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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和她娘也过来了?宋大管家怎么说?没管她们吗?”
听到曼春问起这个,小屏沉默了一瞬,“姑娘也是知道的,她哥嫂不是个好的,先前看在她和宋嬷嬷在姑娘这边服侍,还算收敛,不过是逢年过节借着由头来讨些银钱,后来老太太发了威,她哥嫂就不是人了,攒扥着要把小五嫁出去,他们原本就是想拿小五换钱,能是什么好人家?宋嬷嬷就求了老爷,情愿与宋大管家断了干系,老爷没同意,送我们出府时连同她们母女一块儿送出来了。”
虽说早就知道小五她娘和宋大管家情分平平,没想到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一个女儿又能换多少银钱?宋大管家瞧着不像是个糊涂人,怎么竟任由儿子媳妇办出这样的事?
“这么说,你们出府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小屏的声音有些难过,“……老太太说要卖了我们,把我们聚在一处,后来老爷发了话要回我们,等我们回去一看,也就剩些别人不要的铺盖,衣裳细软都没了。”
连丫鬟婆子的东西都被抢了个干净,自己的那些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曼春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小屏听见曼春的动静,撑起上半身往曼春那边挪了挪,小声道,“姑娘别难过,您的箱笼都叫大姑娘提前收起来了,我们出府的时候一并送到了舅老爷家。”
“欸?”曼春惊了一下。
小屏笑了,“真的,当初装箱的时候我跟着嬷嬷都数算过的,封条都没动,值钱的那几只大箱子都装了车,到了舅太太家,舅太太给拨了个小院儿,那些箱子都锁了起来,钥匙是童嬷嬷和舅太太各拿一把,得两把钥匙才能开锁——幸亏太太回了尚书府,不然只怕没那么容易出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曼春有些感动,“多亏了你们。”
她想了想,拉拉小屏的手,“等风声过去了,舅太太还了箱笼,我给你们涨月钱。”
小屏听得清清楚楚,声音里就带了几分雀跃,“真的?姑娘可不能食言!”
“我食什么言?”曼春笑了,又嘱咐她,“先别告诉她们,毕竟还不晓得这事儿什么时候才算完,说早了,只怕还要落个埋怨。”
小屏略一琢磨,明白了曼春的意思,“嬷嬷说过升米恩斗米仇,姑娘放心,我不说。”
“要不然嬷嬷怎么叫了你来?”曼春见小屏明白她,心里松了口气,“有你在,我心里也有底了。”
曼春向来极少夸人,小屏被她夸得脸红——姑娘如此器重自己,自己若是不好好做事,岂不是对不起姑娘?听见远处传来更鼓声,她强按捺住思绪,“二更天了,时辰不早了,姑娘睡吧?”
曼春嗯了一声,“好,睡吧。”
过了一会儿,曼春翻了个身,就着隐约的灯火瞧见小屏像是还没睡着似的,“没睡着?”
小屏翻身坐起身,“姑娘也没睡着?”
“认床?”
“……不是,今天见着了姑娘,我心里高兴,睡不着。姑娘也睡不着?”
曼春笑了,“是啊,知道你们都好好的,我也高兴,睡不着呢,还有——”她轻笑两声,“箱笼都在,以后不用愁没银子给你们发月钱了。”
得知了几个好消息,曼春一早一起来便精神振奋,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趟,安嬷嬷见她这个样子,笑道,“今早厨房里炖了鸡蓉丸子汤,是新请来的鲁菜师傅做的,听说味道好得很,姑娘一定得尝尝。”
曼春无有不可,道,“有劳嬷嬷了,有一事想和嬷嬷商量。”
安嬷嬷道,“不敢当,姑娘但请吩咐。”
“想请嬷嬷打发人去帮我弄个大些的绣绷,如今这个太小了,拿在手里举着累得慌,胳膊都酸了。”
“这算什么事?”安嬷嬷笑了,“今儿准保给姑娘弄来。”
她又道,“姑娘天天绣活儿不离手,也需保重自己,累了就歇一歇,昨儿我们爷才拿来了些小玩意儿,姑娘得空了瞧瞧?”
昨天孙承嗣拿来那个包袱时并没有多说什么,依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习惯,多半还是他找来给她解闷儿的东西,曼春也就没着急看,安嬷嬷既然说了,她也就从善如流,“行,一会儿瞧瞧。”
安嬷嬷每天上午要去前头院子处置家事,孙家没有女主人,一些事情就落在了安嬷嬷肩上,曼春知道她忙,平时很少提什么要求,能打发香草办了的,就都打发香草去做,如今多出两个人手,就更好办了。
等吃了饭,闲来无事,曼春就叫小屏去将昨天孙承嗣带来的包袱抱过来,打开一看,是几册戏本子,一匣子双陆棋,还有一套八个牙雕小娃娃,曼春一看就喜欢上了,叫人把炕桌收拾干净,把小娃娃一个个摆了上去,这些小娃娃有男有女,都是照着二三岁的小童雕刻的,圆圆的脑袋,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光着小屁股,身上只一件长肚兜,神态各异,憨态可掬。
香草、小屏还有福慧趴在一旁看,福慧道,“他们怎么没穿衣裳?”
