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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盘坐在炕上,撑开了窗户,今日太阳极好,屋里特别亮堂。
香草低头缝着做盘扣,这是丁氏衣裳上要用的,香草抬头看看曼春,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姑娘,这几件后天能做完么?”
曼春抬头看看,见她飞针走线手里不停,针脚却不马虎,道,“又不用绣花,有你们帮着,明儿下午就差不多了,唯独舅母那件上盘扣费点儿事,后天肯定能得了。”
福慧如今也正学着针线,曼春便叫她在一旁劈线穿针,她做好了手头的活儿,闲着无聊,便唧唧喳喳的挨着小屏说话。
小屏手里正给一个葫芦荷包镶边,福慧在一旁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小屏放下针,嗔道,“求求你了小祖宗,你再在我耳朵边儿上絮叨,我这针脚都要歪了,耳房里不还有两个西瓜?你去切一个。”
曼春道,“她才多大,敢让她用刀?你去切吧,别切厚了。”
又对福慧道,“你要是闲着,就给那几方帕子圆边儿,或是把我昨儿教给你的那几个字练熟。”
“姑娘教我的都会写了。”福慧打了个哈欠。
曼春想说你累了就去睡会儿,可又一想这才什么时辰?刚吃过早饭罢了,“又困了?”
就这个时候,香草也打了个哈欠。
曼春奇道,“你也没睡好?”
香草朝福慧一努嘴,“还不是她?大半夜的睡不着觉,就拉着人说话。”
曼春昨儿晚上睡得特别好,连小屏轻微的呼噜声都没听见,这两人又是在西屋,离她更远,就更听不见了。
这边曼春和福慧闲话,香草却在想:等姑娘衣裳做好了,她得赶紧回一条巷胡同一趟,太太打发她来服侍表姑娘,是因她平日里就谨慎,若是表姑娘有个什么差错,她可就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
宫中太清观。
太清观名为道观,实际上不过是宫城东南角上一座二进小院改建而成,自从金泉真人得势,圣上便时常驾幸,这处道观自然也便跟着鸡犬升天,宫中禁卫每日巡视也将此处重点巡查,不过,金泉真人却从来不许禁卫们随意进去。
两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垂手站在门前,这二人唇红齿白,面貌清秀,因着圣人时常驾临,便也有不少善于钻营的官员和宫妃打这道观的主意,次数多了,金泉真人也不愿意总得罪人,便请旨往道观中添了些人手,这些人皆是从内侍中选出,挂了观中弟子的名义,专管往来应酬。
这两个小道童站了一会儿,头顶太阳晒得厉害,因门外冷清,没什么车马,便索性躲进了门洞里,然而到底观中规矩森严,哪怕累得腿酸,也不敢坐下。
直到半上午的时候,远处才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匆匆而来,两个道童精神一振,正要开口喝问,其中一个眼尖的拽了同伴一下,叫了声“大师兄”,两人一同退步而拜。
长阳子脸色很是难看,对两个道童看也没看一眼,等走过去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转身问道,“真人可在?”
那个机灵的忙答道,“回师兄的话,今日还未有客人上门,真人在后头静修呢。”
长阳子听了,便道,“关了门罢,今日谁来也不见。”
两个道童齐声应了,便依长阳子的话将大门关了,躲进了门房里。
其中一个小声道,“今儿也奇了,打从一早便一个上门的也没有,大师兄往常也不这个时候来啊。”
另一个,就是那个略机灵些的道,“师弟,你还看不出来,肯定是出事了。”
“出事?”
“要不然他脸色怎么那么难看?那些做官儿的消息最是灵通,往常那一日没有三五个上门‘请教’的?偏偏今天一个也没有,”他声音压低了些,笑道,“只怕真人在大殿里也等急了哩。”
“能出什么事儿……难不成是后头那些?”
“谁知道呢。”小道童撇了撇嘴。
他忽然想到什么,起身道,“师弟,我去躺茅房,一会儿来了人,你看着些。”
“知道了,你快去快回,我也想去。”
“真是懒人屎尿多……”小道童小声嘀咕了一句,离开了门房。
他和师弟原本在乾清宫里打扫配殿,好不容易攒了些银两,想着托人弄点儿好烟草给大太监送送礼,换个不那么辛苦的活计,结果还没等烟草买来,他们就被打发到了这里看门。
要是图享福,在这太清观里当个看门的童子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他看得明白,这金泉真人着实有些邪性,这才多长时间,后头那进院子的女孩儿就又换了一批,他虽是阉人,却也知道什么叫“伤天害理”,再在这儿待下去,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今天正是好机会。
往常长阳子来,身边必然还有个长慧子,可今天却一反常态不见长慧子的人影,长阳子又脸色难看到那个地步,还一来就叫关门,这两人作恶太多,定是出事了!
