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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也去。”方才吓得几乎昏厥的凤氏,见眼前绮罗摇曳、香风浮动后,贵人们便出去了,回神后拿着手便向如是裙子上一扯。
如是犹豫。
沈著道:“二妹妹快跟上去,也好指点如斯一点宫廷规矩。”
如是这才答应,紧跟着人走,见如斯跟在三殿下、四殿下身边不敢走甬道只走在边上长了青苔的地上,快步跟上,先在如斯耳畔说:“四妹妹,不如先换了我的衣裳吧。”
如斯向如是身上望去,见她如云乌发里,插了几根延家送的金簪子、窈窕身段上裹着延家送的缂丝掐金衣裙,饶是如此,却没有久贫乍富的手足无措亦或者洋洋得意,还跟先前一般神色恬淡。心里钦佩她一回,就在如是耳边说:“我那万金油才做出来,还没给旁人用过,太后是绝技不敢用的。因此,只要闻我身上味道。如今就换了衣裳,反倒不好。”
如是轻轻点头。
傅韶璋忽然回头,大抵是跟豫亲王世子傅韶琏不甚亲近,虽见他遭逢不测,也不见如何关切,只问:“那狄髻的‘狄’字,究竟怎么写?”
如斯见他问,又怕写了字,叫如是看出破绽,便拿脚在地上写了个小篆。
“好小的脚!”傅韶璋愣了一下,只觉她用脚写字正好,正不耐烦看她那张肖似沈贵妃的脸,背着手,只瞧那套了一双灰黑鞋子的纤纤玉足轻盈地起落,地上便多了个篆字,先问:“你也临过李斯的《峄山碑》?”看那字挺遒流畅,可见其中下的功夫。
如斯先望向如是,待如是点头后,才点头。
“《说文解字》中,有这字?”傅韶璋又问。
“没有吗?”如斯拿不准这世道的《说文解字》里究竟有没有。
“若有,我能不认得?”傅韶璋本就不肯看如斯的脸,如今将眼睛落在她脚上,一面向前走,一面去看,只见沈家这两姊妹步伐具是轻盈得很,只是那四姑娘走路时,也不见如何款摆腰肢,但举步间,大有步步生莲之美态。
“那便是没有了。”如斯说。
傅韶璋嗤笑道:“我就说,这字一定是你生造出来的。”只觉如斯那步态有趣,便也略踮起脚去学。
如是见他这般胡闹,微微蹙眉,轻轻地扯了一下如斯。
如斯望去,只觉傅韶璋促狭,忽地想起人说“鬼脚跟才不站地”,又将脚跟放下,学了如是走路,偏邯郸学步,别扭得很,竟险些将自己绊倒在地上。
“噗嗤——”一声,傅韶璋笑了。
就如一道雷霆闪过,匆匆向外的队伍一滞,扶着天元帝、豫亲王向外走的皇太后站住脚步,回过头来,年迈昏黄的眸子穿过人头向宠爱的孙儿傅韶璋望去,“韶璋,遇上了什么喜事?”
