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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浓稠的液体渗入砂砾之下,腥臭的气味在沙漠燥热的空气中飘散。鲜红却带着一丝丝腐黑色的尸体被硬生生撕成两半,腹中的内脏化做腐水流出,尖锐硕大的利齿张开,毛发因为喷涌的血液而一团团凝结在一起,莹绿的硕大狼眼此时已经失去了光彩,从眼眶中暴凸而出,覆盖凝结着浓稠的血液,场面极其可怖。
祈无芳蓝黑色的眼眸中神色纹丝不动,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
折阙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一贯冷淡的目光再次落回被杀死的狼人身上。
白轻墨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精心易容过的面孔平凡无奇,却依旧遮掩不住那一身醒目的气质。退后两步,神色略显嫌弃:“果然是魔宫才能培育出来的东西,当真叫人恶心。”
尸体从中央被撕成两半,状态狰狞血腥。凌昭云丢下拨弄尸体的枯枝,抬起头似笑非笑:“从前即便面前血流成河,也不见你皱一下眉头,近来倒是越来越会使性子了。”
白轻墨放下掩着鼻子的手,瞥了一眼凌昭云:“大漠风光好,偶尔放松一会儿,却是怎么碍着你了?”
凌昭云一笑:“倒没碍着我什么事,只不过,你如此形容,却让我私下揣度,难不成是趁着这出来放风的时间独自玩一玩,免得日日受某人的困……”
一道凉凉的眼风扫过来,让某人立刻闭上了嘴。
看着白轻墨那完全不在意一般的神色,祈无芳眼中掠过一抹幽深的光泽,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大漠中时常有风刮起,吹起遍地黄沙,淡淡的沙尘在空中飞舞,迷了人眼。
白轻墨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撩至耳后,目光落回狼人的尸体上,道:“这样的品种和我以前了解到的完全不同,不仅打破了狼人的习性,能在白天行动,而且还带毒。”微微一顿,继续道,“魔宫一向擅长使阴招,在毒物怪物上下的功夫可不少。除了狼人,他们必然还有其他的东西没拿出来。而这些大家伙,不过是放出来打头阵探探路的。”
“而就只是这些打头阵探探路的,已经让武林不得安宁,更何况他们的后招。你想说的是这个,对不对?”凌昭云微微蹙起眉头,略显担忧地道,“确实,这事情有点儿棘手。西域的东西诡异无常,我们原本便接触得少,许多东西都是前所未见。我们中原擅长用药的只有白驼山庄能成气候,然而他们对待这种极具攻击性的毒物同样是束手无策。你沉月宫有个雪升,不过看起来下毒害人还能耐些,和这些东西斗,还不是特别能靠得住。最后剩下的就只有……”
祈无芳眼睛一亮:“毒后柳非烟?”
凌昭云一副说不好的模样,看向白轻墨。
“二十年退隐江湖却依旧余威不散,‘毒后’的名头可不是简简单单诓出来的。”白轻墨勾了勾唇角,“更何况,你们当毒后这时候重出江湖只是为了恐吓武林愉悦身心么?即便不能抵挡魔宫,我们却也能反击不是?只要……”
“——只要能够找到魔宫的总坛。”祈无芳立刻接道。
“不错。”白轻墨道,“只要能找到魔宫总坛,或者挖出他们在中原的据点,我们就能有反击的余地,否则,一切免谈。”
祈无芳皱眉道:“眼下已经灭了长空派,中原的事情留给临风山庄那些老家伙去做就好了。我们此番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魔宫总坛,然则踏入西域已经近半月,却丝毫不见魔宫踪影,只是时常碰见这些怪物。”说着又看向白轻墨,“我们必须赶在八月底之前回去,否则你的身子吃不消。若是在这之前还没能找到魔宫总坛,只能空手而归了。”
白轻墨一笑:“不会的。”
祈无芳一愣:“什么意思?”
凌昭云摇开扇子,与白轻墨对视一眼,眼中略带笑意,对祈无芳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这一路行来,虽然每次都未曾真正深入大漠,但我们遇到的毒物,却远远比镇上的百姓遇见的多么?”
