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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当她盛装以待,站在华凤池面前时,就连这位朝夕相对的哥哥都忍不住惊艳许久。
他们乘坐轿撵在宫门前停下,兄妹两人掀帘而出,华凤池的器宇轩昂和华锦媗的清丽殊璃,一瞬间吸引了无数朝臣家眷的瞩目。而面对众人或炽热或嫉妒的目光,华凤池若无其事,而华锦媗亦是淡定如初,两人不急不缓的走入宫中,举手投足几可入画,堪称大气。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但今日这么一看——此话尚得商榷呀。”不远处,焚音国师携着赫连雪款款走来,扬声大喊了一句“媗丫头”。
华锦媗闻言回头,恰巧焚音他们走到跟前,她便福身一拜。而赫连雪跟华锦媗总有芥蒂,故而就虚虚抱拳行了一礼。
焚音先与华凤池客气地寒暄几句,然后揪了揪衣领,忽地问华锦媗和凤金猊婚事敲定没,没的话……应该还没敲定……所以他就庆幸的长吁短叹几句,从袖中抽出一根颜色发亮的红丝线,两头快速绑在赫连雪和华锦媗手腕上,然后这根红丝线就消失了。
赫连雪的脸当即抽了抽,华凤池愣了愣。倒是华锦媗似笑非笑的看着焚音,不仅是赫连雪奇怪,她也甚是诧异:“国师大人何时改行牵红线了?”然后手一抖,这根消失的红线就再度出现,但赫连雪却更是眼疾手快的从中扯断红绳,无意间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腕上勒出一圈红晕。
华锦媗禁不住皱眉,抬眼望着赫连雪。后者亦是将错愕的目光从她手腕抬起,面色复杂的望着她:“华小姐,冒犯了。”
“知道就好。”华锦媗拂袖收回手。赫连雪愣住,脸色越发不好。
焚音道:“好啦,时间快到了,都往里面走吧。”然后左手牵着华锦媗,右手攥着赫连雪,三人并列朝宫宴走去。华凤池愣得不轻,只好追上,这一路,更是加倍接受了无数揣测和探究的目光。
举办宫宴的大门已敞开,里面摆设比起以往讲究太多。明明到了帝后说的开宴时辰,可里面婢女内臣仍在仔仔细细地检查宴会角落,有一名内臣首领捧着名册走来,朝诸位鞠躬行礼,然后谄笑的说其实真正开宴是在半个时辰后,帝后只是想让提前到场,检阅下着装是否合格罢了。
“看来就连帝后都怕这位萧国太子讥笑了。”有人禁不住说道。
那位内臣便讪讪笑着:“都是为了咱东圣国的颜面,劳烦诸位大人体谅了。”然后就遣散身边婢女去查阅诸位着装,他望了一眼华凤池、华锦媗、赫连雪、焚音,目光赞赏地点头,只是望向别人就微微蹙眉了,然后赶紧走上前去。
顷刻间,不少人被迫要求改戴玉珏的位置,就连哪边衣襟在外、发带系法等,都被一丝不苟的揪出来。
华凤池暗自松了口气,所幸有自家妹妹提前修正了。念及此,他禁不住宠溺的望她一眼,真没白疼。
凤火王、凤金猊、盛飞銮、盛悦心等人一起神采奕奕的走了过来。众多朝臣都微笑接应,华凤池和几位同朝为武将的人更是上前行礼,这些将军站在一块,无论老幼随时随地都是一副精神抖索的样子,与其他朝臣慵懒的优雅姿态实在是差了好远。
凤金猊回礼时,无意间望见华锦媗,但就轻轻一笑,然后别开眼目望向其他人。华锦媗顿了一下,便微笑地望向自家五哥,两人并无多余交集,这看在八卦收集者的盛悦心和焚音眼中,甚是疑惑。
既然宴会还有大半个时辰才开始,华锦媗百无聊赖,就悄悄跑开先去别处逛。焚音暗中朝赫连雪使了脸色快跟上去,但赫连雪梗着脖子誓不低头,气得焚音直呼揪心。
宫宴外,外面逐渐升起了宫灯,重重侍卫军巍然守卫在道旁,一种凛然杀气扑面而来。
华锦媗眼波闪动——宫廷防御果真是森严呀。
她边走边打量着四周景致,为了迎接萧国太子,宫内就连街道都用水细细冲刷数遍,有些水迹未干,在这初冬夜里逐渐结霜。路面有些滑,她即便走得再小心翼翼地走着,却还是“啊——”的尖叫一声,直接摔趴在地上。
又冷!又疼!
