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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瑾月再来时, 是五月初二, 距离沈绥大婚还有六日的时间。那天她来时, 依旧是黄昏时分,独身一人,手中提着两坛酒, 还有两只烤得焦黄脆嫩的鸡。
她来后,便与沈绥坐于檐廊下,一人斟上一盏酒,拿刀割了鸡肉吃, 边吃边聊。本来她是想带羊腿来的, 她在军队这些年, 烤肉的手艺大涨,尤其烤牛羊肉,那叫一绝。奈何沈绥身上有伤, 尚未好透, 不能吃羊肉这类会发的食物。
她带的酒也是香醇的好酒, 喝完不上头, 也不影响伤口。
她说:
“伯昭, 这便是我送与你的新婚之礼了,不嫌寒酸吧。”
“哪里, 再没如此情真意切的礼物了。”沈绥笑着说完, 便吃了一大口香酥的鸡肉,她忌口了这么许多天,嘴里淡得发疯, 正渴望能有些好吃的磨磨牙呢,李瑾月就送来了,这不啻于雪中送炭。
新婚礼,心意到了就行,李瑾月不送那些宝贝物什,只送食物,也有她的考虑。毕竟之前经历过一段难堪的情感,到现在也不算完全消解了,想起这事,心里还有淡淡的尴尬。送个东西给人家纪念,睹物思人,这不膈应吗?还不如送点吃的,吃下肚了,就全忘了,还开心。
“等你们大婚那日,我再烤一头全猪送去。那就不是送给你的了,是送给莲婢的。”李瑾月笑着咬了一口鸡腿。
“哎,我和她怎的如此差别待遇啊。”沈绥故意打趣她。
李瑾月道:“因为你讨人嫌,她讨人喜。”
沈绥差点没把手里的鸡骨头砸到她头上,不过转念又想,她便嘿嘿一笑道:
“莲婢大婚,你却送她一头猪,你安得什么心?莫不是皮痒了的,等莲婢找你算账?”
“哈哈哈哈哈……”李瑾月大笑,“你们还别嫌弃,到时候保管将舌头都吞下肚。”
“嗯,这倒有可能。”沈绥觉得她这烤鸡做得真不错,是有功夫的。
“哎,不扯这些,先谈正事,杨氏叔姪那事,你打算怎么做?”馈酢酹月问。
“你要做的就很简单,找一个你信得过的臣子,性格要刚正秉直的,请他喝酒,谈一谈贺兰易雄干得那点事,最好煽动一下那人的情绪,请他写下弹劾奏章,弹劾贺兰易雄难当含嘉仓大任,再举荐杨家三郎杨慎衿。这件事你可以不必直接出面,让徐先生找人去谈便可。我这些日子,会找人带杨玄珪去拜访一趟弘农郡公府,见一见三郎杨慎衿。此外,我会发动我的兄弟们在坊间制造些舆论,贺兰家本就声名极差,到时事便可成。”
李瑾月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即她问:
“你有人可以出入弘农郡公府?”
“嗯,我家琴奴就与杨三郎交好,杨三郎最爱听她抚琴。这件事,你我便都不需要出面,这是最好的。”
李瑾月道:“好,我懂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这件事便算谈妥了。
酒足饭饱,李瑾月还得继续赶去皇城守夜当值,沈绥就问她:
“那圣杯长得甚么模样?”
“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个金杯,嵌了几块宝石。”李瑾月的口气很不屑,她为了这个破杯子,已经被折腾大半个月了。
沈绥笑了,道:
“公主,你可知为何那些拂菻人将那破杯子当宝贝?”
李瑾月一听这个,来了兴趣,道:
“你跟我说说?”
“他们不都信教嘛,就是那个景教,哦,好像在拂菻景教不叫景教,叫天主教。反正这个宗教,信奉一个唯一的神祗,他们称作‘耶稣基督’,是圣主,是上帝,是造物主。就说这个上帝啊,为了教化众生,曾下凡人间。有一个纯洁的处子,名叫玛利亚,感应上帝,于是怀孕,生下了耶稣。这个耶稣于是就很有灵性,年纪轻轻就开始传教,收了大批的门徒,其中有十二门徒最为有名。他传的这个教,发源自另外一个宗教,但是,教义不同,于是引发了宗教矛盾。他的十二门徒中,出了一个叛徒投靠原来那个宗教,耶稣不知道叛徒是谁。有一次,耶稣前往圣城去过一个宗教传统的节日,与他的十二门徒聚在一起共进晚食。他忽然提起,说他们之间有叛徒,然后十二个门徒表情反应各异,耶稣就靠这个判断出了叛徒是个叫犹大的家伙,于是将他赶走。之后,他拿起一个酒杯,里面倒上葡萄酒,象征着他的血液,让十一门徒全饮下。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杯子,就是所谓圣杯,传说有神奇的法力,用这个杯子饮下水,就能返老还童、死而复生并获得永生。”
“哦,如此看来,那杯子必然是假的了。这等圣物,怎么可能万里迢迢跑来献给我们?”李瑾月笑了。
沈绥大笑道:“哈哈哈哈,这杯子的赝品多得是,真物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不过公主,我说这个,是要你注意,即便我们知道它是假的,却不代表这个杯子就失去了价值。相反,它的价值其实在另外的地方体现出来了。你要加强守备,千万不要让人钻了空子,若这杯子丢了,我们的处境就真的很糟糕了。”
李瑾月郑重点头,表示知晓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李瑾月便告辞离去。她没让沈绥送,沈绥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一直在忙婚事,伤又未好,还是多歇息为好。沈绥承她好意,于是李瑾月便独自一人沿着沈府的游廊往大门外行去。走在半途中,她在想沈绥方才与她说的圣杯之事,一时想入神了,没留意转角,竟是与一个小人儿撞个满怀。她人高马大,常年习武,体格矫健,后撤一步就站稳了,可那人儿却柔弱无骨的模样,这么一撞,立刻被她撞得摔倒在地,手中捧着的檀木匣也砸在了地上,匣盖摔断了,其内的香粉饼也摔碎了,撒了一地,顿时芳香扑鼻。
可即便如此,也盖不过这人儿本身散发出的醉人体香。