被小屏敲了一记,“都是小娃娃,穿什么衣裳?”
福慧嘟了嘟嘴,“还是穿上好看。”
曼春笑道,“那你就给他们做新衣裳呗?”
福慧眼睛一亮,拍手道,“好啊!好啊!”
曼春笑道,“簸箩里有布头,你想做就做吧。”
小屏扑哧一笑,捏捏福慧肉嘟嘟的小脸蛋儿,“姑娘实在瞧得起她,她都还没学裁衣裳呢,只会缝个袜子,盘扣都盘得歪歪扭扭。”
被揭了短,福慧也不生气,笑嘻嘻道,“那小屏姐姐就教我呗——”
小屏嗔道,“干嘛教你呀,我忙着呢。”
“姐姐不教我,姑娘教我,哼——”
小屏喷笑,“给你个钎子你就顺杆儿爬,姑娘也不教你,我看你怎么办?”
“姑娘,姑娘——”福慧摇着曼春的袖子。
曼春忍不住笑,“好了,我教你就是了,再晃,把我晃晕了。”
曼春比了比那牙雕小人儿的尺寸,拿纸剪了衣裳样子给福慧看,“你就照着这个大小剪裁,针脚利索些,别缝得跟渔网似的就行。”
闹了一场,曼春也没心思绣花了,索性从博古架上取了本闲书看。
香草从厨房回来,见曼春歪在炕上,举着书捂着脸笑,不禁瞪圆了眼,见曼春坐的褥子薄,忙从一旁抽了个坐垫放到曼春腿下,“褥子这么薄,姑娘也不怕凉着,回头得跟安嬷嬷说说,再添条褥子”她给曼春理了理裙角,忍不住好奇问道,“——姑娘,书里头写的什么这么好笑?”
曼春一边笑一边摇头,小屏正给曼春的衣裳收腰,道,“姑娘从刚才就这样了,问她也不肯说。”
曼春看书正看到“仲尼生而具四十九表”,才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清清嗓子,“自然是有好笑之事。”
福慧好奇问道,“姑娘,书里头还有笑话吗?”
“怎么可能?”别看香草不怎么识字,却是最敬重读书,嗔道,“书里都是圣人讲的道理,哪会有笑话?”
曼春笑着摆摆手,“不是笑话——仲尼生而具四十九表:反首,洼面,月角,日准,河目,海口,牛唇,昌颜,均赜,辅喉,骈齿、龙形,龟脊,虎掌,骈胁,参膺,圩项,山脐,林胔,翼臂,窐头,隆鼻,阜脥,堤眉,地足,谷窍,雷声,泽腹,面如蒙倛,两目方相也,手垂过膝,眉有十二彩,目有二十四理,立如凤峙,坐如龙蹲,手握天文,足履度字,望之如仆,就之如升,修上趋下,末偻后耳,视若营四海,耳垂珠庭,其颈似尧,其颡似舜,其肩类子产,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胸有文曰“制作定世符”,身长九尺六寸,腰六十围。”
“啊?”
“什么?”
“好像是好话,不过姑娘念出来就不像好话了。”
见她们神色茫然,一副根本没听懂的样子,曼春便解释给她们听,“这是说孔圣人出生时披头散发,凹脸,额头像月亮,鼻子像太阳——”
香草听得似懂非懂,“这是夸圣人呢,听人说,天生异人,皆有异相呢。”
小屏也道,“听说圣人出世,还脚踩莲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还有祥云和龙凤在天上。”
“那是讲的佛祖,不过谁也没见过。”
曼春摇摇手上的书,“还不止呢,”她指指后面的字,“这儿还说,孔圣人的脊背像乌龟,手掌如虎爪,手臂像飞翼,眉毛像河堤,有十二种颜色,眼睛像精怪,有二十四种纹理……”
几人越听眼睛瞪的越大,“哎哟,圣人就是和咱们不一样。”
曼春哈哈笑了起来,“你们还真当真啦?你们想想,要是人真长成这样,岂不吓死人了?”
“可、可书上说了——”香草有些不明白。
“尽信书不如无书,”曼春握拳掩口,笑着轻咳一声,“你知道你祖上长什么模样么?”
几人面面相觑,若有所思,“没见过。”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曼春摇头直笑,“写书的这人也真是有意思,隔了几十代人,他哪里见过他祖宗?也真敢写,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写得奇异些,方显不凡。”
……
宫中。
晋王身后跟着几个内侍,进了毓华宫,通禀之后便由宫女领着进了正殿,惠妃娘娘瞧见他来了,笑着朝他招招手,晋王行了礼,又向一旁的洛王妃行礼,“婶婶安好?”
洛王妃二十多岁的年纪,出身高贵,生的也明媚端庄,见了晋王,侧身避过半礼,回礼道,“殿下安好?我们王爷新近得了几匹好马,还说要请殿下去瞧瞧。”
惠妃将晋王搂在怀里,轻抚他额头,“怎么这会儿才来?一早做什么去了?一头的汗?”