在这道观里,说起金泉真人的心腹,也不过就是那两人,他们要商量什么事都是在大殿旁的耳房里,丹房此时必定是空无一人。
小道童借着园中的花木东躲西藏的进了丹房,他探头往里看看,果然没人,不过这会儿他却不敢放松,凭着之前见过一次的短暂记忆,轻手轻脚的在柜子里找到了并排安放的几只瓷瓶,这几只瓷瓶花样相似,上面却没有标签!小道童暗暗骂了一句,却也无法,他将药瓶一个个打开,药丸倒在手心里检视,却发现不仅瓶子相似,就连里头的药丸也都极为相像,只是有的气味重些,有的气味轻些。
“是谁!好大的胆子!”
一声大吼,吓得小道童一个哆嗦,手里的东西险些摔在地上,好在柜子里的隔板上都铺了绒布,瓶子磕在上头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他回过头去,见门口并无动静,想来那声音是从耳房那边传过来的。
他不敢再耽搁,将落在绒布上的药丸捡了起来,却发现药丸都混在了一起,分不清是哪个瓶子里的了,耳房那边的动静让他不敢再多待,随手捏了两颗药丸塞进怀里,剩下的随便装进瓶子里,就悄悄地溜出了丹房。
长阳子跪在地上,任由金泉真人拿剑指着他,他一动也不敢动。
“告诉我!你师弟是怎么死的!谁杀的他!”金泉真人目呲尽裂,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
长阳子低着头,“师弟、师弟死在教坊里,仵作说……说是马上风。”
“狗·屁!你师弟一向强健,怎么会得这个!”
“……徒儿不敢撒谎,教坊里还死了两个娼妓,官府里已经出具了文书,徒儿再怎么辩解,他们也不听。”
金泉真人眯眼看着他,“你师弟死了,那时你在哪里?”
长阳子一僵,顿时冷汗淋漓,他知道他今天若是答得不好,只怕连这个门也出不去,不敢迟疑,连忙道,“当时徒弟正和神宫监的大太监魏两喝酒!”
金泉真人打量了他一番,“你与他喝什么酒?”
长阳子一头的大汗,却不敢伸手抹去,战战兢兢伏地道,“魏两很想结识师父,可他干爹是御马监的刘忠,他怕刘忠知道,就想先向徒儿打听打听师父的喜好,我们喝酒喝到一半,听到外头乱得很,嚷嚷着死了人,魏两怕人看见,就先走了,我想着师弟还在隔壁花楼上听曲儿,没敢先走,打发了小厮去请,才知道……师弟没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说的条理分明,还有人证,金泉真人稍一打听就能打听清楚,垂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不要怨我疑心你,平日里你们兄弟面和心不合,当我不知道?我这个做爹的也只能装糊涂罢了,你是长兄,和他虽不是一个娘,却也断不至此,好了——”金泉真人扶起他,“起来吧,和我细说说。”
原来这长阳子和长慧子竟然都是金泉真人的儿子,只是长阳子是金泉真人与人私通生下的儿子,自小当做徒弟教养在身边继承衣钵,长慧子则是金泉真人假扮俗人私娶之妻生的儿子,富人疼长子,穷人疼幺儿,金泉真人发迹得晚,长阳子的母亲生了他之后便与金泉真人断了联系,倒是长慧子的娘曾在金泉真人落魄之时襄助过他,长慧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比兄长更加肖似其父,自然也就更受宠些。
长阳子去得太晚,除了被官府的人叫去认了回尸体,别的时候就只能在一旁等着,他所知的也不过是后来花银子从官府打听出来的消息,金泉真人听了他所讲的,垂目思索了一会儿,“你今天就去衙门,无论花多少银子,不能让你师弟死得这么难听。”
长阳子迟疑了一下,叫了声“爹”,道,“那些做官的一向看不惯咱们,我若去了,只怕还要坏事,倒不如请个好说话的代为周旋一番?”
金泉真人冷笑,“出了这样的事,谁好意思站出来替咱们说话?你若是能找着,我也不拦着,”他顿了顿,“要是不行,就把我的名头摆出来,只要圣上还吃我炼的丹,他们嘴里说得再难听,也不敢往死里得罪咱们,去吧。”
金泉真人来到丹房,见守门的童子竟然不在,不禁大怒,正要叫人,忽然又想到是之前自己把人打发走的,便忍了火气,进屋开柜子取了一枚颜色暗红的丸药,找了个空匣子装了,待他回到先前的房间,见长阳子竟然还在,怪道,“你还没走?”
长阳子噎了一下,忍着气道,“爹,我看您脸色有点儿不好,要不,儿子给您把把脉看看?别伤了身体。”
“不用,我去圣人跟前瞧瞧,这次的事,必定会有人借机生事,在圣人跟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长阳子见他手里抓着个匣子,心知里头多半是丹药,眼下师弟出了事,师傅可不能再出事,长阳子便道,“爹,那几味药样子都差不多,没拿错吧?”提醒他别拿错了药。
金泉真人本就心里有个疙瘩,又见长阳子眼神总往瓶子上飘,便将瓶子往袖子里一揣,不悦道,“这是才炼好的,如何会出错?”
