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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勤提起孙承嗣就很是钦佩,“看年纪他比我还小两三岁,为人处世却样样周到,又有胸襟,且不说挣起偌大的家业,就凭他人品手段,到哪里都吃得开,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童嬷嬷给他缝着袜带,问道,“他收了礼说了什么没有?”
“没怎么多提,只说咱们姑娘太客气了,”王勤把自己买了的礼品报了一遍,道,“这礼虽然不薄,可在人家眼里也是寻常。”
童嬷嬷小声问道,“他有没有妻室,打听了没有?”
王勤手上一顿,无奈道,“娘,我才跟他吃了一顿酒,哪里好打听这个?”
他低声劝道,“姑娘将来的事,自有唐家老爷操心,再不济,还有咱们老太太呢,您过问的多了,回头万一不成,您又该如何自处?”
童嬷嬷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男子心粗,后宅的事能看清三分就已经算是明白人了,老爷是心疼二姑娘,那时候说了二姑娘的事以后不要太太管,看上去是一刀斩乱麻,可好些事儿太太不管,老爷又没空管,二姑娘就算是给耽误了,将来老爷给说门亲,人家一打听,‘哦,这姑娘从没听说过,谁知道怎么样呢?’就是有好的,人家敢不敢娶?”
“太太如今顾忌着大少爷和大姑娘还没娶亲,将来他们娶的娶、嫁的嫁,剩下个二姑娘,太太还能有什么顾忌?你在外头见的世面比我多,有那狠心的嫡母后娘把姑娘留到二十,拖到不能再拖,随便找个人嫁了,这不是毁人一辈子?”
童嬷嬷扭头看看外头,对儿子道,“你说有老太太,我告诉你:老太太提的那事,是没办法的办法。”
王勤于生意上机灵,在这些事上却见识得少,便有些不解,“二姑娘去了老太太跟前,总比现在好过日子吧?”
童嬷嬷见儿子不甚明白,就道,“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做舅舅、舅母的心疼外甥女,这都是长辈的慈爱,可做了孙媳妇、儿媳妇,那就不一样了。我问你,外甥女跟表兄弟姐妹吵了架,该向着谁?儿媳妇跟儿子吵了架,该向着谁?就是再慈和的公婆,也没有向着媳妇不向着儿子的。”
“你将来娶了媳妇,那媳妇就是再好,也得跟你、跟我置几回气——”
王勤一听,不乐意了,“她敢——!”
童嬷嬷瞪他一眼,“我就是打个比方——天天住一块儿的还免不了口角呢,老太太他们是二姑娘的凭仗,可嫁去了青州,这凭仗可就变了味儿了,姑娘性子又好,遇事绝不肯跟人吵嘴的,到时候受了委屈,又该跟谁说去?”
“哎,也不知将来你媳妇是个什么脾气的……”童嬷嬷说着说着,话题就渐渐歪了。
“王掌柜——”门外有伙计来叫,“外头有位客人要二百斤线,请您去瞧瞧。”
王勤应了一声,又问,“长福弄好了没?”
“在街上等着呢。”
王勤道,“娘,我去前头了?”
童嬷嬷正好收了线,道,“你忙去吧,我也该回去了——哎?你刚才给我拿的那东西呢?”
王勤左右看看,把桌子上的一只布包拿了过来,“在这儿呢,您拿回去给姑娘看看,我先去前头了。”
童嬷嬷出了铺子,就见那个时常跟在王勤身边打杂的小伙计长福正等着她,“大娘,我们掌柜的雇了车,叫我送送您。”
童嬷嬷上了车,长福也跟着坐了上去,童嬷嬷见车厢里还摞着两个大箱子,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么多?”
