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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 徐玠正手捏一封密信急匆匆行走在公主府的回廊之中。府中星火点点, 尚未到就寝时分。廊外庭中, 恰逢一队举着灯笼巡逻至此的府中护卫见到她,止步向她行礼, 向来温和有礼的她却理都未理, 径直路过。护卫首领有些奇怪, 但并未深究。这些护卫是外院的侍卫, 隶属禁军,虽说护卫公主府安全, 可并不是公主的人,他们本质上依旧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这许多年来, 晋国公主府从未少了这些禁军的身影。
不多时, 徐玠穿廊过堂,终于来到了内院公主的寝院外。门口,公主的贴身侍卫程昳正守在门口。见到她来了, 扬起笑容,遥遥便拱手施礼。
“玉介姐姐, 别来无恙啊。”她说话的口气很是亲密。
“阿昳, 辛苦了,一路奔波,回来后也不得休息。”徐玠见到她,也显得十分开心。
程昳,济州东阿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卢国公程咬金的后代。眉目清远, 面容刚毅,身材挺拔如白杨,一身的利落干净,是大唐少见的女武将之一,官至拱月军左都督,属于女官体系,从五品武将。她与徐玠一样,都是自幼追随在李瑾月身侧。
当年十四岁的李瑾月主动请缨,要去军中历练。圣人准允,但苦于她一介女子,在军中没有人照料,许多事不方便。于是在将门之中挑了三名女亲兵与她。当时挑了卢国公程家的庶女程昳,英国公徐家的远亲徐玠,还有一位鄂国公尉迟家的庶女尉迟焉,三女都在各家之中受到过文韬武略的熏陶,又与李瑾月同龄,一同陪伴李瑾月出征。
边关艰苦,徐玠第一年冬日就冻坏了身子,患上哮病,一剧烈运动就会病发,自此不能再习武,亦不能上阵杀敌。但她头脑聪慧非凡,便苦读兵书谋略,成为军师。程昳与尉迟焉则练就一身强悍的功夫,更是谋略过人,多次助李瑾月奇兵致胜。后来二女分任拱月军左右都督。右都督尉迟焉现在留守在安北都护府,依旧替李瑾月控制着瀚海军。李瑾月身为瀚海军大都督的同时也是拱月军的大统领,拱月军是大都督的亲卫军,因而对瀚海军有一定程度的监管与调派权。
拱月军是独属于晋国公主的一支规制一千人的亲卫精英军队,建军五年,全部由女子组成,乃是大唐独一无二的娘子军。军号“拱月”,意味拱卫晋国公主李瑾月。拱月其实也是禁军的一支特殊部队,明面上的最高指挥权在皇帝手中。但与公主府外院的那些禁军本质上不同的是,拱月军由李瑾月一手组建,即便有最高皇权压迫,她们也只听从公主号令。
而皇帝容忍这样一支不受控制的部队存在的原因是:她们都是女子,且仅限一千人。拱月军最初建立时,圣人因为王皇后之死,觉得这是对李瑾月的弥补,因而并未有任何阻挠,顺利通过了提案。但此后,圣人似乎有些后悔了,拱月军曾无数次面临裁军撤号的危机,是李瑾月和徐玠无数次从中斡旋,与皇帝交换各种代价条件,才得以保全。比如这一次李瑾月从安北回归,也是因为皇帝要裁撤拱月军,李瑾月不得已用自己的自由与安全,换得了拱月军继续留存。
就是这样一支磨难重重的娘子军,在战场上的表现,以及平时守卫公主府的能力,依旧高于禁军的一般水平。内忧外患考验着这支娘子军的意志力和团结心,将她们各个锻炼成铁血女将。她们是精锐中的精锐,绝不输须眉。只是由于皇帝的顾忌,拱月军虽然跟随李瑾月来到了洛阳,却只能在城外的禁军大营旁单独开营驻扎,每隔一旬,便会有两百人(长安时是三百人逢旬换防,洛阳公主府比较小,因而缩减至两百人)换防入城,守卫公主府内院的安全。
去年十二月,公主被急招归长安,程昳当时并未与大部队同行,而是留在安北都护府,处理一些公主离开后的善后之事。她延后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踏上了回归长安的路程。结果行至长安附近时,忽的传来消息,朝廷就食洛阳,已然迁走。她们不得已又中途折返去洛阳,耽误了不少时间,直至两日前刚刚抵达洛阳。
“为公主做事,何谈辛苦。”程昳笑道,随即问,“玉介姐姐,这天色不早了,匆匆而来,可是寻公主有急事?”
“确实是十万火急之事,公主呢?”
