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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 李瑾月稍晚些时候还要去皇城当值, 沈绥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 又让忽陀打了盆水来,洗净踩得脏兮兮的双足,穿好鞋袜, 重新盘好发髻。圣杯展出一事,她不亲自坐镇不放心,这一个月,只能这般精神紧绷, 她每晚也不宿在公主府, 只在皇城角楼里辟出一间禁军将士值守用的房间来住。沈绥问了她圣杯展出的一些基本情况, 留她用了晚食,便送她出了门。
临走时,沈绥想起件事, 提醒李瑾月道:
“公主, 还记得我之前与你提过的杨氏叔姪之事吗?”
“我自是记得, 此事后续如何?那贺兰家可曾找过你们麻烦?”
“尚不曾。杨氏叔姪, 目前其实就住在我家中, 贺兰家暂时尚未找到他们。且因为最近圣杯展出之事,贺兰家也不曾再来找过长凤堂的麻烦。听说贺兰家囤积了不少观赏卷, 最近贺兰哲那个小子正拿着其中一部分在纨绔之间兜售, 暂时没空理会杨玉环之事。但不能保证他哪日又想了起来。总之,还是要从根源绝除此事。”
“他们竟住在你家中?”李瑾月下意识往身后的院子里望了一眼,当然, 她什么也没看到。
“公主,此事宜快,再过一两日,我身体再好些,咱们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将此事办妥吧。”沈绥道。
“好,我明日或后日会再抽空过来,到时候再详细谈。”说罢,李瑾月利落地跨上沈绥借给她的马,策马出了门。
沈绥目送她离开,刚转身,就看到杨玉环正立在廊下柱旁,正往这里看。沈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迈步往回走。走到近前,她笑而问杨玉环道:
“如何,杨小娘子,那便是你最钦慕的晋国大公主,今日一面,观后何感?”
“大公主性情中人,个性直爽豪迈,敢爱敢恨。”杨玉环微微低头,面颊薄红地回道,她的评价依旧很高。
“呵呵呵呵呵……”沈绥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也不回应杨玉环的评价,径直回了院内。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便是四月廿五,也是沈绥定好的上张府提亲之日。之前她已经给张府那里递了贴,打过招呼了,张府亦有回信,表示随时恭迎。因此今日张府必然有所准备。
沈绥肩膀上还有伤,但只要不提重物,行动上与常人无异。呼延卓马专门出到城外,替沈绥打了一对活雁。沈绥本想自己亲手去打,可最后死活被家里人拦了下来,劝她有心意就行,不要太看重形式。沈绥只得勉强接受了,心中还是颇有些无奈。
新郎亲自上门提亲纳采,还真的比较少见。但因沈绥父母双亡,并无父母之命,自己亲自上门也说得过去,而且也显得重视。不过,沈绥还是专门找了洛阳城最好的媒人,陪着她一起上门,这媒妁之言,还是必须要有的。
虽然提亲纳采的环节,圣人已经替她做了,她依旧要自己亲自完成一遍。其实,提亲纳采是两个环节,提亲是先请媒妁上女方门提亲,女方有意,才有纳采,也就是男方准备一对活雁,上女方门送礼。沈绥是将这两件事并作一件事来做了。而圣人甚至已经替她将六礼完成到了第五礼,就差最后的迎亲了。