晋王令侍从捧上一只花盘,对惠妃道,“听人说园子里的桂花开了几枝,就去摘了来,娘娘不是最喜欢桂花香?这个摆在屋子里才好闻。”
晋王从小读书少,在众皇子中不显,惠妃将他养到大,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出息,见他惦记着自己喜欢桂花,一早去给她摘花,心中大悦,“还是我儿孝顺,”揽着他问,“饿不饿?今儿他们送来的茶点味道还行,尝尝看?”
内侍捧上点心,晋王尝了两块,惠妃见他吃的香,喜道,“喜欢吃,我叫人给你送去些。”
晋王也不推辞,笑道,“娘娘这里总有好吃的。”
“我这里不光有好吃的,还有好人。”惠妃笑吟吟道。
晋王不知其意,去看洛王妃,洛王妃笑道,“再有两年殿下便及冠了,前些日子娘娘上表,请旨为殿下选妃,今儿娘娘召了我来,就是想着帮殿下看看人选。”
晋王微窘,惠妃道,“人生大事,有什么好羞的,来,瞧瞧看,有没有喜欢的。”说着,便叫人抬了只箱子上来,从里头搬出一幅幅画轴,几个内侍将画轴一一展开,惠妃道,“这上头都是家世体面,女红德行名声在外的闺秀,京城的占了大半,还有些是地方上五品官员家的女子。”
洛王妃笑道,“殿下若有瞧中了的,可别害羞,要不然错过了美人可不要怨我们。”
惠妃也笑了起来,“你放心,这孩子瞧着傻乎乎的,心里明白着呢,才不肯吃亏!”
晋王一一看过去,在一副穿红衣的女子画像前顿了顿脚步,惠妃眼见,招手叫人将那画像移到近前,看着画像一角的落款:安平侯之孙,大理寺少卿长女,唐氏。
“哟,是他家呀。”
洛王妃也跟过去看了看,“倒是个绝色的,就是性子要强了些。”
惠妃一皱眉。
等晋王看完了画像,也没再像之前看到唐曼宁那样看中了谁,惠妃叫人抬了箱子下去,独留下唐曼宁的画像,对洛王妃道,“这个你是见过的,跟他讲讲。”
“唐家这姑娘是长女,长得倒是真好,就是性子要强了些,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她母亲娘家是户部王尚书府上,有名的厉害人。”
惠妃迟疑地看看晋王,“你看呢?”
再怎么厉害,难道还敢在皇子跟前仗腰子不成?惠妃倒是不怎么担心晋王妃的娘家,只是晋王这个性子,若是娶了个不对脾气的,以后日子可就难过了,他虽不是自己亲生,可从小养到大,与自己亲生的也没什么不同,总还是希望他能一辈子过得顺心顺意,少些波折。
晋王看看画上的人,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她很好。”想了想,有补充了一句,“她对她妹妹极好,不是坏人。”
惠妃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犟脾气,却极少称赞什么人,如今他既然看中了这个,不叫他娶了,将来必定不称意,想一想,又于心不忍,“你怎么知道她好?你见过她?什么时候见的?”
就在她以为晋王不会答话的时候,晋王开了口,“去白鹤道院时偶然遇上的,她不知道我是谁,以为我是戏子。”
惠妃黑了脸,“你……”
洛王妃赶紧劝,“反正也没人知道,娘娘就别气了。”
“以后不可造次!”
晋王乖乖应下,惠妃瞪了他两眼,“那……就她了?你可别后悔。”
“总是要娶一个。”这意思就是既然终归要娶一个,娶谁是无所谓的。
等晋王走了,惠妃骂道,“你看看他!将来和媳妇吵了架,我可不向着他!”
洛王妃掩唇而笑,“您也就说说气话罢了,要是真让媳妇欺负了,您还不得拼命啊?”
惠妃听了失笑,“你说说看,人道养儿方知父母恩,我好歹也是把他当亲儿子养大的,他以后要是过得不好,我死也不能瞑目。”
“你又说这样的话,要是我们王爷听着了,又该难受了。”
洛王是圣上幼弟,自幼失母,今上登基后追尊其父为德天泰圣皇帝,德天皇帝崩逝前将幼儿托付给今上,今上视之如子,登基后分封宗室,将洛王交予惠妃养育,又令洛王与诸皇子共同就读于上书房,洛王成年后,今上恩旨将他留在了京城,令其监管市舶司事宜。
而洛王妃的出身也证明了今上对洛王的偏爱,洛王妃乃已故陶阁老幼子之女,是织造陶家的嫡女。
今上幼时身体羸弱,当时还是寻常皇子的他被送到宫外陶阁老家养育,照顾他的正是陶阁老的发妻——洛王妃和安国公夫人陶氏的祖母陶太夫人,在这位老夫人的精心照顾下,今上顺利地活到了成年,陶太夫人的幼子陶敏则成为了今上幼时的伴读,于是陶家自然也就成为了今上的心腹,后来今上登基,也没有忘记这位视其如亲子的陶太夫人,特下恩旨封为一品奉恩夫人,享郡王俸。
洛王妃生了洛王长子后没有再生育,洛王又不好姬妾,圣上也从未表示过什么不满,反倒是洛王妃心心念念的要替洛王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