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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门外突然没了声音,院子里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曼春没等她们反应过来便蹬蹬蹬爬上了梯子。
“姑娘!快、快下来——仔细摔着!”童嬷嬷她们吓了一跳,想去拉她,又怕她跌跤,急得不行。
曼春摆摆手让她们安静,自己拿扇子遮着半边脸,探出墙头屏声静气地往外看,墙外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正被另一个夹在腋下,看样子像是已经没了知觉。
而另一个……
曼春心跳如擂鼓。
怎么……是他?
孙承嗣把人捆了藏好了,又扯了些藤条盖上,确定这人不会突然醒来,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便又来到那堵墙前。
墙头上露出了半个发髻,插戴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珠簪。
孙承嗣原本是要悄悄离开,可看到那支颤悠悠的珠簪,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的道了句,“别怕,那人已经被我收拾了,你……把院门锁好。”
曼春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了句“多谢了”,等了会儿,再抬起头来,却见门前已经空无一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扶着梯子下去,却见刚才走的那人又脚步匆忙地退了回来,见她还靠在墙头上,飞快地做了个让她躲藏的手势,就闪身躲进了墙角树荫里。
曼春目瞪口呆。
她愣了一下,朝他躲藏的地方看了两眼,听见身后童嬷嬷她们小声劝她下去,她轻轻应了一声,往那人来处看了看,见有个穿绿衫子的小丫鬟匆匆过来,便赶紧缩着脑袋下了梯子,“快把梯子收了。”
“我瞧见好像是玉珠过来了,”她拍拍手上的浮尘,“恐怕是有什么事儿,你们各做各的去吧,今天的事不要跟人说。”
虽不知道这后花园里怎么混进来男子,但显然先前那在门口胡言乱语的无赖是被这姓孙的给收拾了,要不然被人瞧见了,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想到一墙之隔的姐姐,曼春脸色一白,姐姐那边虽然吹打弹唱热热闹闹,可她这门口的动静也不小,尤其还有男子说话的声音,墙那边未必听不见。
——今天家里即便再怎么忙乱,园子门若是锁得好好的,断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春波来禀报道,“姑娘,大姑娘屋里的玉珠来了。”
玉珠跑的一头汗,进来匆匆施了一礼,“我们姑娘叫我来告诉姑娘一声,一会儿有客要过来。”
“是谁要来?”曼春问她。
“董知府家的两位姑娘听我们姑娘说了您不舒坦,非要来探望,怎么也拦不住,我们姑娘特叫我来跟您说一声,免得措手不及。”
曼春点了点头,“知道了……今儿你们那边可够热闹的,刚才有个婆子吃醉了酒,在园子里乱嚷,这要是让人撞见了就太失礼了,回头去查查,是咱们家的婆子还是客人带来的,也太不像话了,幸亏我这院门关着。”
“我过来的时候园子门关得好好的……”玉珠一愣,随后恼道,“准是看园子的婆子又趁机喝酒,姑娘别生气,我这就叫人去问。”
曼春仔细看玉珠的神色,悄悄松了口气,“罢了,今儿客人多,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让人瞧见了不好——她们不在前头玩,来瞧我做什么?”
玉珠抹掉鼻头上的汗,“董家的姑娘一向和我们姑娘不和睦……”
原来董知府家的两位姑娘今天也来做客了,她们一向和唐曼宁不太对付,没在宴席上见着唐曼春,便拿话去挤兑唐曼宁,笑话唐家不让庶出的女儿出来露脸。
唐曼宁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心知是母亲不许妹妹出来,可为了家里的脸面,却又不能直说,这要是换个老道的,就说一句唐曼春今日避灾,也就遮掩过去了,偏她年纪轻,没经过事,只说自家妹妹今日身体不适,倒让人一下子拿住了话柄。
玉珠说得遮遮掩掩,不过曼春还是听懂了,她道,“知道了,你去和你们姑娘说,就说我这里点心和果子都有,叫她来吧,只是我还有些头晕,不能久坐,还请她代我和客人们说一声,恕我怠慢了。”
打发了玉珠去回话,唐曼春就告诉宋大家的赶紧准备些招待客人的茶水点心,越快越好,又打发小五和春波去给她帮忙。
童妈妈一听大姑娘要领客人过来,就去开箱子找衣裳,曼春道,“不速之客,也别预备什么大衣裳了,就把我刚做的那件丁香色的半长衫子还有银丝挑线裙拿出来就得了。”
待找出来衣裳,这边小屏已经取来了熨斗,赶紧沾水把衣裙上的褶子熨平了,换了衣裳,抿抿头发,在额头上系了个布条,童妈妈见她身上一丝首饰也无,赶紧去匣子里找了串碧玺给她戴上,又要去拿缨络圈,被曼春摇头拒绝了,“我既然是‘养病’,戴这个做什么?没的累赘。”随手翻翻,取了个白玉镶一点红的戒指戴上了。
她忽然想到,门外墙边藏着的那人也不知走了没有……看他手脚利索,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收拾好了,曼春往罗汉床上一歪,透纱屏风一挡,看上去倒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曼春只知道姐姐要领董家的两姐妹过来,却不知一下子跟来了这么些人,除了董家的,还有石二姑娘、黄明珠、杨家姐妹和临时被董三姑娘叫来的毛通判家的姑娘们。
一见来了这么些人,她赶紧起身由小屏扶着过去迎接,又叫人撤了堂屋的屏风。这些人里就数董三姑娘和杨通判家大姑娘杨玉兰年纪最长,不过董三姑娘的父亲是一州的长官,唐曼宁又是主人家,便由唐曼宁和董三姑娘坐在了上首,其下依次安坐。
虽说天热,谁也不耐烦喝热的,可来者是客,曼春仍是叫人上了热茶和果品点心。
董三姑娘打量了她两眼,“听说你病了?我看你气色倒还不错,怎么不去前头?”