这日沈绥到张府,见到了张若菡的祖母卢氏,二叔张九章,二婶王氏,但唯独并未见到张若菡。这是自然,张若菡现在也是即将嫁人的女子了,怎么能随意与“男方”见面。因而自从沈绥离开药王堂归家后,张若菡就被禁足于张府,再也不能出去了。
老夫人卢氏一直很开心,看沈绥的眼神,那叫一个越看越喜欢,最后简直舍不得放沈绥走。张九章夫妇替九龄兄长审查这位新婿,却也挑不出毛病。五官上乘,口舌清晰伶俐,谈吐非凡,身姿笔挺,气质绝佳。说起话来很有见地,青松赤梅般的人物,允文允武。又是如此聪慧非凡一人,连破大案,前途无量。只觉这年轻人真是美好得过分,怪不得能将三娘的心给俘虏了。
前些日子,张九章从张说那里听闻张若菡与沈绥之事后,就立刻写信去了岭南,报给大哥张九龄知晓。张九龄回信,一切听凭母亲卢氏掌眼做决断,母亲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字里行间透出喜悦,可以看出张九龄听闻女儿婚讯后,还是很高兴的。
此外,张九龄还透露,自己可能不日就将归来,或许就在年中。
提亲纳采很顺利,而且张家人也不怕被人说心急,当场就合了姓名、八字,重算了一次婚期,与圣人所算的一致,便当场摆起香案祭品,沈绥与张九章一起跪下,祭告天地。便算是完成了六礼中的四礼,即:纳采、问名、纳吉、请期。沈绥只需隔日下聘,便完成纳征,最后就可迎亲了。
这迎亲日就定在五月初八,说来也巧,按照沈绥和张若菡的八字来算,这大吉之日就在目前,沈绥请来的媒人连道:天作之合,真是此刻不婚更待何时。好话说得卢氏更是开心,皱纹都笑开了,仿佛年轻了十岁。
隔日,沈绥果真立刻送来了聘礼,她是大商人,出手阔绰,一点也不含糊,聘礼中有好些宝贝,竟是连张家人都没见过。沈绥是江南人,送苏绣丝绸、东海夜明珠、水晶玛瑙之类算俗的,最吸引人眼球的,莫过于一种被沈绥称作“水族箱”的宝贝了。全是活捉回来的海洋生物,水母、海马等等,装在琉璃水箱中,极其漂亮。那琉璃水箱内就好似微缩的海底世界般,还有龙宫一样的宫殿存在其中,别致非凡。
聘礼中还有大量的机关巧技在其中,别的不谈,单说匣柜,沈绥送来的东南西北四宝如意组柜,除却用料考究之外,都极富创意和心意,有着变化多端的玩趣。
下聘当日,张府门外是来来往往的人流,排着长长的聘礼车马队伍,还聚集了大量的围观群众。千羽门洛阳分部的兄弟全来了,各式各样的宝贝被搬进了张府门中。其实沈绥送的不多,她知道洛阳张府太小了,没地方放,长安张府,还有一大部分已经同时送了过去。乃至于岭南张府,都有千羽门岭南分部的兄弟同步下聘。
到最后,运聘礼的马车,也是聘礼的一部分,那是沈绥的改良马车,轻便、舒适,内部空间还大,一下就四辆,全部送给了张家,以至于将张家空间不大的马厩全部塞满了。
就这样,沈绥还觉得不够呢,本来她亲自列了长长的礼单,若不是沈缙强行给她砍了一半,她怕是要把更夸张的东西送给张家。
纳征这一天下来,最惨的倒不是那些搬运聘礼的兄弟们,反而是纳聘礼的张家二房郎主张九章,吓得下巴和眼珠都快不属于自己了,一日下来,手软脚软,整个人都虚脱了。他任职鸿胪卿,自认什么宝贝都见过了,可今日却大开眼界。这些聘礼,甚至将圣人赏赐的那些绫绡绸缎等等宫廷之物远远甩在了后面。
他这侄女婿,究竟是何方神圣?!太吓人了!