一个人从后面走了上来,伸手将她扶起,面色清冷,长眼微合,头带金冠,墨发半披在身上,一身红如赤炎之色的锦袍,耀眼夺目堪比初升旭日。但——口气不悦极了,“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
“那你别跟在我后面,免得看了伤心。”华锦媗看着满手沾的泥泞,嘀咕道:“你早出来让我扶一把,我也就免摔这一跤了。”
“我只是路过,谁刻意跟着你了?”凤金猊皱眉,然后捧起她的手掌,直接用自己干净昂贵的袖摆给她当抹布细细擦拭。还好只是沾了泥,半点皮都没伤。
她扭头盯着他这张脸、这身打扮,认真道:“凤凰,你今天有点不一样耶?”
凤金猊抬眼淡淡瞥了一下,泰然自若道:“有何不一样?”
“感觉好像……”
“好像什么?”他轻轻抚了抚袖上的赤炎纹,新做的衣衫,第一次戴金冠,如此隆重华贵,器宇轩昂,她这双眼终于要恢复正常审美水平了吧。
“老了几岁。”
凤金猊的脸抽了抽,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神婆,你还是少说点话为妙,否则我哪天真忍不住会杀了你。”他如今好歹是赤炎军的新任将帅,名副其实的赤炎世子,在今日这种隆重场合,他哪怕是装都得装出一派老持稳重!可重点是这臭丫头居然说他老了几岁?!
华锦媗默默捂住嘴巴。
凤金猊扶着她往前走,“想逛哪里?”
“就随便走走,呆在那里干等好无聊。”她答道。可就在下一瞬,她吸着鼻子愕然道:“不是吧?李圣香?”有一阵婆罗花香由远及近,明显是朝着她这个方向而来。
凤金猊皱眉,他鼻子虽不如华锦媗这“闻香赛狗鼻”的厉害,只是下一刻却能听见那一阵阵轻而缓的脚步声,他手腕一轻,就见华锦媗甩下一句“你先挡挡”跑了。他一愣,蓦然觉得对比她避李圣香如蛇蝎的举止,他是不是该烧香了?
华锦媗疾步如飞的跑着,跑出很远,这才气喘吁吁地扶着树站定。单独面对李圣香倒没什么,但只要再掺合上凤金猊这一宿敌,她就夹在凤李两家中当靶,双面中招。
她偶然一瞥,眼光忽地凝在远处几人身上,其中一人正面对着自己,似是萧曜?
花叶瑟瑟,离得有些远,但是那边几人在说着什么话,风声飒然而过,即便她慢慢走近,依旧听不清这些被风切得支离破碎的声音。她只好竖起右手两指,一只蝴蝶渐隐渐现,在她指尖轻轻绽开翅膀,然后朝那边飞去。
初是细微的人声,随即渐渐清晰起来,是萧曜气急败坏的声音:“太子,真的不是三千万两,是那孔雀做了手脚陷害我。”
“即便不是三千万两,但侯爷为了赌得一夜风流签了赌约,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另外有人咬牙恨道。
又有人道:“年少风流这也是惯性。小侯爷敢签三十万两,那是侯爷府邸赔得起,是这孔雀欺人太甚,小侯爷经验不足上了当,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原先那个声音愠怒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不知悔改,真是……”
“够了,别再吵了!”最后这一个嗓音,明明温润如玉却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华锦媗认出这个声音,瞳孔禁不住缩成一点——是他?!她刚刚偷听到这里,却听得有人嗯的一声惊叫,然后华锦媗感觉到自己放出的蝴蝶被杀了,一股无形之疾风笼罩在四周,嗅着活人的气息朝她直扑而来。
这不是普通的风,而是阴风,风中带有鬼气,就像那晚袭击唐宜光驿站的六名术士一样。
华锦媗抬起右手准备反击,但又立即放下,她非常清楚——现在即便要杀掉这几人也很简单,只是她若出手无疑是露出痕迹,反倒让人有迹可循的查到她头上来。
她心念一定,就弯腰摘取旁边种植的花,快速摘取十几朵后,那股鬼气阴风也就杀到身后,直接将不设防备的她狠狠的往前撞。“啊——什么东西呀——”华锦媗在失声尖叫中,狼狈地往前摔倒,被这股鬼气阴风围剿在中央,吓得抱膝瑟瑟发抖。
“诶?好像是是华凤池的妹妹?”萧曜盯着抱膝颤抖的华锦媗,忙道。然后有人就说,“先生住手,免得误伤无辜的人。”这股鬼气阴风就紧急撤退了,那一人就走上来,轻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华锦媗感觉到对方术士已撤招,这才故作颤巍巍地抬起头,望着屈膝蹲在面前的一个人——一个身着青檀色便服的俊秀青年,头戴王侯天玉冠,瞳浓如墨,华蕴身材,当真应验了天下人赞赏的那一句“龙章凤姿之质,天人无双之容”,天下第一美人唐国长公主唐瑶光指腹为婚的萧国太子,萧玉卿。
“太子小心!”萧玉卿身后有人担忧的喊道。
果然是萧玉卿!华锦媗浑身血脉几乎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更似有无穷的怨恨之气喷薄而出。因为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萧国太子,就是七年前一切不幸的缘起!
