我想母亲应该明白。”
“可是,”柳雪阳硬着头皮道:“就算不是清平郡主,你总该看上个姑娘,你已经二十了,如今没娶妻,也没子嗣,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柳雪阳红了眼:“我就你与阿珺两个孩子,阿珺什么都没留下,你若是有三长两短……”
卫韫没说话,他看着柳雪阳红眼,轻叹了一声,他走上前去,跪在柳雪阳身前,握住柳雪阳保养得当的手,垂下眼眸道:“母亲,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柳雪阳呆了呆,似是反应不来,片刻后,她才道:“是谁?我替你提亲去。”
“我现在还娶不了她,”卫韫苦笑起来:“她还不愿意嫁我,等以后她愿意嫁给我了,您再去提亲。”
“那至少先告诉我是谁啊?”柳雪阳有些焦急:“我替你相看着……”
“不用相看了,”卫韫低笑起来,眼里带着柔光:“她是特别好的姑娘,您一定会喜欢的。”
柳雪阳瞧着卫韫的神色,眼里带了些许暖意:“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很喜欢,”卫韫抬眼,仿佛少年人一般,认真道:“我这辈子,只想娶这一个姑娘。”
“我家小七,果然长大了,”柳雪阳低笑:“都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你不告诉我那姑娘是谁,总该告诉我,那姑娘什么样子吧?”
卫韫没说话,他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她。”
“可是,”他抬起头,说得认真:“她真的,特别特别好。”
柳雪阳被他逗笑,抬起手指戳了他的额头,有些无奈道:“你呀……”
柳雪阳拉着他,又说了一会儿楚瑜,卫韫不肯说那姑娘是谁,两人便商量着,等她答应了,柳雪阳要如何上门提亲,要怎样规格的聘礼,要怎样的仪式。
说了许久,柳雪阳叹息道:“到时候,也不知你大嫂还在不在卫府了。她年纪也大了,你替她相看的人,可有着落?”
“有了。”卫韫垂眸,眼里带着柔光:“那人很喜欢她,等我们这边事儿了,他就去娶她。”
“那就好。”柳雪阳轻叹:“你大嫂这辈子,太苦了。希望那个人好好疼她。”
“您放心,”卫韫温和道:“那个人会对嫂嫂好的。”
两人零零散散聊了一会儿,柳雪阳总算歇下了。卫韫安置好柳雪阳,走出房门。寒风夹雨扑面而来,卫韫神色冷淡,开口询问身后的卫夏:“大夫人呢?”
卫夏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在顾楚生那里。”
卫韫没说话,片刻后,他闭上眼睛,慢慢道:“拿伞来,我去接她。”
楚瑜很早便来了顾楚生这里。
从卫韫院子出来,她便直奔顾楚生的住所,如今封王大典已经结束,许多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楚瑜过去时,顾楚生的下人正在收拾东西,他却是坐在小桌前,正认真煮着茶,似乎早就知道楚瑜要过来。
楚瑜抬了抬手,所有人便走了下去,楚瑜跪坐到顾楚生身前,顾楚生推了刚刚倒好的茶给她,平淡道:“天冷,喝杯茶暖暖身子。”
楚瑜没有端茶,只是道:“你将人安插在老夫人身边做什么?”
“说得好像你们卫府没有安插人手在顾府一样。”顾楚生轻笑,楚瑜抿了抿唇,肯定道:“是你煽动老夫人让卫韫娶魏清平。”
“不好么?”顾楚生抬眼:“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可以说是处处替卫韫着想了。魏王之权势,魏清平之美貌,难道不是卫韫最好的正妻人选?”
楚瑜没说话,她握住茶杯,感受着茶杯上传递过来的温度。顾楚生瞧着外面下着的秋雨,慢慢道:“马上就要入冬了,白岭寒凉,不若随我回华京避寒吧?”
没有人回应,顾楚生也不意外,他平静开口:“其实我不介意,你失身于他,甚至你嫁给他,你怀上他的孩子,我都不介意。阿瑜,”他眉眼间带着笑意:“你在他身边呆不久的。”
“你又知道?”
“我是让人挑拨了老夫人,可是,我所说的话,哪一句不是实话?阿瑜,卫韫日后的路还很长,他会越走越难。等他走得艰难的时候,等他没有那么爱你的时候,你又知道,他不会怨恨?”
“他不会想,倘若当年娶的是魏清平,那就好了?”
楚瑜没说话,顾楚生喝着温茶,静静等着楚瑜开口。许久后,她慢慢道:“那也该等到那时候,等到他同我说这一句话。”
说着,她放下茶杯,准备起身:“你的人我让卫韫不动,你带着走吧。以后别盯着卫家。回去好好准备,五个月后,我同卫韫灭了姚勇,带兵入京。”
话刚说完,顾楚生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他捏得很重,楚瑜微微皱眉,抬眼看他。
“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声音微微发颤,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他抬眼看向楚瑜,眼中无数情绪纷杂。楚瑜静静看着他,只是道:”放手。“
“你要的生活他给不了,你要的人生他给不起。”
“那你又能吗?”
“顾楚生,”楚瑜神色平稳淡然:“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我给了,我试过,可是我们不合适。”
顾楚生微微愣住,楚瑜抬手板开他的手指,一根接一根,顾楚生执拗看着她,眼泪盈在眼睛里,固执着不肯放手。
“你信人有上辈子吗?”
