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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使君子断定沈绥中了西域吐火罗红尾蜥之毒, 众人连忙追问解毒之法。赵使君子不紧不慢道:
“不明此毒者, 皆道此毒无解。但老朽却不以为然, 当年师尊就对此毒嗤之以鼻,言只需一物便可瞬间得解。只是此物, 要寻之却也困难万分。好在, 老朽收藏多时, 立时可取。”一边说着, 一边看着自己随行的药童,示意他将此物拿出。
那药童手中提着一个竹匣, 此刻打开竹匣,取出一坛陶罐, 揭开封泥, 递与赵使君子。赵使君子打开罐口塞子,屋内顿时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酒香。赵使君子一边戴上手套,一边道:
“公主来寻我, 描述那红尾蜥,我就让徒儿事先取了来, 免得多跑一趟耽误时间。”
言毕, 他抓着一物从那坛中提出,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颗泡在酒液之中的块根状植物,形似人参,却又有不同。
赵使君子从那块根状植物上切下一小块,放在研磨罐中磨碎, 倒入碗中,又舀了一勺泡此物的药酒,浇在其上,便让一直守在沈绥身旁的张若菡和颦娘将沈绥扶起,将药酒喂了下去。沈绥虽昏迷,却不知为何,将那药酒下意识尽数吞了下去,一滴也未漏出来,喝下后似还有意犹未尽之感。
赵使君子道:
“这世间万物,皆是一物克一物,有因就有果,有果必有因。吐火罗人用毒草培育毒蜥,毒蜥的毒并不是它自身的毒,而来自于那毒草。那毒草在蛇巫间被称呼为‘依波其诃’,来自天竺人所说的梵语,意思是‘毒蜥草’。师尊说这些蛇巫代代相传,祖辈是从天竺而来,天竺在汉时曾被大月氏入侵,当时这批蛇巫就是被大月氏当作奴隶抓到了吐火罗孔雀海一带,就此生存了下来。毒蜥草虽剧毒无比,但其块根却是极宝贵的解毒良药。毒蜥草的块根是它最重要的部位,此草之块根乃是养精清神的大善之物,多汁香甜,无比美味,天上地下,繁诸走兽虫禽,皆不可抗拒此诱惑。为了不绝此脉,在漫长的演化之中,毒蜥草为了保护自己的块根,于茎杆枝叶上生出毒素,毒死吞食自己的动物。而这块根,却反倒无毒,乃是罕见的克百毒之宝,异常珍贵。
师尊专研百草,带着我们师兄弟几人游遍大江南北,遍访珍稀药材。我们在西域游历时,途径吐火罗一带,师尊就发现了此秘,我师徒几人差一点遭到蛇巫追杀而亡。最后折了四师兄,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只挖到了三颗毒蜥草的块根,用上好的清酒浸泡封存。当年之事,仍记忆犹新。四十多年了,往事早已蒙尘,今日竟是碰上了有缘人拂尘,此药终究开封,得见天日。”
赵使君子感叹非常,说话间,沈绥的脸色竟是迅速好转,呼吸平缓下来,效果立竿见影。此情此景不由让众人万分惊叹,也是大松一口气。今日多亏有赵使君子在场,否则,寻不到这毒蜥草块根,大郎性命就真的堪忧了。
“赵使君子妙手回春,尊师孙先生‘药王’之号当真名不虚传,即便驾鹤多年,依旧福泽遗世。今日救我大郎性命,此乃再生之恩,请受我等一拜。”颦娘激动得眼泛热泪,对赵使君子深深一揖拜下,张若菡、沈缙、忽陀等沈家人在侧,亦红着双眼行下大礼,以表感激之情。
赵使君子忙一一相扶,笑道:
“悬壶济世本就是我辈之责,师尊学神农氏尝百草,就是希望普天之下,万民能远离病痛,康健长寿。诸位快快请起,老朽当不得此大礼啊。”
危机得解,李瑾月紧绷着的心弦也算是松了下来。前来帮忙的李季兰与裴旻见沈绥已无大碍,这便要告辞,她忙道:
“二位,今日多谢相助之情。眼下不甚方便,待伯昭好转,我二人便登门拜谢。不知二位落脚何处,可否留个地址。”
李季兰笑了,一双勾魂的美目眨了眨,道:
“公主如此诚心,季兰怎好拂了公主的好意。季兰现就寄住在上东门南积德坊太微宫中,随时恭候公主大驾。”
李瑾月又看向裴旻,裴旻拱手道:
“末将受圣人诏令,从北平刚刚归京,由于在洛阳暂无住处,与李道长一样寄宿于太微宫中。”
裴旻是河东裴氏子弟,河东裴氏自三晋以来就是公侯一门,冠裳不绝。近几年更是声望极高,现如今朝中的大红人裴耀卿,就是此家的代表性人物。而裴旻只是旁支子弟,习武从军,武艺高超,但一直不受重用,他性子又极其孤高,不屑于依靠家中势力,也不愿居住在洛阳裴氏宅邸,反倒借宿于道观,倒也有些脾性。这一次圣人忽然将他召回,李瑾月心中就有些纳闷,又见他与李季兰出入相随,片刻不离,心中不由揣测,莫非此二人竟成了相好?