“太后。”皇后忙走上前来,不敢去看满脸泪痕的豫亲王。
“孽障!你遇上了什么喜事?”天元帝怒道。
“四殿下,快过来。”一直将皇后这心肝宝贝看在眼里的尹公公颠颠簸簸地走来,亲昵地引着傅韶璋向天元帝身边答话,眼神扫过如斯,心道好一个高手,一身尘埃,就将无可挑剔的堂姐比下去;浑身清洌香气,就给沈贵妃下了绊子;如今引得四殿下笑,只怕……看如斯还一脸懵懂,只觉她越发地可怕。
“父皇。”傅韶璋方才看得有趣,才有那一笑,笑过了,才知不对,慌地走到天元帝身边,讷讷地道:“父皇,儿臣……”
豫亲王哽咽道:“皇兄,何必为难韶璋?韶琏自来便跟韶璋不对付,磨牙拌嘴的事,不胜枚举。何必为了韶琏一人,闹得大家伙都不情愿地跟着伤心落泪?”说罢,眼泪陆续地落下。
“王弟……”皇后心里一堵,也不知傅韶璋为了什么事发笑,赶在天元帝发作前,沉声道:“你不必回了行宫,就在这,领着沈家兄弟,亲自将圣祖,并沈家老老老太爷遗墨拓下来,呈到行宫。”
傅韶璋瞥见天元帝脸色阴沉,忙慌答应下来,弓着身子,又向后退。
不悌二字,跃上众人心头,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事不关己的,更有着急无耐的。
“韶璋这性子,也该压一压了。”太后最后发下话来。
皇后诚惶诚恐地道:“母后放心,回京之前,一定要将他那浮躁、懵懂的性子压下来。”
“走吧。”太后脸上淡淡的。
沈贵妃满脸悲戚,心里却是情不自禁地欢喜,见太后身子微微歪在豫亲王身上,就对跟在后面的如是、如斯道:“还不快来搀扶着?”
“是。”如是、如斯赶紧地答应下来,走上前去。
太后本还沉稳,经了傅韶璋那一笑,人便也支撑不住,只管老泪纵横,因觉凤氏欺凌如斯,且喜如斯身上味道,只叫如斯搀扶着,并不理会如是,顾不得如斯一身尘埃,先搂着她抽抽噎噎。
“太后——”如斯眼见要上了凤辇,出声提醒一句,毕竟这位太后可是一个见人“献药”不提赏赐,先要敲打一番的多疑之人。
皇后心烦意乱,见一股青芷香气飘来,重又镇定下来,催促说:“你上去吧,这会子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二姑娘随着沈贵妃走。”
“是。”如斯应下,心里对这挂着锦绣帐幔、装饰着珠宝璎珞的凤辇也略有些好奇,紧紧地搂着太后上去,听太后啜泣说“一群混账,竟不将哀家放在眼里!韶琏那么个只知道玩笑胡闹,谁也不去招惹的人,也能摊上这样骇人的事!”
“……太后节哀。”因是“沈如斯”杀的人,如斯安抚太后时,略有两分心虚。
太后冷笑说:“清厦没了,男女加在一起,拢共就那么八个孙儿,还有人敢去害韶琏!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自闯!”呜呜咽咽间,又赌咒发誓说:“今次,凭是谁从中说和,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揪出那只害群之马!”
如斯见太后哭得凄切,因想起绿舒曾说先帝膝下儿子足有一二十个,活下来的,就只太后膝下的天元帝、豫亲王两个,外加自幼寄养在太后膝下的睿郡王。豫亲王膝下只有一子,睿郡王好男风,半个儿子也没有。所以,四位皇子再加一个世子,就被太后尤为看重——因格外看重,那四殿下才会生长在那艰险地方,还保有烂漫心性。太后这样伤心,只怕是唯恐再遇上那龙子皇孙不停地遭遇不测的场面。
眼睛一瞥,见凤辇已经出了沈家,到了大街上,安慰太后道:“娘娘千万保重。且兴许不是如娘娘所想,坏在‘害群之马’这四个字上呢?”
太后心里一个咯噔,泪眼婆娑地坐起身子,因如斯身上薄荷、香樟、丁香等混淆在一起的香气,足有几十年,心思不曾这般敏捷过,微微挑眉问:“你可是从沈贵妃那听说了什么?”
都姓一个沈字,如斯见跟沈贵妃撇不干系了,忙摆手道:“民女什么都没听说,只是,既然太后,也说世子爷只知道玩笑胡闹,兴许,就出在这‘玩笑胡闹’四个字上呢?”