“你的意思是……”
“魔宫已经知道我们来了,但他们目前还无法确定我们的身份,所以只好采用这种手段试探我们的实力,或是威胁我们退却,又或是……”唇角微微勾起,白轻墨眼中掠过一道暗光,“引我们进入陷阱。”
“你是说,魔宫想要先摸清楚我们的底细,然后决定是杀是留?”祈无芳终于明白过来。
“不错。”凌昭云闲闲地摇了摇玉扇,漫不经心地笑道,“凭魔宫的实力,若是当真想要隐匿踪迹,我们根本发现不了。所以,不论是雷如海,还是狼人,都是他们可以留下的线索——他们希望我们找到。”
祈无芳皱起眉头。
“魔宫想要一口吞下中原武林,即便他们势不可挡,然则这胃口还是大了些。中原武林的积淀何止百年,如若拼死反扑,也得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魔宫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单纯的复仇,更重要的,则是挑选武林中有分量的门派,各个击破。”白轻墨凉凉一笑,“而在这必杀名单上,我沉月宫有幸在列。”
凌昭云一笑:“罢了罢了,横竖都是要打的。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罢。”
微风带着沙漠中特有的干燥气息,轻轻掠过沙丘,吹起淡淡的沙尘,从几人身边拂过。
凌昭云刚抬起的脚步忽然顿住,又缓缓地落回原地。
“看来,今日赶不回去用晚膳了。”
鬓边的发丝轻轻拂动,白轻墨柳眉轻轻上挑,眼中掠过一抹含着笑意的冷光。
折阙的手缓缓按在了腰间剑柄上,警觉性已经提到最高,冰霜般的面容上却依旧没有一丝表情。
祈无芳虽然武功弱一些,但也从那风中感受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的气息,当下眸色一沉,警觉起来。
风卷起沙尘在空中飞舞,从一开始的轻柔缓慢逐渐加快速度,呼呼的风声响起,仿佛大漠深处苍灵的叹息。
凌昭云以扇遮面,双目虚起,漆黑的眸子中闪着警惕的色彩。白轻墨以衣袖遮挡住口鼻,眼睛微微闭起,五感神识全部打开,周围一切事物的响动尽在掌控之中。
呼啸的风声掩盖住了周围的一切响动,纷乱的黄沙迷乱了人的视线,一时间,几人根本无法辨清方向,更谈不上找出这阵狂风的源头。
狂风撩起发丝遮住半边脸颊,此时的白轻墨灵台一片清明,神识摒弃一切外界干扰,以自身为中心,如一张大网铺陈散开,感受空气中所有的真气波动,不放过一丝异动。一片嘈杂之中,一缕诡异的气息缓缓升起,仿佛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悄然逼近。
漆黑明亮的眼眸倏地睁开——
“左后方!”
得到信息,凌昭云左脚脚踝毫不犹豫地一转,身形骤动,如一道白亮的残影掠过,护在了白轻墨左后方的位置。
“刺啦”一声裂帛响起,凌昭云玉扇凌厉地一合,迎面而来的风刃被狠狠挡开,一个翻腕,狂风尽数向对面席卷而去。
“退!”
凌昭云低喝一声,身后三人立刻从各个方向暴退而去,恰好避开一阵狂烈的风刃。
玉扇狠狠一挥,白色劲气与青色的风刃砰然相撞,激起黄沙满天飞卷,于青白二色中缓缓消散。
四人堪堪稳住身形,只见二丈之外,一个青色的人影于漫天飞卷的沙尘真气中缓缓浮现出来。
迥然不同的色调,截然相反的气质,却让人第一时间想到几个月前出现在望醉楼的魔宫火使——赤邪。
看着那双异于常人的山青色瞳仁,白轻墨眼色微沉。
寻影的情报上说,魔宫大尊主座下,风、火、雨、电四使,各执一方元素之力,功力来源不明且深不可测,分别担任魔宫尊主护卫之职,乃大尊主的左臂右膀。
沙尘逐渐散去,凌昭云收回扇子轻轻摇着,一双桃花眼中流转着漆黑微亮的光泽,视线落在几丈开外的青色人影身上,一副轻描淡写却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来,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和韩子汝的明温暗冷不同,和段明玉的妖邪诡异不同,与火使赤邪的火热妖邪贪婪更是不同,青色衣衫的男子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神情犹如冰块一般冷硬,却有不同于折阙的冷漠无情,这张脸上不带丝毫温度,肤色也犹如冰块一般,乍一眼望过去,让人几乎以为是透明的。与衣衫如出一辙的青色瞳孔中丝毫没有波动,像被极寒的气温冷冻了一般,蒙了一层冰霜,只是紧紧地盯着凌昭云手中的玉扇,甚至没有忖度,没有疑惑,没有惊讶,更谈不上什么其他的情绪。
听见凌昭云大喇喇的问话,风使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将视线从凌昭云手中的扇子上挪到了他的脸上,更确切的说是看向他的眼睛,却没有看进他的眼眸深处,水色薄唇轻启,连声音都仿佛凝结了一层寒冰,简短而吝啬地吐出四个字。
“魔宫,风凛。”
白轻墨微微皱了皱眉,神色略显嫌弃,魔宫的人,果真是一个个的都不讨人喜欢。
等了半晌,却不见那人说话,也不见他出招,凌昭云挑起眉头,摇了摇折扇,又顿住,问道:“你也不问问我们是谁?”
