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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丫鬟困倦的靠在门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锦儿!锦儿——!”
小丫鬟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吓得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她慌慌张张站直了左右看看,见门外树下躲着个桃红色的身影,揉揉眼睛,仔细瞧了瞧,不由松了口气,“陈姨娘,是你啊……”
陈姨娘脸上堆起了笑,朝锦儿招招手,“你过来,过来——”
锦儿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老太太她们不在。”
陈姨娘小心地往门里瞧了两眼,“真不在啊?”
“不在。”
“周嬷嬷呢?”
“也不在。”小丫鬟有些心不在焉。
陈姨娘见她这般怠慢的样子,心里有些恼怒,但又不敢真得罪这个守门的小丫鬟,强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困?来,我这儿有梅子干,你尝尝,醒醒盹儿。”
哪知那小丫鬟却不领情,一把推开了,“姨娘留着自个儿吃吧。”
陈姨娘讪讪的把梅子干塞回荷包,“周嬷嬷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不知道。”小丫鬟看着自己腰上的荷包,爱理不理的。
陈姨娘皱了皱眉,终于还是从袖子里摸了一把钱塞到小丫鬟锦儿的手里,“这几个钱你拿去买糖吃。”
小丫鬟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周嬷嬷她们昨儿夜里打牌,都睡得晚,这会儿正在后头补觉呢。”
陈姨娘咬了咬牙,又摸了几个钱出来,“有劳妹妹帮我通禀一声?”
那小丫鬟仍是不动,陈姨娘狠狠心,又摸了一把钱出来,“辛苦妹妹了。”
小丫鬟眉梢一挑,“等着——”转身进去了。
陈姨娘暗暗咬了咬牙,这要是从前,这小蹄子哪敢这样待她?
她原先在这院子里伺候的时候,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呢,这些小丫头哪个不是姐姐、姐姐的喊着?
如今倒要看她们的脸色了!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锦儿袖着手回来了,“周嬷嬷累得很,起不来,陈姨娘过会儿回头再来吧。”
过会儿再来?那她的钱不就白花了?陈姨娘心里着急火燎的,拉着锦儿的手,赔笑道,“好锦儿,你看我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劳你再走一趟?”
锦儿小嘴一努,“我可不敢,惹了周嬷嬷,挨骂的还是我!”
陈姨娘心里着急啊,她要不是有急事,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过来,眼珠儿一转,她从头发里抽出一根银包金的簪子塞进锦儿手里,“好锦儿,再替姐姐跑一趟,姐姐求你了,明儿姐姐叫人去买和记的果子给你,”
周嬷嬷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看,那小丫鬟跟在身后陪着不是,瞧见门口等着的陈姨娘,抬手一指,“嬷嬷,翠碧姐姐在那儿呢。”
周嬷嬷扫了她一眼,冷声道,“守你的门去。”
锦儿瑟缩了一下,“是……”
周嬷嬷来到门口,“什么事儿啊?”
陈姨娘忙福身行礼,“干娘——”
“别,别叫我干娘,如今你可是大老爷屋里的人了,叫我起来我就得起来呀。”周嬷嬷挑挑指甲,眼角余光瞥了陈姨娘一眼。
陈姨娘忙道,“干娘就别笑话我了,我是什么人?实在是有急事问嬷嬷,求嬷嬷给指点指点。”说着,就将手腕上一个沉甸甸的银镯子撸了下来,塞到周嬷嬷手里。
周嬷嬷掂量了掂量,看上去有些不满意。
陈姨娘忙道,“今儿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我那儿还有个金的,回头孝敬嬷嬷。”
周嬷嬷这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说吧,什么事儿啊?”
陈姨娘左右看看,似乎是怕被人瞧见,周嬷嬷见她这样,很是鄙薄的冷笑一声。
陈姨娘问,“嬷嬷,我们老爷是不是要回来了?”
“你们老爷?”
“呃……是——大老爷。”
周嬷嬷没有立即回答,知道陈姨娘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她才淡淡应了一声,“是啊,是要回来了。”
陈姨娘低头啜泣两声,“嬷嬷,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苦……”
“大老爷要回来了,你还苦什么?”