长阳子暗恨,金泉真人一身的本事,却只教他些应酬往来,丹房里头的东西从来不许他碰,哼,这回长慧子死了,我看你是不是要把那丹方藏到死!
金泉真人不再看他,摆摆手叫他出去。
长阳子离开太清观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看门的两个小道童殷勤地给他开了门,恭送出去,待人走远了,一个道,“看来是挨骂了。”
另一个心思却不在这上头,随口应了一声,转身正要关门,却见金泉真人已经带着侍者来到了身后,皱眉道,“如何关了门?”
那道童吓了一跳,忙道,“适才大师兄来的时候叫关的。”
“打开!”金泉真人皱着眉,“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
……
当天夜里,太清观里众人睡得正香,就被一阵叫嚷和拍门声惊醒了,门房里的四人一个个慌不迭的穿衣找鞋,白天那个偷丹的小道童趁着众人没主意,忙将自己枕头下搁碎银的荷包拆开,一粒粒掖进了头发里,见另外两个夜里值守的已经去了外头,他一边将剩下的碎银掖进同伴头发里,一边嘱咐道,“这是出事了,若是有人问话,有什么就答什么,咱们不过是看门的,其他的什么都没干过。听到了没?”
另一个小道童也是在宫里待过几年的人,好歹还是知道规矩的,连忙点头,“师哥,我跟着你。”
两人刚走出屋,只听一声巨响,大门已然被撞开,先前去开门的那两个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几个禁军卫士像捉鸡仔一样把他们捉住捆了,拿核桃塞了嘴不许出声,很快就有人将他们押到了外头扔进了马车。
之后不断有人被从道观之中押解出来,同样捆了扔到车上,到了后来,金泉真人也被捆了出来,来绑人的禁军卫士以为人抓得差不多了,谁知却又在大殿后头发现了地道,那人领着手下下地道看了一圈,上来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
“将军,”那人来到长官跟前耳语了几句,为首的将军眼睛一瞪,骂了一句什么,问道,“车够不够?”
“肯定不够。”
“去,拿我的令牌,去六部衙门借车,再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
第二日天不亮,满朝官员在凉风中吹了快一个时辰,才有内侍宣旨罢朝一日,又召集了吏部礼部宗人府都督府等朝廷要员入宫,直到中午,才又有消息传出来,说圣上病倒了。
而到了晚间,一条消息不胫而走,说是前一天夜里太清观被抄了,不等天亮,道观之中的大小道士便被一一收监,关进了镇抚司。
众人心里多半有了数,看来是皇帝吃丹药吃出问题来了,有个别消息灵通的则打听到皇帝头天晚上用了金泉真人进献的红丸,召幸了几个年轻嫔妃,玩乐到半夜,突然间就陷入了昏迷。
宫中大乱,淑妃、惠妃等人一边叫人往宫外送信,召集皇子和大臣,一边调查皇帝病因。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几个时辰,皇帝却还是不醒。
乾清宫中。
“该杀!这等妖道危害社稷,到底是谁引荐的?其心可诛!”
“太医院难道就拿不出个办法来?”
“当务之急是朝廷政务不可拖延,还是请诸位皇子们拿个章程出来。”
“娘娘们怎么看?”
后宫妃嫔们隔着帘子看几位大臣争吵,一个个沉默不语。
贤仁太后和显孝皇后早在圣人登基之前便薨殁了,在场都是妃嫔,虽说地位有高有低,却谁也没有这个底气敢站出来对前朝事指手画脚。
淑妃林氏刚要张口说什么,惠妃擦了擦眼角,“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圣人的身子骨,太医院怎么说?”
太医院掌院倒还勉强撑得住,却也是一脸的惨白,“圣人气虚欲脱,脉微欲绝……”
惠妃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老先生,您就别掉书袋了,直说有没有办法救醒吧。”
掌院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今也只能用汤药吊着,”说罢,他看了一眼诸位大臣,“圣人能不能醒,只看今晚了。”
淑妃看了惠妃一眼,道,“姐姐,今晚还是安排人轮流守夜吧?”
惠妃点了点头,“她们年纪小,熬不得,你我多担待些吧。”又对帐幔外的诸位大臣道,“有劳诸位了,还请今晚暂且歇在值房,如有宣召,也好来得快些。”
淑妃也道,“给各位大人多备两床被褥,免得夜里冻着了。”
鲁王是宗人府宗人令,有些话别人不敢提,他却是不得不问,“敢问各位娘娘,晋王和楚王今在何处?”
淑妃抢先道,“四皇子正为圣人祈福。”
惠妃看了她一眼,对鲁王道,“圣人病重,晋王昨儿守了半宿,诸位大臣都在,他是尚未开府的皇子,不敢轻易结交大臣。”
鲁王听了,点点头,“还请娘娘们好好照料,臣等告退。”
等人都退了下去,淑妃将那些位份低的小妃嫔也一一打发了,这才含酸道,“姐姐可真是识大体。”
惠妃累了一天一宿,有心气儿却却没力气与她斗嘴,摆摆手,“你守上半夜还是下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