长福道,“是不少哩,我们掌柜的说都是好料子。”
童嬷嬷点了点头,车行到唐府后角门,她叫长福等着,跟后角门上的婆子说了一声,回院子叫了几个有力气的把那两只箱子抬了进去,童嬷嬷把一包点心交给长福,又给了他一个小元宝式样的银锞子,“这是府里做的点心,跟外头的味道不一样,你拿回去给大家分了,这银锞子是赏你的。”
长福笑嘻嘻的接过来,见那银锞子上头还有个万字,就喜滋滋地放进荷包里,“这个留着,兆头好。”
童嬷嬷忍不住笑,“别淘气,替我看着你们掌柜的,让他好好吃饭,少喝酒。”
唐曼宁如今和唐曼春同住,两箱衣料从外头送进来是不可能瞒过她的,曼春虽然没想着瞒她,不过好歹也得有个说辞,没等曼春想好缘由,唐曼宁就道,“是你铺子里给你送来的?”脸上难掩艳羡。
“……姐姐有没有喜欢的?”
唐曼宁赶紧摆手,“我又不是来要你的东西!”她叹了口气,“我那铺子半死不活的,唉,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关门了。”
说到这个,曼春好奇问,“姐姐你到底开的什么铺子?”
“咦?我没跟你说过?”
唐曼宁的铺子地段不算偏僻,可她本金有限,又从来没经营过,本来想着开个绣坊,可一时半会儿的好绣娘也难找,何况那条街上早就有了一间绣坊,还不晓得能不能争过人家,后来听说兄长在学宫附近开了家纸笔铺子,她图省事,想着自己那铺子离学宫也只隔着两条街,索性就开了家书肆,也不单卖些四书五经一类的正经书,诗文、话本、游记、历书,人家愿意买的,她那店里也都卖,只是生意始终不上不下的,让人着急。
“可铺子不用租金,刨去店里掌柜和伙计的月钱,这样算下来,一年也不过一二百两的进项,还不够我花销的呢。”
曼春安慰她道,“这才一开始,还没打出名气来呢,知道你这铺子的人也少,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要亏一些的。”书肆的生意曼春不懂,不过想来太太给她安排的也不会是无用之人。
“但愿如此吧,”唐曼宁沮丧了一会儿,一眼扫见箱子里的一匹鹅黄缎子,“这个颜色你穿好看,做件斗篷,再配个观音兜。”
曼春让人把那匹缎子取出来,“不如我们一人一件?”
唐曼宁道,“去年我和高婕做了件一模一样的衣裳,在外头倒被人认错了好几回。”她看了一会儿,指着一匹橙红色的泥金缎子,“我那儿有一块白狐裘,做衣裳不够,但是还可以做个观音兜,再镶个袖筒,跟你换半匹这个。”
曼春就笑,“得了吧,姐姐喜欢拿去就是了。”说着,告诉玉珠,“把这个给你们姑娘收了。”
玉珠就拿眼睛去看大姑娘,唐曼宁一笑,“行,那就先欠着,回头我去弄个好的给你。”
……
李龄将弹劾董知府的折子往袖袋里一塞,吩咐人备好车马便去了唐家。
唐妍听了门上的禀报,没好气的道,“让他去!哼!”
李博手里提着架鸟笼晃晃悠悠的进了院子,听到里头的动静,心道今儿来的不是时候,转身想走,屋里出来个穿绿衫的丫鬟,笑吟吟的叫住他,“二爷,太太叫您进去呢。”
李博笑笑,小声道,“奇香姐姐,你就不能当成没瞧见我?”
奇香笑得温婉,“二爷,太太的吩咐我可不敢不听。”
李博瞪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笑容灿烂的进了屋,“母亲,你看我给你弄了个好玩意儿!——哟,这是生谁的气了?我哥?我爹?不会是我吧?”
唐妍冷笑一声,“你们姓李的事儿,我是管不了了!”
李博把鸟笼丢给一旁的小丫鬟,挨着他娘坐了,“到底什么事儿啊?我哥让书院赶出来了?我爹要娶姨娘?先说好,我这两天可没闯祸啊!我听话着呢。”说着,给奇香使了个眼色。
唐妍揪着他的耳朵,“你不用给她使眼色。”
“疼!疼!”李博好似被人揪掉了耳朵似的,捂着耳朵五官都皱起来了。
到底是亲娘,明知他是作假,唐妍还是松开了手,她撑着额头,朝奇香摆摆手,“奇香,你告诉他。”
奇香让服侍的小丫鬟们都站远些,将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
哪知说完了,李博却一拍手,“哈!打得好!”