陈姨娘擦擦眼泪,“您不知道,那边儿还有两个呢,听说都怀上了,如今就差我了……嬷嬷,我长得也不算丑,怎么大老爷就比喜欢我呢?每次提起老太太,他都不高兴……”
周嬷嬷眉头一皱,“提起老太太,大老爷不高兴?”
“是啊,”陈姨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嬷嬷的脸色,“只要提起京城,就不高兴呢,我原先还想着,我毕竟是服侍过老太太的,怎么也能有几分脸面,谁知道大老爷根本不在乎呢?”
周嬷嬷听陈姨娘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面上露出几分冷意,“依你这么说,大老爷其实不想回来?”
陈姨娘瑟缩了一下,“能在外头发财,自然舍不得回来。”
“此话当真?……依你看,大老爷能有多少家财啊?”
“这个……还真不好说,太太一向不许我们太亲近老爷……”
周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起下巴微微一笑,“此事我会禀报老太太,你……晚上再来吧。”
陈姨娘告别了周嬷嬷,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去了二太太的院子,和一个姓马的婆子要了张鞋样子,便慢腾腾的沿着夹道往北走。
……
2.
曼春手上的书看完了,就去父亲唐辎的书房里淘换,只是唐辎与她定下规矩,每次只能取两本,若有疑惑不解之处要查书,只能待在书房里查。
这一日正逢休沐,她领着两个小丫鬟云珠和碧儿抱着书去书房,书房伺候的僮儿一见她来了,就都退了出去,她先把两处不明白的告诉了唐辎,唐辎指点了几句,就放她自己去找书看了。
曼春看书容易入迷,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半个时辰,直到父亲喊她,她才觉得腿酸脚麻,赶紧拿了书出来。
唐辎道,“一会儿有客人来,你快回去吧,不要撞上失礼。”
曼春出来的时候,正好有小僮进来回事。
她就看见在刚进院门的地方站了个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
她愣了一下。
这人皮肤晒得发红,有些风霜之意,身形修长,相貌倒是极好的,剑眉凤目,鼻梁又挺又直,单纯用俊俏或是漂亮来形容他,似乎都不够合适,不知他是干什么的,身上竟有着遮掩不住的彪悍冷峻,像一把剑立在那里。
曼春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直到男子视线扫了过来,曼春眨了眨眼,时间仿佛又继续流动了。
他头戴皂罗折上巾,身上穿了一件墨青色云缎做的长衫,腰间系着丝绦,缀了一串上等琥珀珠,背着手两脚八字站开,身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地上放着几架抬盒。
这男子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从屋里出来,皮肤白白的,神态、装扮都不像丫鬟,手里还拿着两本书,就有些愣住了,见曼春低头,他回过神来,略抬了抬手就转身避开了。
那小厮机灵,一见主人如此,也赶紧弓腰低头不敢直视。
曼春松了口气,猜他是在等着父亲见他,就略一点头,侧身垂首快步出去了。
没走两步,就听见似乎是父亲迎了出来,很是欣喜的样子,“二郎!别来无恙!”
“大舅舅安好!”
竟是京师的口音。
难道是大姑母家的表哥?
又隐隐觉得不像。
曼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父亲引着那人很是客气的往屋里让。
偏巧那人也回头看了一眼,曼春赶紧扭头走了。
就听见后面隐隐传来父亲的声音,“你可真是大变样了,这几年你去了哪里?竟没半点你的消息……”
路过花园,曼春遇见唐松,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然后她听见身后两个小丫鬟悄悄议论,“……长得真好!”“就是太黑了。”“是啊,不如咱们大少爷文雅……”很是惋惜叹息的样子。
曼春忍着笑,板着脸看了她们一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难道还要把规矩重新教你们一回不成?”
云珠和碧儿低头不敢再多说了。
回到院子刚坐下,管外院厨房的刘妈妈来传话,说老爷传话,客人爱吃江浙菜,借二姑娘这里的厨娘用一用。
那人不是京师口音么?
