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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子是迷耳临时从市场里买来的,他拎着那只肚子肥得跟个皮球似的鸭子进氤氲楼的时候,蘑菇头还蹲在墙角嗑瓜子。
楚然和文先生坐在一道聊天,陆九九也蹲在墙角,从蘑菇头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看迷耳回来了,呸地一声吐出瓜子,迎上前去。
“没想到现在还能买到这么好的鸭子。”
“哪里买得到,是我抢来的。”
早市早就过来,现在是午后,晚市也没开始,照道理是买不到这么好的鸭子的。迷耳为买到这只鸭子,特意绕了远路,去人家专门养鸭子的芦苇塘里,“抢”了一只来。
这鸭是吃着芦苇塘里的螺蛳和各样小水鱼长大的,肥的很,下出来的蛋,都是红心双黄的。
拿来款待文先生这样的贵客,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去,把这鸭子杀了。”迷耳走到陆九九面前,一只手提她起来,另一只手把鸭子甩到蘑菇头面前。
“什么?又是我?!”蘑菇头表示不愿意,“每次脏活累活都是我!你们是不是欺负人噢?!”
“少废话!”迷耳把鸭子塞到他手里,鸭子活泼得很,一挣脱了迷耳的手就乱崩腾,翅膀扇起来,整个儿扑到了蘑菇头脸上。
蘑菇头大脸一愣,“我,我艹了!它在我脸上拉屎!”
“得得得,快去吧,你再不这鸭子杀了,一会儿紫姑该闻着屎味缠上来了!”
迷耳顺手推蘑菇头往后厨走,“快快快,一会儿做好了少不了你的,我还拿了一只鸭子呢,快去快去!”
听到自己也有吃的,蘑菇头才有了点兴致,拿了鸭子和迷耳往后院走,迷耳推蘑菇头一把,手里紧紧握住陆九九的,“九九,你发什么呆呢?酱鸭子不做了?!”
“做…”陆九九手被迷耳拽着,身子向着后厨,眼睛却望向楚然和文先生那边,她轻声贴上迷耳的耳侧,“迷耳,你说他们聊什么呢”
那边的楚然和文先生,拿着报纸,头贴在一起,俨然一副商讨国家大事的样子。
“你管他们聊什么呢!”迷耳扯她的头发,“快走,听到后院鸭子的惨叫了吗?那是它在呼唤你去煮它呢!”
两只鸭子拔了毛,去了内脏,就裸裸地呈在陆九九面前,竹竿子从它们屁股处穿过,把两只鸭子串联在一起。
陆九九端了一壶酱油,把鸭子从竹竿子上取下来,细细地涂抹上去,从外皮到鸭骨架内里的每个地方,甚至是硬硬的鸭嘴处。
迷耳和蘑菇头站在一边看她细致地干活,蘑菇头问,“迷耳,你跟那个紫姑到底有什么过节?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离开我们的茅厕?昨天晚上我去上厕所,又被她吓到了!你能不能让她滚蛋?!”
迷耳假装没听到,转了个身去了外面,只留蘑菇头和陆九九在后厨里头。
“我早晚有一天抓到你的小辫子!”
陆九九听到蘑菇头在迷耳身后恨恨地说,“那个死紫姑,明明和他有过节,结果只骚扰我,我真是…!”
陆九九热了铁锅往里头加热油,又将葱姜蒜等切好,香叶八角辣椒都放在一边备用,假装没听到蘑菇头嘴里冒出来的比紫姑身上味道还臭的脏话。
抹好了的鸭子,要先下油锅煎过,两面都焦黄了,才好接着下一步的步骤。
煎鸭子的时候陆九九不敢让火太大,生怕煎得过分了,煎焦了,味道会不好。
煎好的鸭子取出来晾在一边,剩下的油舀出一些,把葱姜蒜和香叶八角辣椒都放进去,炒出香辣的味道,再下鸭子。
陆九九翻炒着鸭子,被辣椒的辣味呛得鼻子有点难受,她揉揉鼻子,忍住了,把鸭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去,加酱油,盐和糖,底下的火抽去一些柴火,让火小些,慢慢地煮,把整个鸭子都煮熟煮透,让酱油的鲜味,渗透到鸭子的每一方寸中。
这个煮鸭子的过程有点久,而且还是两只鸭子,没有个把个小时,是煮不透的,陆九九在灶前闲着无聊,又不好走开,要是一会儿走开了,鸭子煮焦了怎么办?