——“唐瑶光!你放狗屁!什么为了天下苍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同样是皇室子女,为什么就不能用你的身体来炼丹给萧玉卿开光,非得在我和迦若间二选其一?”
——“九皇弟,这柱香燃尽的时候,如果你还不退兵,那么就别怪长姐大义灭亲,大家先此诀别了!”
——“停在城外别动!唐九霄,如果你非要率兵攻入王城的话,想想你将要付出的代价——如果你不想让迦若被活活烧死的话!”
——“九哥!不要管我,即刻率兵离开唐国,他日东山再起,踏灭唐国绝不留情!”
——“迦若,你要干什么?!母后死了,七姐也被他们炼制成灰,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
华锦媗直勾勾地望着萧玉卿,怕眼神失控曝露出一丝仇恨的情绪惹人怀疑,不由得低头将自己蜷缩起来。
她不能怒、不能恼、不能狠、更不能悲伤……她现在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就只是华锦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一个摘花无意间被术士吓到的小姑娘。
萧玉卿见她面色惧怕,神色茫然,以为她是惊吓过度,连忙道:“姑娘,没事吧?”
萧曜上前道:“华锦媗?”
“侯爷,你认得这位姑娘?”有人问道,听这声音,应该就是出手的术士。
萧曜道:“嗯,华淑荣的七妹。但据说幼时就寄住别处,前些时日才回京,跟新开府邸的华凤池居住,两人为同母所生,感情深厚,但似乎与国辅府心生芥蒂,平时不见有往来。”
这些人听得是华凤池的妹妹,对这位少年将军亦是有所耳闻,想来华锦媗身家清白应该无疑,便稍微放松了警惕,但那术士还是谨慎问道:“那华姑娘不知在这里做什么?”他刚刚击毁的那只窥视的蝴蝶,又到底是谁放出的?
华锦媗喃喃应道:“……我在摘花。”
他们看着华锦媗脚边凌乱散着的花朵,面面相觑。
萧玉卿将花拾成一束,捧到她面前,柔声道:“花在这,可惜都摔烂了,再重新摘几朵吧。”
华锦媗怯怯地伸出手去接,然后抬眼偷偷望着萧玉卿,腼腆娇憨的道:“谢谢。”这一笑,两只眼顾盼生辉何其明亮,一张清丽殊璃的脸,娇而不弱,清灵,俏皮,又有些楚楚可怜……这一瞬,让萧玉卿禁不住心头一震,失了神,眼睛亦是泛起粼粼异光。
华锦媗将花抱在怀中,然后略是恐惧地望着其他人,待望到萧曜时,似乎因为熟人而有些心安,就眼角弯弯的喊了一声大姐夫,然后赶紧爬起来躲到萧曜深厚,似是寻求这位大姐夫的庇佑。
比起华水苏那带挑逗性的一声“大姐夫”,华锦媗唤得这一声,像乖巧可怜的猫儿那般,让原本极其嫌恶国辅府的萧曜都忍不住“嗯”了一声。他望着躲在身后的华锦媗,真是受宠若惊。谁叫华锦媗年幼,面相乖巧又楚楚可怜呢?饶是浪迹花丛的他,都舍不得有辣手摧花之意。
华锦媗躲在萧曜身后,抬眼望着萧玉卿,良久思考,似是确认他并非坏人时,这才对他抿嘴一笑。
萧玉卿凝视着她,自然而然地笑道:“华姑娘,别被吓到就好。”
此时有人催道:“太子,时辰已到,东圣君主率领朝臣已在大殿等候您了。”
萧玉卿点头,望着华锦媗道:“华姑娘也是来参加宫宴的吧?不如一起走。”
华锦媗点头,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萧曜旁边,让萧曜哭笑不的感慨自己风头竟有盖过萧国太子的一日?