曼春微微一笑,“是有些不舒坦,头疼呢,去了没得让大家扫兴。”
“呵,我们还以为是你们家不让你出来呢?”
“怎么会?”曼春摇了摇头,“是大家误会了。”
黄明珠吃了块果子,岔开话题,“我们前头玩得热闹,吵着你没?”
曼春就笑,“哪里就吵着了?我一个人待着看看书,也晒不着,看累了,就听听你们前头的热闹。”
杨玉桂挨着她坐,笑道,“果真好自在!你看得什么书?”
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说得热闹起来。
曼春见无人提起曾听到什么怪异的声响,有心试探一二,又怕引起人疑心,正犹豫着,就听到隔壁院子里响起了琴鼓之声,众人都安静下来听了一会儿,杨玉兰道,“这个比先前那个唱得好。”
石二姑娘也点头,“这个嗓子清透。”
董三姑娘几次都没能把话题拐到唐家的家事上,毛通判家的几个姑娘也仿佛不开窍似的,只顾和人说话玩笑,只好给她妹妹董六姑娘使眼色,董六姑娘年纪毕竟小些,不如她姐姐有城府,笑道,“唐二妹妹,我看你愁眉不展,怎么了?”
曼春正和杨玉桂低声说话,听到董六姑娘叫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笑,“不是的,只是还有些头疼。”
“哎?难道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说与我们听听,我们又不会说出去。”董三姑娘笑道。
石二姑娘起身道,“咱们别在这儿久坐了,唐二妹妹身子不舒服,还是多歇息的好,再说前头还有那么多人,总不好咱们在这儿躲着,倒把她们丢在那里。”
她这样一说,众人都跟着起身告辞。
董三姑娘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石二姑娘喊了她一声,挽着她请她走在了前面,算是全了她的脸面。
曼春将她们送出了院子,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了绿荫之间,才转身回去。
她走了两步,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那人先前藏身的树丛,脚步微顿。
童妈妈给她撑着伞,“姑娘,外头晒,进屋吧?”
曼春“嗯”了一声,抬步向前走,“院子门锁好吧。”
接下来再没什么人过来了,曼春躺着听了一会儿,手里擎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不知不觉的就阖眼睡着了。
童妈妈见她睡着了,轻手轻脚的给她放下了帐子,把冰盆挪远了些,便坐在一旁做起了针线活儿。
日渐西斜,唐曼宁让人将自己院子收拾整齐,待客用的器具数点清楚后也还回了库房,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给父亲母亲请了安,回来和曼春一起简单吃了些,便叫人打水洗漱。
累了一天,她索性叫人搬了浴桶来,在热水里泡得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曼春擦了身子洗了头,便坐在一旁一边梳头一边和姐姐说话。
唐曼宁就和妹妹说起了今天没来的高婕。
高婕是已故的高同知的长女,高同知还活着的时候,她在家很是受宠。
她虽自幼丧母,却聪明懂事,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又因着两家姻亲的关系,都格外看重她,她又是长女,高同知也从不许人慢待她,因此她继母即使生了儿子,也不敢随意慢待她,在她面前反而常常做小伏低。
哪知高同知一死,她那继母许是先前被压制得狠了,她打量着高婕年纪小,眼下又无人为她撑腰,便收拾了家业,要带着儿子扶灵回乡。
高婕虽知道她继母收拾家中产业,但因着伤心也顾不得计较,那位高太太竟得寸进尺,又提出要在泉州这边立个衣冠冢,说什么高同知为官一任,心中挂念泉州父老,要高婕守着这衣冠冢,还把一个什么庵里的老尼姑请去,让高婕拜那老尼姑为师。
高婕虽年纪小,却也不是好欺负的,见高太太如此行事,她当即收拢起心腹就跟继母对峙起来,如今高家已经闭门谢客,不是关系亲近的根本连门也进不去——据说她那继母已经服了软,高家老家派来的人过些日子就到,到时候一起接了高婕和高太太母子回乡。
唐曼宁道,“以往看那高太太也算是个挺伶俐的,怎么竟犯这样的糊涂?有野心偏偏又没本事!真当高婕她外祖家里是不吭气的?”
曼春换了把细齿的梳子,“她算什么伶俐人?不过是舍得下脸皮罢了。她不趁着这个时候把高婕收拾了,等回了老家,万一到时候高婕又被接到她外祖家里,她就是想做些什么,也是鞭长莫及。”
唐曼宁哼了一声,“高婕又不会跟她儿子抢家产!”
曼春拿了帕子把发梢拧了拧,缓缓道,“钱、权、脸面,肯定要图些什么,你看高婕平时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拔尖?好东西都是要拿银子换的,如今高同知没了,高婕多花了,她儿子就少得了,你说她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