“我信。”
“上辈子,我曾经嫁给过你。”楚瑜低哑出声,顾楚生另一只手也用上,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手:“那你这辈子,也嫁给我。”
“那时候你不喜欢我。”楚瑜终于有些疲惫,她慢慢放缓了动作,艰涩出声:“我做了很多,我给你的私奔信你没要,所以我自己偷偷去找你。我找到了你,陪你待在昆阳,那时候你特别穷,”楚瑜抬眼看他,眼里含着眼泪,顾楚生愣在那里,看着楚瑜抬起眼,看向窗外:“你住的地方,下雨会漏雨,你拿了木盆接着,我夜里睡不着,你抱着我,合着雨滴声给我唱歌,同我说,你听这雨声,是不是也很好听?”
“我觉得特别好听。”
楚瑜破涕而笑,顾楚生忍不住也笑了,沙哑道:“然后呢?”
“所以那时候,我就想,你喜欢我。你只是脾气不好,你还是喜欢我的。”
“所以我为你做了很多……很多很多……”楚瑜含着笑,却仍旧是忍不住,泪落如雨。
她说起那些年,他就静静听着。
他从来没有听过她说那些年,他记忆里那些年,她就是那副鲜衣怒马的模样,后来便只是一个病恹恹的模样。他第一次从她的角度,这么认真去听她那时候的喜怒哀乐。
原来那个厮杀在战场上的姑娘,也会在心里忐忑不安;原来她嘲讽着他无能时,也不过是自己难过到极点时疯狂的反扑。
他突然想,如果当年他没那么年少,如果楚瑜像现在一样,能用这样平静的姿态同他说所有的一切,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花了一辈子,”楚瑜沙哑开口:“我用了长月的命、用了我楚家的败落,去求这一份感情,你曾经得到过的,顾楚生,”她语调平淡:“可是,是你不要。”
“你不是爱我,”楚瑜目光落到顾楚生握着他的手上:“你只是执着。你得到的时候,你就不觉得我那么好了。”
“那么,”顾楚生沙哑出声:“如果你说的这一辈子,真的存在,看着如今的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楚瑜没说话,顾楚生盯着她:“我这样坏,我害死了长月,我害了你一辈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外面冷雨凄凄,楚瑜看着面前青年,他已经是她记忆里顾楚生的模样了,眼神气度,分毫不差。他也走到了内阁大学士的位置,甚至比上辈子,还要快一些。
她静静看着他,许久后,终于道:“上辈子的事,其实错多在我。长月是楚锦打死的,你当时并不知道。而路是我选的,你不喜欢我而已。最重要的是,上辈子的事,我不牵扯到这辈子,这辈子,你什么都没做。”
顾楚生捏起拳头,楚瑜神色坦然:“你虽然数次打算加害于卫家,最后却都收了手。你虽然总是打算作恶,最后却都停下。而这些年,赵玥作恶,卫韫征伐,你在后方调整户部,惩治贪官,鼓励商贸,才勉强维持住大楚的平衡。顾楚生,你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坏。”
“我有。”
顾楚生咬牙:“我比你想象更坏,我不作恶,只是舍不得你。”
她不知道他的上辈子,在她死后,走到了怎样的程度。他本就是头恶兽,她是缰绳。她活着时,他怕她看不起,她死后,他就走在不归路上,为所欲为。
然而听他的话,楚瑜还是忍不住笑了。她看着面前人强撑的模样,轻声道:“顾楚生,其实哪怕上辈子,你都没你想象中坏,我会喜欢你,不是白白喜欢的。”
顾楚生愣愣看着她,楚瑜叹息出声,她站起身来,从旁边取了伞,轻声道:”以后别做傻事了,顾楚生,人的原谅有限度,你若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她轻轻歪头:“我真的会杀了你呢?”
顾楚生没说话,他看着女子弯眉轻笑的模样,他不知从哪里,突然有了勇气。
他撑着自己站起来,猛地叫出她的名字:“楚瑜!”
楚瑜顿住脚步,听见身后人沙哑开口:“哪怕上辈子,我也是喜欢你的。”
楚瑜猛地回头,呆呆看着面前人。顾楚生艰难笑开,他惨白着脸,抬起手,放在自己胸口。
“上辈子,我第一次见你,”他眼泪落下来,沙哑出声:“我就,特别、特别、喜欢你。”
“可是我不懂,”他慢慢走上前来:“我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我特别讨厌你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觉得你不该喜欢我这样的人,你该喜欢卫珺,甚至是卫韫。你喜欢我,就是瞎了眼。”
楚瑜不可思议看着他,看着他走到面前,看着他看着她:“所以你说错了,”他艰难出声:“哪怕得到你,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十年,二十年,是从我上辈子的十二岁,到这辈子。你让我放手,我也想放,可我放不开。你让我不忘初心,可是我的初心是你,我没忘。”
顾楚生慢慢跪下,仰头看着她。
“阿瑜,”他沙哑出声:“对不起。”
说着,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我求求你……回来吧……”
“上辈子,这辈子……”他猛地嚎啕出声来:“我输不起了。我真的,输不起了。”
楚瑜呆呆看着他,脑中思绪纷乱。
片刻后,一个声音从长廊尽头平淡又冷静传来。
他声音如这夜雨,平稳中带着彻骨的冷意。
“阿瑜,”楚瑜和顾楚生同时寻声看去,长廊尽头,男子白衣长衫,手执六十四骨节竹伞,神色安稳从容。他静静看着楚瑜,灯火跳跃在他隐忍的目光里,那琉璃一样漂亮的眼里,有无数情绪翻滚,可他没有表现,没有纵容,他克制着所有情绪,抬起手,平静出声:“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