心里虽然疑惑,曼春还是爽快应下了,“这有什么的。小屏,你去告诉厨房长春家的,让她跟刘妈妈走一趟。”
刘妈妈谢了,又道,“今儿中午要委屈姑娘了。”
据童妈妈说,这位刘妈妈是家里的老人了,老爷小的时候还吃过她的奶,在家里很有体面,他儿子如今就在大管事手下听差。
曼春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偏我今儿想吃烧茄子,妈妈何必客气。”
烧茄子是京式菜,刘妈妈哪有不明白的,又客气了几句,就告辞了。
唐辎正书房和客人叙话。
“这么说,你这几年都是在海上漂着?南洋和西洋都去了?”
“是,侥幸攒了些家底,动极思静,想着还是回来的好。去京城打听了,才知道您在泉州。”孙承嗣把一本硬皮折子推到唐辎面前,“当初您资助我的银子,我在海上这几年已经翻倍挣回来了,您别推辞,我如今也只有这个,还请您一定收下。”
唐辎暗自叹息,虽在外头经历了几年风雨坎坷,但观其举止,仍是个懂礼知分寸的——好好的贵介子弟到了这等地步,也着实可叹,便有心帮助一二,问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吧?”
孙承嗣沉吟了一会儿,“说实话,也是没有办法,只我一个也就罢了,只是还有两个从小一起练武的兄弟,一个叫沈凤,一个叫程孟星,这几年有好几回险些折在海上,都是他俩跟着我出生入死。谁不愿意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如今银子是有了,可还是想着能寻个安身立命的去处,若是您能给指一条道,实是感激不尽。”
唐辎皱眉想了一会儿,敲敲扶手,“你那两个兄弟在哪里?”
孙承嗣也知道自己唐突了,道,“城南有座宅子,我们现在住那儿。”
“叫人去请他们来,这会儿日头还早,来了咱们正好吃饭。”
不多大会儿,沈凤和程孟星就到了,唐辎见他们谈吐见识都不俗,为人也知礼,又问了家世,心里就有了底,对孙承嗣道,“今天晚上李副提举——就是你姨母家,叫我去赴宴,你们三个准备准备,晚上跟我过去。”
在泉州地界上,姓李的副提举只有一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无不是深受皇帝信任之人,尤其他还出自安国公府,是安国公李崇的胞弟。勋贵们向来在军中吃得开,特别是像李副提举这样的勋贵,任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孙承嗣来拜访唐辎,一则是惦记着从前的恩情,想着叙叙旧,二则也是想探听探听消息,看看能不能找条路子,却没想到唐辎竟愿意为他们引荐李副提举这样的人物,不由大喜,三人抱拳举过头顶,躬身朝唐辎施了个大礼。
唐辎忙扶起了他们,“你们自己知道争气上进,这就很好。”
既然要帮着引荐,唐辎就不能任由他们乱来,派了个老成的家人领着孙承嗣他们去街上重新置办行头。
回过头来翻开孙承嗣带来的礼单,唐辎吃了一惊,当初借出去的五百两银子倒是没变,还回来仍是五百两,可那一长串的礼单却不知值多少个五百两了,末了还有一张股利出让的文书。
不由神色凝重……莫欺少年穷。
下午再见到孙承嗣,他就把礼单还了回去,只留下了那五百两银子和一部分补品,“最近好燕窝不好买,玫瑰露也是滋养人,这些我就收下了,别的你拿回去,挣钱不容易,不要大手大脚。”
唐辎不收,孙承嗣也没有很惶恐,直言道,“当初出海时一共一千两的本钱,您资助的就占了一半,如今这契书上的只有四成……”
唐辎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指着那契书道,“你年纪小,经历的少,这几年又是常和商人打交道,想来讲的是和气生财、互惠互利,你若是寻常商人,我还能用这个帮你通通路子,可你别忘了,你祖父是什么人?你外祖家又是什么人?在官面上,这一手却不行,让人一眼就把你看穿了。”
孙承嗣立即就明白唐辎是在提点他,忙起身作了个揖,恭敬道,“还请舅舅指点。”
挥退了闲杂人等,唐辎跟他细细说了半晌,又提醒道,“你李家姨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最重体面清名,你的身份摆在那里,凡事依礼而行,不要多提别的,他问起来,你们再答,万不可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