虽不曾明说,但太后、如斯都知道,这“玩笑胡闹”,便是那宿花眠柳、斗鸡走狗等不堪之事。
在如斯,这话是为“沈如斯”辩白,若非傅韶琏太过轻浮,也不会命丧黄泉;
在太后,这话就别有一番深意,毕竟是腥风血雨里坐上后位的人物,最擅长的,便是体察那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背靠着一方团凤锦布靠枕,老谋深算的眸子微动,思忖着傅韶琏如何“胡闹”,才会丢了性命。
“来人,叫宋嬷嬷来。”太后扬声道。
不一时,便有一老妇爬上凤辇,跪在太后脚下,这老妇鬓发如银,面上肌肤倒还光滑,竟是不知究竟是年过花甲,还是刚过不惑。
宋嬷嬷瞥了一眼斜签着身子坐在太后身边的如斯,虽见她没规矩,倒也没说什么,只轻声道:“太后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
如斯忙伸手替她去揉,虽手法不精妙,但袖子里带出的香气,也叫太后的头疼舒缓了许多。
“世子爷,可曾因‘玩笑胡闹’得罪过谁?”太后问。
宋嬷嬷摇了摇头,“回太后,奴婢不曾听说过这等事。巴结世子爷还来不及,谁敢得罪了他?”
太后沉默一会子,回忆傅韶琏性情,沉声道:“当真没有在酒色财气上,得罪过谁?”
宋嬷嬷略呆了呆,瞥了如斯一眼,低声道:“奴婢倒是听过一桩事。”
“快说!”太后催促道。
宋嬷嬷道:“据说,宫里传出皇上要清查沈公府后,沈大姑娘如画,曾先后见了三殿下、世子爷。”
“沈如画?”太后微微蹙眉,冷笑说:“我便知沈贵妃每常召唤沈如画进宫,必有后患。只是因沈贵妃深得圣心,清厦又跟那沈如画要好,才由着她去。万没想到,我的一对孙子,全叫她勾引了去。”略顿了顿,才又问:“不知,那沈如画见了韶珺、韶琏,都说了些什么话?”
宋嬷嬷忙道:“奴婢哪里能知道这个,只是,”眼睛放在如斯身上,“延家老夫人宣召了圣祖遗训后,行宫里两三个小太监提起史官问沈家儿郎免死铁券的事。只怕如画姑娘,救父心切,对三殿下、世子爷,都提起了免死铁券。”
“难怪,沈贵妃先时痴心妄想,要叫老三随着老大留在京中替皇帝分担公务,怎地后来又改了心思!”太后冷笑一声,眼风落在身边人身上,又觉不对,如斯是沈贵妃的人,岂会无端端地,将嫌疑引到有跟傅韶琏争风吃醋的傅韶珺身上,迟疑着,将行宫里的人一个个回想一番,若不是傅韶珺,傅韶璋又没那份心机,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就问:“韶琏跟韶琰,可有什么冲突?”
韶琰?如斯心里一坠,虽不曾谋面,只在刚刚远远地望见一眼,但因有“同盟”,便忍不住关切起来。
宋嬷嬷眯着眼睛,沉吟再三,才忍不住说:“奴婢不知道世子爷沉在莲塘哪里,若是沉在朱栏板桥中央……”提防地瞥了如斯一眼。
太后道:“有话直说!”
“是。”宋嬷嬷捂住嘴,轻声说:“自从世子爷失踪后,二殿下便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若在行宫里瞧见他,便见他在莲塘上,朱栏板桥那徘徊。”
太后头剧猛地一痛,“你那万金油呢?给哀家用上。”
“太后,这药还不曾给旁人试过。”如斯赶紧地道。
太后冷笑说:“自家人都杀起来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当年是跟其他妃嫔厮杀,手上也握有无数冤魂,但如今是见自家骨肉残杀,心境又跟当年不同。
“是。”如斯将手上罐子递给宋嬷嬷。
宋嬷嬷接了罐子,慢条斯理地,要在自己手上先试。
太后劈手夺了过去,宋嬷嬷见太后震怒,诚惶诚恐地将脸贴在地上,隐约闻见一股芬芳,先觉熟悉得很,后觉这味道,并非太后凤辇上的,细细去闻,却是从如斯脚上传来。忽地想起这青芷芬芳是谁身上独有,当即恍遭雷击,一双眸子满是震惊地望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