越想越觉得可能,这郎才女貌,再加上李季兰素来的作风,怕是裴旻血气方刚根本经受不住。这天雷勾动地火,自然是水到渠成了。李瑾月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八卦此二人的事。
约定好下一次会面的时间地点,李季兰与裴旻便不再打扰,这就告辞。随后,赵使君子又与颦娘一道施了一遍针疏通血脉,逼出一口黑色的毒血,为沈绥开了药,这才叮嘱众人道:
“这毒蜥草之毒乃是心脉毒素,会影响人的精神,以致产生幻觉。解毒之后,心脉受损,病人会昏厥一些时日才会醒来。这时间,短则三日,多则七八日都有可能。在此期间,病人可能会苏醒过来几次,但意识混沌,灵台不明,会有胡言乱语等疯癫举止,且不必惊怪,安抚下来即可。只是千万需要静养,不要有不相熟的生人打扰。每日按照我刚才的办法施一遍针,逼出毒血,按时服药,直到血色回归正常的赤红为止。”
颦娘与张若菡仔细记下了,而一旁的李瑾月一听,脑中“嗡”的一下。圣人限定五日内破案,现已过了两日了,还有三日,沈绥若是一直昏迷下去,谁来破案?这案子,李瑾月自己至今毫无头绪,可赤糸却好似已然知道了些什么。可现如今,赤糸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醒过来告诉她了。
看来,她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了。她蹙起眉来,心忖,以自己现在的立场,直接去求圣人延期是下下策,或许,她得去一趟东宫了。
她神色变幻,尽数落入一旁沈缙的眼中。沈缙先是与身后蓝鸲耳语吩咐几句,蓝鸲点头,率先出了房间。沈缙则上前,拉了拉李瑾月的衣袖,示意李瑾月去屋外相谈。李瑾月有些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推着沈缙出了屋,沿着檐廊向远处走了走,停在了拐角处。
“琴奴,找我何事?”这是李瑾月知道沈缙真实身份后,第一次与她面对面说话。李瑾月神态和煦,音色不自觉柔和下来,眼中隐有心疼。可怜,当年那样可爱的瓷娃娃琴奴,今时今日,却成了这般模样。但她知道,琴奴和赤糸一样都是好强之辈,因而她不会把心疼怜悯表现在面上。
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攥紧,她不会放过将琴奴、赤糸害成这般模样的真凶!