他们朝宫宴走去,萧玉卿期间望了她一眼,发现她神色恢复后,眉眼逐渐飞扬,步伐轻快而从容,走至半路上似乎忘却了刚刚那场危险后,就被廊道两旁盛开的花给吸引了,简要打了一声招呼就跑了。
萧曜见萧玉卿皱眉望着华锦媗,遂道:“太子,她有什么问题吗?”
萧玉卿看着华锦媗恣意地拈花惹草好不快活,摇头微笑:“没什么问题,她十六岁了吗?”
萧曜回忆一想:“似乎还没。”
萧玉卿“哦”了一声,还小,难怪这番喜怒形色。他鬼使神差地又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奔跑在花丛中的华锦媗,随即把玩着手中摘到的花,眼角余光扫向萧玉卿他们离去的身影。
“萧玉卿……别来无恙……”
她柔声细语地、一字一字地轻喃道,眼角虽有笑意,但眼底却是冷得让人心寒。那些被她捧在手中的花朵,顿时化出残瓣,随风而散。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后,她也拂袖朝宫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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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场宫宴是为萧玉卿准备,那么身为主角的他,在步入大殿的一刻,自然凝聚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步伐轻缓而优雅,一举一动皆是雅然气度,那是旁人刻意模仿也学不会的一种与生俱来的雅致。
“见过东圣君上。”萧玉卿进殿拜见帝后,轻笑如风,仪态清华,让人如沐春风。
皇上居于最高处的御座,赐他座。他落座后,镇定自若的受四面八方的观赏,怡然斟酒,与对面的唐宜光相视时,略感意外,便举杯一敬。对面的唐宜光没有他想象中的拘谨,倒是落落大方的回了一杯。
乐起,宫中舞姬开始献舞。
迟来的华锦媗看着殿内已开局,于是偷偷瞟着自家哥哥的位置,嗯,居然在前排灯光瞩目的位置?!她要怎么溜进去呀?
正当她愁眉苦脸时,乐官邀薇正站在掌灯处掌控今日歌舞的节奏,瞅见华锦媗偷偷躲在门外略是焦急,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遂给负责奏乐的琴师们使了眼色,然后乐声逐渐转弱,变得古雅而轻快,而舞姬们此时纷纷举着一盏宫灯婀娜站定,殿内四周的宫灯便灭了,独留舞台这一片光明。
乐官邀薇趁机朝华锦媗打了手势。
华锦媗感激的福身一拜,果真是朋友多了路好走,就蹑手蹑脚的从侧门钻了进来,沿着昏暗的侧边帷幕偷偷朝里面走去。
可即便刚刚这场音乐转换得十分流畅,但深懂乐律之人仍是听出中间是刻意转换了一曲,本无心在意,但萧玉卿无意间瞅见对面昏暗处,有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正提着裙摆从侧边帷幕悄悄往前走。
是她!
萧玉卿立刻就认出了华锦媗。
华锦媗偷偷溜回到华凤池身旁的座位后,眼底略是担忧的华凤池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而她亦是哀怨委屈地低着脑袋,惹得华凤池又怜惜地摸了摸头,她方才抿嘴微笑。
宫灯重燃,殿内再度回府一片光明。可灯烛再光耀华美,舞姬再身姿美妙,四周五色眩迷,萧玉卿的目光却忍不住望着对面的那一处,看着华锦媗抿嘴、皱眉、微笑、眨动着亮晶晶的眼睛时,就连他的嘴角都不自觉的往上扬起。
唐宜光在这场宫宴中比谁都关注萧玉卿的一举一动,见他视线投射已久,便顺势望去,同样看见了华锦媗。
华锦媗好不容易侥幸过关,正叹幸运,忽然间觉得好几道视线如芒刺在背,盯着她已久了。就转过头去,先是看见了唐宜光,然后又看见了对面的萧玉卿。
她诧异地看着萧玉卿,亮晶晶的眼睛一闪一闪,让对视中的萧玉卿只觉得胸间一震,眼角微微刺痛,心中涌起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欣喜之感。于是望着华锦媗,雅然一笑。
华锦媗四处环顾,发现他真的是在看她,真的真的是只盯着她一人看。旁边那么多暗送秋波的小姐和婀娜美艳的舞姬,他居然都不看,就只是在看她?!
哼,既然你这么想看,那就让你看个够!——华锦媗便眼角弯弯,抿嘴一笑,冲他露出了几颗洁白如雪的牙齿。
面前突然“啷当”一细响,华锦媗吓得皱眉,看着一颗咬了半口的冬枣横空掉在自己面前案桌上晃呀晃,她反射性看向凤金猊,正好对上一双阴森冷怒的眸子,似是在问:“你刚刚冲谁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