风凛的思维似乎完全不和凌昭云在同一条直线上,完全无视他的问题,一双眸子冷若寒冰,右掌托起,一股山青色的内息缓缓凝聚,周身空气旋转起来,声音冰冷如斯:“大尊主有令,犯我魔宫者,杀无赦!”
话音方落,掌心上方一团青色真气夹带着四方强劲的风力向几人袭去,青色身影一闪,如一阵风般疾速陡然向几人掠来。
强劲的风力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速度快且波及面积极广,一不小心便会被划伤甚至是直接击飞出去。
几人中身形稍慢的祈无芳在空中一个扭身险险避过一道锋利的青刃,衣袍下摆却被割破一道十分明显的口子,蓝黑相间的霸气眼眸中蕴满了怒气,恶狠狠瞪着那个身姿快速灵活的风使,恨不得将他身上一层皮扒下来。若非白轻墨在这里,碍着要保持一点儿风度,差点就要破口大骂:我靠!你这臭小子,居然真的完全不讲道理啊,说动手就动手,你不知道切磋之前要提前招呼一声的啊!
风凛全身隐隐浮现着青色的气息环绕,周围的空气被分成一股又一股,完全被掌控在他的手中,变成极具杀伤力的风刃,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擦过人的身体,每每切中要害,精准狠辣无比。
被杀气牢牢锁定的凌昭云握着手中玉扇,漆黑的桃花眼中点点笑意,易容过后的脸上平平无奇,却挂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笑意,给那张平凡的脸上增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度。面对凶险的元素之力,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态,玉扇开合,状似十分随意地便能使出浑厚的真气横扫方圆十丈,沙尘飞卷,气场放肆却隐隐有着海纳百川之势,显示出这场中的麻布衫男子功力是多么的深厚。
头微微一偏,避开切过耳际的风刃,白轻墨最大限度地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尽量让自己淡出风凛的视线。此番来到西域,凌昭云才是几人之中的核心,她的伤势极不稳定,不知何时便会发作,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让魔宫轻易将目标锁定在她的身上。看风凛方才动手之前的反应,应该是从凌昭云手中那一柄标志性的玉扇认出了他的身份,既然倾云楼主在这里,那么她这个“跟班”便能够很好地避开魔宫的注意,那么,这风头还是由凌昭云去出,她暂时只需自保便万无一失。
折阙身为沉月宫暗影,是白轻墨的贴身护卫,在此时的场景下,看似与白轻墨隔了一段距离,却始终保持在能够进行保护的范围之内,尽量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风凛手起如刀落,将周围的风之力运用得炉火纯青,仿佛四周元素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听其号令。全身的力量几乎都用在了凌昭云的身上,森寒的杀气死死地锁定场中那名粗布麻衣的男子。他虽然常年身在魔宫之中,一直不离大尊主左右,却掌管着魔宫的半数情报机构,外界风云也丝毫逃不过他的耳目,因此,他在第一时间便通过那一柄玉扇识破了凌昭云的真实身份,顺藤摸瓜下去,扮成他妻子的那位女子武功平平,便应当是倾云楼二把手风琉月,另外一名女子是风琉月的贴身下属,而那名扮成家丁的男子,蓝黑眼眸,且能与倾云楼主同入沙漠,定然交情匪浅,那么只能是祁家现任家主祈无芳。
不得不说,风凛虽然人冷,但那脑袋却没被冻住,他的推理看上去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即便他的情报网络再大,也没能查出倾云楼主与沉月宫主的私交,再加上白轻墨收敛气息的刻意误导,便根本无法猜到她的身上。
狂风聚敛,以往柔和的青色变得寒气森森,沙尘骤起,真气余波荡涤方圆十丈,刮擦得人皮肤生疼,几人衣摆皆被割裂,双方虽然未出全力,场面却依旧不同凡响。
以一个不甚利落好看的姿势堪堪闪过凌昭云挥来的劲气,风凛仍被余波震得虎口发麻。仅凭对方轻巧而游刃有余的动作,便能迅速判断出,凌昭云若是当真想要击杀自己,根本就是十招之内的事情。而自己想要取他的性命……根本不可能。
青色的瞳眸里掠过一抹冷硬的光芒,转眼间便下了决定。单手一转,风凛凌空翻身,周身风力陡然一个席卷,从四周剧烈地抽离。
冷不防对面一个撤离,凌昭云一击落空,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差点一个踉跄,脑中尚未反应过来,却直觉地警铃大作。
白轻墨一直韬光养晦注意着场中动向,一看见风凛动作有变,心眼陡然提起,足尖一点,飞速朝祈无芳所在的方向掠去。
风凛甫一撤招,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断,既然杀不了凌昭云,那么就另挑一个有价值的,这个人选便是——四大世家之一的祁家家主,祈无芳!