偏过头一看,蘑菇头呆呆地站在一侧,嘴张得大大的,口水都从嘴角流下来了,她索性拉他过来,把一把小水壶塞到他手中,“看着鸭子,要是水没了,就加水,知道吗?”
蘑菇头握着水壶,呆呆地点头,陆九九叹一口气,手在围裙上随意地抹一抹,往外走去。
外头的楚然和文先生,还在经天纬地地聊着天,迷耳也在他们一侧,静静地站着,好似在仔细地听他们说话,又好似什么都没在意到。
“楚然。”陆九九走到楚然身边,往他身侧坐,“你们聊什么呢?”
楚然轻咳了一声,陆九九看到文先生脸色变了一变,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东西,连忙话锋一转,“厨房里在煮鸭子,你不喜欢吃这样腻的东西,要不要给你炒点小菜?”转身回了厨房。
楚然点了点头,迷耳略皱了皱眉,文先生脸色好了些,把手搭在楚然肩上,“楚先生请继续说,请继续说。”
两只鸭子整整儿炖了四个小时才炖烂,天色从晕黄成了暗黑,陆九九把灶膛里的火加大了收汁,旺旺的火苗映照着她的脸,热乎乎烫乎乎的,弄得她有些恍惚。
黑稠香辣的汁水收进了鸭子里,融到了骨头里去了,她捞起一只来,放在案板上从脖子开始切到腿,齐齐地码在盘子里。
才下手去捞另外一只,就见蘑菇头已经端了那只切好了的,躲到角落里去了,她想到他杀鸭子的辛苦,看他到现在还头上插着一根鸭毛,也不好去说什么了,切了另一只,死死护着端去了外面,见外头多了一个人,居然是戴先生。
而且,戴先生还和文先生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
他们不是死敌吗?!
“酱鸭子来了。”
“好啊,我说文兄你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原来是来这儿了!”戴先生一见陆九九端上酱鸭子就哈哈大笑,笑声有些渗人,陆九九端上鸭子就往后退了。
迷耳上去,给他们上了黄酒,楚然就坐在他们身侧,慢慢悠悠地喝着自己面前的酒,问陆九九,“九九,我的小青菜呢?”
“马上来。”陆九九答,回厨房去摘了菜,炒了一盘清淡的青菜,再来时,见文先生和戴先生已经抱在了一起,说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
女人,国家,功名,还有女人。
他们大概是酒喝得多了,看陆九九时眼神都不大对,陆九九上了菜后就往后退,躲到了迷耳身后。
“楚然给他们吃了什么*汤?怎么两个人都成这副德行了?”
“他把未来会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们了。”迷耳答,握着陆九九的手,“你看看眼前这两个人,你猜哪一个会先死?”
陆九九答了个文先生,迷耳摇头,“是戴先生。”
“我不信。”
“等着瞧吧。”迷耳好像信心很足。
一个半月后答案揭晓,先死的果然是戴先生。
陆九九是在报纸上看到戴先生的死讯的。
“□□*”,报纸上说他是个叛徒,陆九九拿着报纸问楚然,“你不是跟他说了这次革命会失败的吗?他怎么还…”
“这才是真的男人。”楚然抖了一下报纸,翘着二郎腿,把报纸从这一版面,翻到广告版面。
“那么文先生呢?”