李瑾月忙上前,将她扶起,道:
“小妹妹,你没事吧?”猛然看见这女孩的容颜,李瑾月登时愣住了。
好美的女孩,这容颜……竟是比她初见张若菡时还要惊艳好几分。李瑾月有些惊讶,她竟会在沈绥府中看到这样一位绝代佳人,虽然她看起来好小,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
那女孩看到她后,登时小脸憋得通红,忙不迭地收拾地上的散碎木匣,就要逃走。李瑾月忙上前帮忙,顺便道:
“对不起啊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她很好奇这女孩与沈绥什么关系。
“我……我叫杨玉环……”小女孩怯生生地回道,低着头不敢看李瑾月。
“你就是杨玉环?”李瑾月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有这样一张容貌,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见李瑾月似乎知道自己,杨玉环更怯了,恰逢此时她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木匣,便站起身,福了福身子,便要逃开。
“嗳,你等等,这儿,脏了。”
李瑾月从怀中取出白叠布的帕子,递给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脸颊。原来,杨玉环方才收拾木匣时,手上沾了香粉,恰好左侧发丝落下,她忙乱之下捋了一下发丝,以至于香粉粘在了面颊上。
杨玉环迟疑地接过她的手帕,顿了顿,胡乱在脸上擦了一下。那模样,仿佛舍不得用,却又害怕李瑾月责怪她不领情般,最后反而显得有些敷衍。李瑾月失笑,道:
“你怕甚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杨玉环本就绯红的双颊,这下更是通红,耳根子都染上了颜色。
李瑾月指了指那盛香粉的木匣,道:
“这是你用的?”
杨玉环摇了摇头,道:
“三叔父……要用……”
李瑾月皱了皱眉,问:
“摔碎了,你叔父可会责怪你?”
杨玉环不说话了,垂着头,缄口不言的模样。
李瑾月沉默了片刻,忽而笑道:
“我想也是,你这么天然香的女孩,还用这些,多此一举了。”说着从她手中拿过木匣,道,“你叔父问起来,就说这香我拿走用了。”
说罢,对她笑了笑,转而离去。
杨玉环手中拿着那手帕,刚迈出一步,想张口喊住她,就听李瑾月头也不回,抬手挥了挥,道:
“那手帕送你了,做个证据。”
话音刚落,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杨玉环低头,展开那手帕,就见角落里,银丝线绣着李瑾月的名字。
她缓缓攥紧了那手帕。
***
那天晚上,沈缙依着沈绥的意思,去寻杨玄珪商议明日去拜访弘农杨氏的事宜。蓝鸲推着她刚到杨玄珪的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责骂声:
“我让你问沈府管事讨一盒香来,你倒好,把香给丢了,你说说你还能有什么用?你就拴在我身上吧,我看,你是存心想把我给气死!”
沈缙皱了皱眉,示意蓝鸲敲门,蓝鸲照办,这才打断了其内的责骂声。不多时,杨玉环红着一双眼走了出来,和沈缙蓝鸲打了个照面,匆匆行礼,便回自己屋里了。沈缙这才入屋内,与杨玄珪商议拜访一事。此前,杨玄珪已经听闻沈绥要送他去弘农杨氏的事了,他很开心,挖空心思想要讨好弘农杨氏。这要香一事,也是因为他要拜访的那位杨慎衿杨三郎是出了名的好熏香。
只是,这从沈家要香去讨好别人,未免做得也太不地道了,让沈缙心中很是鄙夷。而且,这种事杨玄珪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做,竟差遣自己的小侄女去要,真是无耻到一定境界了。
身为乐坊乐师,杨玄珪与人打交道的功夫还是一流的,隔日,沈缙与他的弘农杨氏一行十分顺利,他虽人品不怎么样,但那一手琵琶弹得是真好。杨慎衿很看好他,当下收他做府中乐师。沈缙则旁敲侧击,将含嘉仓一事与杨慎衿提了提,杨慎衿也是个妙人,闻弦歌知雅意,当下默允了此事。
沈缙回来后与沈绥谈起此事,沈绥笑道:
“杨慎衿对含嘉仓早就有所垂涎,不然以他那清高孤傲的个性,我怎么能将杨玄珪塞到他身边?”
【阿姊,接下来如何?】沈缙问。今天她去杨府,其实还是很不自在的。她是商人,虽早已习惯应酬,但杨玄珪此人她实在是看不起,多在一起半刻,都浑身难受,她难受了一天,回来后一直臭着脸,怨怪阿姊给了她一个苦差事。
“你卯卯姐那里的徐先生很会挑人,找了台院的侍御史王义忠,弹劾奏表已经写好了,就等明日上奏圣人,弹劾贺兰易雄。弹劾成功后,你卯卯姐差不多就可以将杨玉环领走了。”
【领走?杨玉环去了公主府,做侍女?】沈缙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绥笑了。
沈缙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姐姐。
“杨玉环,这小姑娘可不简单啊。”沈绥的笑意敛去,眼中隐有忧色。
不过很快,她就又笑了,道:
“你阿姊我啊,最近啥事都不想考虑,我就等着将莲婢迎进门。”
沈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沈绥道:【阿姊,你这叫相思丧志、见色忘义!】
“小丫头,你皮痒了吧!”
姐妹俩顿时闹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别急,婚总会结的,也就最近几章的事了,我总得把之前的事铺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