【公主姐姐,您看得懂我的唇语吗?】沈缙一面说出口型,一面打着手势。
李瑾月仔细观察她的唇形和手势,点头道:
“没事,你说慢点,我看得懂。”
沈缙点头,然后配合着手势,道:
【现如今,阿姊昏迷,此案急迫,我作为妹妹,帮助阿姊与公主义不容辞。我虽驽钝,不及阿姊聪慧,但多少也跟着阿姊学了些破案的本领,若公主不嫌弃,请将目前阿姊查到的案情的所有细节详尽告知于我,我且看看可否思索出一二。】
李瑾月点头,一面思索,一面缓缓将整个案情按照时间顺序事无巨细全部告知与沈缙,这一梳理,好似自己的思路也清晰了些许,李瑾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可却又始终不得要领,不由深深蹙眉,有些着恼。
沈缙听完李瑾月叙述,沉吟下来,李瑾月看到她右手在轮椅扶手之上缓慢有节奏地敲打着,仿佛抚琴一般。不多时,沈缙似乎有所得,道:
【我有些粗浅的看法,说与公主姐姐参详。阿姊查案有自己的习惯,她习惯于寻一个关键点着手,牵出整个案情全貌。阿姊天赋异禀,接触到一个复杂案情,往往有一种特殊的直觉,她总能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中找到案情最有效的切入点。她时常与我开玩笑,说她的乳名‘赤糸’起得真好似批命判词一般,她这么些年做的事,其实就是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之中寻找到最关键的那根红线。】
听到这,李瑾月笑了,‘赤糸’这个乳名的来历其实一直是个谜,这名字是赤糸的父亲起得,为何会起这样一个乳名,他却始终未曾解释过。
【这一次阿姊的切入点应当是她在大理寺案卷库中看到的那卷七年前发生在淮南道巢湖的案子。我注意到,巢湖案中有几个奇怪的物什出现,一是空心竹竿,二是炸鱼的土火/药。在这次的案子中,也出现了类似的东西。首先是王将军在芦苇丛中发现的那根竹竿,那或许并不是鱼竿,我猜那竹竿或许也是空心的,这就需要之后去查证了。此外,还有阿姊在水下暗渠口栅栏之上发现的黑火/药残渣,也与巢湖案的土火/药切合。所以我想,空心竹竿与火/药,就成了什队死亡案的关键之处,这很有可能可以用来解释为何那十个人会好似奔跑在水面上一段路程后才沉入湖底。
第二个关键点,也是意外的发现,便是今日阿姊在湖中遭遇到的那头来自西域吐火罗的红尾蜥。阿姊说这红尾蜥是有人刻意放进来的,我想她的意思是,有人利用红尾蜥在皇宫禁苑地下的暗渠之中秘密进行着某种勾当。皇宫之中,水道四通八达,尤其是宫苑之中几处大湖,均以人工挖掘出的暗渠与皇城之外的水道联结在一起。虽然这些水道均有阻拦出入的闸门栅栏,人不能通过。但这种红尾蜥却可以在其中自由出入不受阻碍,且神不知鬼不觉。而究竟是什么勾当?我目前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黑火/药。】
李瑾月心下一惊,道:“琴奴的意思是,有人利用红尾蜥,通过暗渠往西苑内输送黑火/药?”
【只是猜测,还不能证实,我需要详细了解一下红尾蜥的习性,并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才能断定。】沈缙道,【此外,为何偏偏只有那一个什队死了,为何要在大雾中杀死这个什队,都是很不合理的事,我想必然也有理由。或许,这个什队中藏有内奸,暗中配合运送黑火/药也说不定。且,这红尾蜥的毒也很蹊跷,或许与那十个人发疯自沉湖中,也有联系。】
李瑾月的双目愈来愈亮,她一把抓住沈缙的双手,连声道:
“琴奴!你们真不愧是亲姐妹,你头脑太清晰了!现如今赤糸昏厥,我急需帮手,我知道赤糸一直将你保护得很好,不愿你露面。但我现在实在是穷途末路,案子若再继续毫无头绪下去,我与你阿姊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你可愿帮助我?”
沈缙笑了,道:【我这些年始终坐在轮椅上,帮着阿姊打点一些家里的事务,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承蒙公主高看,若我能帮上忙自然不会推辞。】
“太好了!”李瑾月兴奋起来,“你放心琴奴,我会保护好你的,你阿姊不希望你露面,我便不会让你露面,你只需躲在我后面做我的参谋即可,其余的交给我就行。”
沈缙点头,道:【如此,就先请公主即刻回去准备一番,首先要找几位水性极佳的鱼人配合我们调查。明日,咱们先去天津桥下查看。】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北平,不是指北京。唐时的北平指的是北平郡,裴旻是北平郡军府的守将。当时的北平郡大约相当于现在的河北卢龙一带。
另,前文提到过,再强调一下:赵使君子是“药王”孙思邈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