“文先生…”楚然抬头看迷耳,“迷耳应该知道吧。”
“我只知道他的人皮椅。”迷耳抠着耳朵,“应该是做好了吧。”
听到“人皮椅”三个字,陆九九就打了一阵寒颤,想到那个又白又胖的小姑娘,想到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九九,去看看吧。”
迷耳突然把手搭在陆九九肩上的时候,陆九九觉得自己有点腿软,也不知怎么的就给迷耳拉到那条小巷子里来了,照着之前的方式进了文先生家,一进去就和那个脸色苍白的扫晴娘打了个照面。
“来晚了。”扫晴娘的脸其实和之前是有些差别的,现在越发的苍白了,而且眼下乌黑乌黑的,眼里透着红血丝。
“什么来晚了?”陆九九下意识地问她。
“来晚了。”扫晴娘不说为什么,撑着伞转了个身,飘着离开。
陆九九看到她的背后,血红色的,拖了一串儿眼白爆出,脖颈处满是凝结了的,又沾了不少污泥和杂草的人头。
“杀了这么多人?!”陆九九嘟囔,不敢再看她身后那一串儿人头的惨状,被迷耳拉着去了之前去过的那个小房间。
这回迷耳没有拉着陆九九蹲下偷看,而是大大方方地打开了门。
这两扇木头门,大概是许久没有人来打理了,在门与门之间的缝隙处,结满了落满灰尘的蜘蛛网,陆九九眼见着一只不满自己织好的网被破坏的蜘蛛,冲她和迷耳挥了挥自己的屁股。
打开门后,屋子里头,比之前见到的亮堂了许多,那张大桌子上,如今没有任何吃食,那胖女孩也不在,地上落满了灰尘,隐隐约约的能看见一只啃了一半没啃完的猪蹄髈。
“什么味道?”推开门的时候,陆九九就已经闻到这房间里头的臭味了,就是苦于这里太脏灰尘太多,找不到臭味的来源。
“看那里。”迷耳指给陆九九一个角落,那地方有一个球状的落满了灰尘的东西,更是结满了蜘蛛网。
“是什么?”
迷耳从外头折了根竹竿来,戳戳那个圆球,小心翼翼地掀开来,里头浑然是一个腐烂得膨胀了的尸体。
从面部轮廓来看,是文先生。
那么裹在他尸体外面的是?…
“是人皮椅!”
陆九九捂着嘴叫出来,仔细看那人皮椅,果然是那个女孩的皮。她是从她背后的被鞭子抽打出来的花纹上看出来的。
所以,真的是这女孩杀了文先生?
“文先生听了楚然的话没有参加革命,戴先生死了,他却混得风生水起。看准了局势,站对了队伍,升职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大鱼大肉,整日应承,也是不可避免的。你看他!”迷耳用竹竿戳文先生的肚子,“胖了这么多,肚子上都是脂肪。那张人皮做的椅子,柔韧度极高,人坐下去,它能整个儿把人包起来。文先生吃得这样胖,坐下去的时候,这皮一定是瞬间就把他包裹起来了。他变得这样笨重,想从人皮的包裹出逃出来,真是难上加难啊…”
迷耳说着把那张人皮从文先生尸体上剥下来,挑在竹竿上,摇摇头,“况且,他这院子里,能救他的人,早都死完了…”
陆九九知道他说的是扫晴娘杀完了他院子里的人,迷耳之前说扫晴娘会杀几个人,陆九九以为至多五六个,没想到是整个院子里的人这样多。
“走吧。”把那张人皮整个儿挑了起来,迷耳带陆九九离开,离开前又见到那扫晴娘,手里居然举了火把,点着了她身后的一个人头,夸张地甩着火链子,冲进了已然无一人的文家院子。
陆九九被她吓到,问迷耳,“她怎么了?”
“谁知道,你想知道,可以自己问她去。”
陆九九看那个疯了一样的扫晴娘,恍惚间觉得她的样貌,和那个哭哭啼啼找上门来,骂自己的丈夫怎样混蛋的乡下女人,有几分相似。
其实扫晴娘,和文先生的原配妻子,真是很像呢。
回去的路上,陆九九一直在想,晴天时被收拾起来,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下雨了才又被人想起,挂在屋檐下,祈祷天气晴朗。
风来雨来都是她挡,晴空万里的艳阳天,却从来和她无关。
那张人皮椅迷耳带回来后洗干净了折叠在一起放在了柜子里,陆九九问他要这人皮干什么,他也不回答,只说想收着。
陆九九也就不管了,自顾自上了楼,坐了片刻后觉得头晕,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竟见一个胖乎乎血淋淋的女孩子,伸着一双被剥了皮的手向她袭来。
她感觉被她掐住了脖子,呼吸变得不顺畅,眼角也有泪滴出来。
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自己在讲什么,直到那种窒息的感觉散去,才迷迷糊糊想起,自己说的好像是对不起。
“唉…怪我没救你呢…”这女鬼到底是没下狠手,只教训了陆九九一番,就放过她了,陆九九清醒后起来,呆呆地坐着,“那个文先生,到底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有两个人影?”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又叹气,“得了钱财想得女人,得了女人又想得权力,权力女人和钱财都有了,他想要一张人皮做的椅子,那个多出来的文先生,大概是他无穷无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