那日,张若菡虽不在前堂,但是事后家中被堆砌得满满的聘礼,她是亲眼目睹了。说实话,作为新娘子,她内心深处还是很甜蜜的。可沈绥的做法,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她们张家向来清平,不至于穷困,但也从不富裕,更不会去追求那些穷奢极欲的宝物。这么多宝贝,他们张家还真消受不起。但有一点,沈绥却并不是一味地堆砌宝物,显示自己的财力。她下得每一件聘礼,都饱含着她的心意,全部经过她的手,进行过精巧的改造,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聘礼单最后附了一封信,写着张若菡亲启,那封信张九章给了张若菡。张若菡打开一看,只有一句话:
十七载思念结晶,尽数与你。
于是泪水充溢了张若菡的眼眶。
今年自己生辰时,她做了一个“心莲极乐”送给自己,而这些聘礼,就是她十七年来,每逢思念张若菡时,为她而作,有生辰之礼,也有上元节、乞巧节、盂兰盆节等等节日的礼物,当然也有非特殊的日子里,她制作积攒下的物什。如今这些,全成了聘礼。
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如此下功夫的聘礼了,凝结了她整整十七年的思念,正如沈绥自己所说,是她思念的结晶。每一件物品不起眼的角落里,都有沈绥最后刻下的莲花图案,与“心莲极乐”长得一模一样,代表着它们全部独属于张若菡。
那些相同的莲花刻纹,细心的张家人其实也发现了,不过他们倒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沈绥专门定制的,出于同一工匠之手。即便如此,也彻底感动了张家人,这世上,还没听说哪家下聘,所有的聘礼都是专门定制,刻上了象征新娘的图纹。这一条,就足以代表新郎的用心了。
下聘那天,张说也在张家,却只有他,在看到这些聘礼后,高兴欣慰之余,莫名起了疑惑。他发现,这些聘礼有新有旧,虽然都保养得很好,但其中有几件明显上了年头,可这统一的莲花刻纹却又是为何?他困惑了。
最没心没肺要属无涯了,这丫头开心得跟过节似的,看着那一件件的宝贝,眼睛都直了。往日里提到沈绥,总有些别扭,可现在一口一个“姑爷好”“姑爷棒”“我家姑爷最厉害了”。要张若菡说,这丫头就是个财迷,钻钱眼里了。
那日晚间,如豆火光之下,张若菡提着小剪子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抚着手底下的牡丹花纹,她温柔地笑了。一辈子爱莲,唯独在嫁衣上绣了牡丹,可这牡丹,却成了此刻她最爱的花。
“三娘?还没睡啊。”趴在一旁的无涯从打盹中醒来,看见张若菡面色柔和地抚摸那件她绣了好几日的嫁衣。
“嗯,还差个图样,我赶着绣好了。”
“绣好了?!”无涯蹭的就起来了,双眼在火光下发亮,她忙道:
“三娘,快试试,快试试!”
“试甚么,你这丫头。”张若菡的面色有些泛红。
“三娘~~~我想看您穿嫁衣,一定美极了。”无涯拽着她袖子撒娇道。
张若菡不答应,无涯就死缠烂打,张若菡拗不过她,便勉强答应试一下。
大红的嫁衣,其上绣着朵朵七彩牡丹,繁丽似云般,系好衣带,束起赤金的丝扣腰带,显露出窈窕的腰肢。其外还要披上霞帔,穿起来繁复,今夜便也不穿了。但饶是如此,也让无涯看痴了。
素来衣着色调清淡,惯常给人白衣胜雪印象的张若菡,大约是生平第一次穿得如此色彩妍丽。正因着如此,却带给人一种强烈的反差感,大红将她衬托得如此之美,美得惊心动魄,哪怕无涯跟了张若菡二十多年,日日朝夕相处,见惯了她的容颜,却仿若初见般彻底被惊艳。她从不知道,自家三娘也能如此的娇美动人,那是一种倾国倾城之大美,就好似涅槃金莲,就此光华璀璨,普照众生。
无涯已然词穷,她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自家三娘身着嫁衣时的美态。
而当张若菡站在铜镜前,瞧着自己身着嫁衣的模样时,忽而笑了。那一笑彻底夺了无涯的魂,她忽然恐惧,若是让外人看到此刻的三娘,怕是要坏事。而此刻的三娘,却只是尚未上妆,亦未盘发的状态。若是全部收拾完毕,出嫁当日,怕是要轰动全城。
她庆幸,新娘是全程遮着面部的。但此等绝世佳人,只是一个背影也能夺人性命。
张若菡却没她想得那般多,她大约也被自己的模样吃惊到了,忽而笑出来,只是因为她觉得镜中的人儿一身赤红,仿佛当年第一次见到赤糸时一样,那感觉有些好笑。不经意想起有首诗歌,兴起,她便轻晃嫁衣裙摆,微微舞动身姿,缓声唱了出来: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何以答欢忻?纨锦赤霞裙。”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三娘,俺的小心脏,赤糸快收了这妖精。
三娘最后唱的这首诗,出自《定情诗》——魏晋·繁钦,最后一句“何以答欢忻?纨锦赤霞裙”是我改动后的,原句是“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