深青色的飓风对准祈无芳,卷起地上层层砂砾,直直破空席卷而去。
风声呼啸,祈无芳根本还没有任何准备,便感觉到灭顶压力扑面而来,第一反应便是闪身躲避,然而这一霎那五官几乎失灵,脚步竟是寸步难移!
风凛全身杀气已经锁定祈无芳,五指屈起,青色厉光陡然闪现,直指祈无芳眉心,整个人如同一枚炮弹,裹着强劲的飓风飞速向祈无芳射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青色的身影却在空中陡然一滞——
一张平凡得没有任何看点的面孔,一身丝毫不起眼的粗布衣裙,然而,风凛的目光却只停留在了那平凡面容上,那一双漆黑冷艳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风凛全身凌空,单手发动最凌厉的进攻,却被白轻墨在最后一刻挡在了祈无芳的身前。白皙的手掌从袖中显出,无视眼前只相距一寸的劲气,单手一挥,雍雅贵气的淡紫色真气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却将面前看似凌厉的攻势尽数挡回,而风凛那青色的身影,竟然在这一击之下狠狠地倒飞了出去。
坚固的风盾在一刹那尽数破裂,风的元素仿佛破碎的镜面一般,化作大大小小的风刃碎片四散飞去。
狂烈的风打散了白轻墨为了假扮商人之妻而随意挽在脑后的妇人髻,墨发如瀑散开,几缕发丝被吹到身后祈无芳的脸颊上、脖颈上。
看着那素手轻轻一抬,擦去了脸颊边因被风刃划破而流出的一丝鲜血,祈无芳抬手抓住那就要溜走的发丝,又放开,蓝黑色的眼眸中霎时充斥着咬牙切齿的……无奈。
被一招打飞出的风凛,脸上一瞬间出现了惊讶、疑惑、了然、阴冷等一系列极端复杂的表情,脸色一变再变,落地后倒退几步,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白轻墨,甫一站稳,便招来一阵狂风卷起一阵沙尘暴,众人遮住眼睛,再看时,已无人迹。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四人立在空旷的沙漠上,长长的影子投在沙地上。
轻风拂过,吹起淡淡的沙尘,却已无方才那森冷杀气,转而恢复了沙漠中温和却略带燥热的气息。
凌昭云站在原地半晌,盯着白轻墨看,知道后者不耐地瞧过来,这才挑起眉,“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向白轻墨走去:“就凭你刚才那一下子,那人大概猜到你的身份了。”
“猜到便猜到了罢,总是要知道的。”白轻墨将散下来的头发用发带在发尾处随意地一绑,淡淡道。
“说的也是,既然来了西域,不论怎么隐瞒,魔宫早晚也会查出来。”祈无芳剑眉微挑,看了看天边的日头,“再有半个时辰,这太阳就该落下去了,沙漠夜里冷得不行,我们还是早点赶回镇子上去罢。”
“不必了。”白轻墨道。
祈无芳略疑惑地看过去。
“风凛受了伤,虽然不重但也需要调养。他凭空消失定然走得不远,这附近,一定有魔宫的地方。”白轻墨说着便转身向大漠更深处走去,“横竖必备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了,我们便也进去瞧瞧。”
祈无芳快步跟上:“哎,你怎么知道……”
天边的太阳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凌昭云看着前方那一抹背影,手中折扇不自觉地停下了摇晃。
方才,祈无芳命悬一线,白轻墨出招倒真是出得及时。看似轻描淡写,但他身为沉月宫主的至交好友,怎么会感受不到,在那平静的举动下,掩藏着的森冷的……怒气。
一双桃花眼中泛起了点点深刻的笑意,凌昭云快步跟上了前面三人的脚步。
看来,这丫头,比想象中还要更有一点儿人情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