“公主半个时辰前去了客院那边,说是去看那位杨小娘子。她让我守在门口,以防您有急事来寻。”
“看来公主早有预料。”徐玠道。
“玉介姐姐,公主还说如果您来了,就带您去客院那边,她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徐玠一听,心中觉得古怪,看望杨玉环需要多长时间,为何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不过她也未多想,只是让程昳带路,两人又急匆匆往客院而去。
就在半个时辰前,李瑾月阔别大半月归府,用完晚食,疲惫的她叫人准备了浴汤,洗去一身劳累,还略饮了点酒解了解乏。
出浴、更衣、散发,坐在廊下吹风,她瞧着今夜月色尚算不错,心情虽有阴霾,但却不至于抑郁不振。想了一会儿这次的圣杯之事,想得脑仁疼,却没什么头绪。干脆便不想了,转而想起沈绥叮嘱她要去看看那位养在她府中的杨小娘子,她于是决定做一只听话的好兔子。
可转念又想,总不好空着手就去见人家小姑娘,她其实还真的不大擅长应付十来岁的孩子,就这么空手去该多尴尬。而且,上次把人家小姑娘的香匣子打碎了,这次得赔给她点什么。她在自己屋里翻箱倒柜半天,才翻出来当年母亲留给她的一副彩色水晶棋。本来想找点玩具送给小姑娘的,可她这个人就是如此无趣,换了赤糸定不会这般伤脑筋。罢了罢了,就送棋给她罢,她若会下棋,她们还能下下棋解解闷,缓解尴尬,增进一下友谊。若不会,自己也能教她,打发打发时间。
嗯,好主意,她愈发觉得自己这回可算是送对礼物了,从前送给莲婢的东西好像都没送对。她其实也就送过礼物给这两个人,其余从府中礼宾处送出去的礼物都是玉介替她送的,可不是她自己的礼物。
她夹了棋盒,出了院门。想起若是下棋耽误时辰,玉介有急事来找不好,便叮嘱了程昳一番。安排妥当,她才终于迈开步子,踏着锯齿木屐,哒哒往客院而去。
她刚踏进客院的门,就听到了婉转的歌声。于是她立刻放缓了脚步,驻足聆听。歌者唱得曲调无辞,似是蜀中大山里的歌谣,声音十分悦耳轻扬,透着几分轻快,又十分矛盾地夹杂着几分愁绪。李瑾月还隐约听见歌声中略有断续和喘息,还有踏击地板的声响。她忽的意识到,屋内的人儿好像在载歌载舞,自娱自乐。不多时,透着光的纱窗之上投射出窈窕的身影,显然随着舞动,屋内的人儿靠近了窗沿。那投影虽然娇柔幼小,但却十分动人,展现出曼妙的舞姿,验证了李瑾月的猜测。
呵,真是有意思。她起了心思,于是悄悄靠近窗口,将轩窗微微拨开一道缝,向内偷窥。刚看了一眼,她就愣住了,屋内的女孩确实如她所想正在载歌载舞,身姿也极其优美灵动。很难想象一个尚且不满十一岁的女孩,能有这般好的歌舞本领。只是,让李瑾月吃惊的是,这女孩为何穿得如此少?她身上只着一层淡紫色的薄纱衣裙,甚至可以看到其内穿着的亵衣亵裤。她的双臂上还搭着一条长长的白色丝帔,随着舞动,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非礼勿视,即便对方是个十岁的女孩,李瑾月也觉得这么看人不大好。于是她很自觉地离开了窗边,来到门口,敲了敲门。
门内的歌舞声顿时停止,李瑾月随即出声道:
“杨小娘子,瑾月来看看你,可方便开门?”
“公、公主稍等,稍等片刻,小女这就开门。”
李瑾月听见里面一阵忙乱的声响,等了一会儿,杨玉环才终于开了门,一打眼,李瑾月就见她罩了一件外袍在身上,不由弯唇笑了笑。
“不知公主驾到,小女有失远迎,请公主责罚。”杨玉环施礼拜道。
“嗳~~我不讲那些虚礼,你也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李瑾月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随即一步跨入,杨玉环在她身后,一张漂亮的脸蛋红扑扑的,额上还有运动后残留的汗珠,身上香气扑鼻,熏得整间屋子都是她的体香,沁人心脾。
她略显慌张地掩上了房门,就听李瑾月语带调侃道:
“小娘子方才可是在屋内练习歌舞?瑾月来的不巧,打扰了。”
“不不不,您来得正好。小女……不过练练歌舞,打发时间罢了,公主随时都可以来的。”杨玉环忙道,可李瑾月却发现,当她提及练习歌舞打发时间的时候,却显得有些低落。
李瑾月挑了下眉,没接话。然后她举了举手中的棋盒,道:
“会下棋吗?”
杨玉环闻言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点了点头,道:
“父亲、叔父都教过我一点,只是会些皮毛。”
“没事,咱们下下棋,一边下,我一边教你。”李瑾月很是兴致勃勃地挑了案席坐下,将棋盒摆好,动手整理棋子。杨玉环见状忙上前帮忙,李瑾月笑笑,就让她帮忙。
“好漂亮的棋。”小姑娘看着棋盘上那五彩的水晶制成的棋子,不由感叹道。
“你喜欢就好,这本就是送你的。”李瑾月道。
“送我?”小姑娘又吃了一惊,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甚么使不得,上次我害你摔坏了香匣子,这是赔你的,不许拒绝。”李瑾月道。
杨玉环话语哽在喉头,说不出来了。
“愣着作甚?坐下下棋。”李瑾月抬手压了压。
杨玉环很是听话地坐下,唇角颤了颤,似是在憋笑。
于是二人开始对弈,李瑾月没想到杨玉环的棋艺挺不错的,还能与她战上几个来回。不知不觉两人竟然全身心投入了下棋之中,忘记了外界。直到程昳带着徐玠赶到,才打断了杀到第二局中盘的二人。
“公主,沈府传来急报,含嘉仓有可能会出事。”顾不得那么多,徐玠直接出声道。
李瑾月猛然抬起头: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依旧是过渡章节,很快就要有大情节袭来了。
五彩水晶棋是什么样的,大家可以参考《大明宫》纪录片,里面有好几次出现。长得特别像宝塔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