唐妍更生气了,一个眼风扫过去——李博多有眼色?他连忙道,“您不知道,前一阵子松表哥带我去参加诗会,就有人请了那个杨庆姑,我听人说他唱得不错,就让他唱一段来听听,他倒给我甩脸色,东扯西扯,说谁谁谁请他唱戏他都没去,矫情得很,让我泼了一脸酒,跑了,偏还有人就吃他那一套,上赶着去犯贱,还说要找我算账,我把我爹的名号一报,您猜怎么着?都不敢吭声了。”
唐妍看着他这样子,就忍不住磨牙,“呵!你可真是你爹的儿!他在大街上揍人,你就敢当着人泼人一脸,我前世修了多大的福分?遇着你们这俩土匪!嗯?”
李博:嘿嘿。
唐妍捏了捏眉心,“你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回来告诉我,你大舅本来就不容易,别让你爹弄得收不了尾。”
李龄把杨庆姑绑了的事当天晚上董知府就知道了,他暴跳如雷,在书房发了好一阵的火,那管事挨了一顿板子,又被拖到董知府跟前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的说了一遍。
董知府这天原就是叫了杨庆姑来吃酒耍乐的,他嘴里喷着酒气,“来人!点齐了衙役!给我把人抢回来!”
董知府的几位幕僚赶紧去拦,劝他先礼后兵,“此时已是宵禁,召聚衙役不免惊动城中,李副提举多半是觉得自己拜了杨班主失了体面,才会如此,东翁不如送上重礼,在下前去好生劝导一番,若能劝得他回心转意,也省得口舌干戈。”好歹是把董知府给劝下了。
于是李家很快就收到了董知府送来的“大礼”,一是要联合官员弹劾唐辎和李龄在任上勾结本地大族收受贿赂、抢夺民产等等罪名的折子,另一半则是一份厚厚的礼单。
李龄气冲冲地拿着这两样东西来找唐辎,发现他这里竟然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气得他大骂,“这老小子还敢威胁我!”
他把自己写好的弹劾董知府的折子往桌子上一拍,唐辎拿起来看了,却摇摇头,放下了。
唐辎素来警惕知府举止,待李龄略略平复了情绪,便问他董知府的折子上说的事有没有被人抓到把柄,“你也知道,我家刚和本地的陈家结了亲家,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恐怕他就是要拿这个做文章。”
李龄哼了一声,“我用得着‘抢夺’?多少人哭着喊着求我收礼,何况说起收受贿赂,这老小子可比咱们狠多了,他是知府,若是真想弄出个‘证据’来,也不算难事。”
唐辎敲了敲桌面,“这事宜缓不宜急,咱们逼得紧了,恐怕他要狗急跳墙,还不到和他硬碰硬的时候,他本就比你我的品级高,要掰倒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手段太过强硬,容易引起物议,如今并不是一个好机会。”
“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好机会?难道要放过他?!”李龄不乐意了。
“那杨庆姑不过是个戏子,为了这么个人和他闹起来,不划算,过些日子新一任的泉州将军就上任了。”
“听说是你岳家那边的亲戚?”
“……是我家二丫头的亲舅舅。”
李龄想了一会儿,一拍巴掌,“好,暂且留下他的狗命!”
唐辎叫了宋大来,“董家派来的人呢?去叫了来。”
宋大道,“二表少爷来了,说有事找姑老爷。”
李龄一愣,“这小子来干嘛?”
唐辎留下了董家的礼单,当着李龄和董家来人的面把那份弹劾的折子扔在火盆里烧了。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杨庆姑躲了一阵子养好了伤,又继续登台演出,不过,他的身价银子却因为此事大涨。
京城来的卢管事和周嬷嬷忽然提出要走,其实他们是得了熟人的消息,在明州有一处大货场要卖,卢管事觉得在泉州伸展不了手脚,不如去明州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