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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变成骷髅以来,雷伊第一次收到这种热烈的目光,他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尽管六十年前在奥斯库特,每次出门帽子被风掀开的时候,他都能收到一整条街的这种目光。
他相当不自在地回头看了看两只血红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的德伯特,尴尬地挤出一声类似咳嗽的声音:“咳……那个……德伯特……”
没等他说完,德伯特立刻殷勤而兴奋地回答道:“我在!有什么事么?!”
雷伊顿时觉得更加尴尬,这就是阿贝尔永远不能理解他讨厌社交舞会的原因——每次遇到这种目光,他总觉得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即使是根本没有汗毛的现在也一样:“啊……对了,那个你不是从安妮维亚的记忆里看见了那个幕后的人的长相?描述一下吧?”
德伯特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的词汇相当匮乏,看得出他所有的言辞功底都是用来与美女搭话用的。归结一下他提供的信息:
金色头发,绿色眼睛,冷淡的眼神,很漂亮的面孔,木偶的身体。
特萨面无表情地回头说冷笑话:“第一次知道‘提线木偶’这个词还可以理解成提线的人是木偶?说起来这个长相,要不是亚伦的身体不是个木偶,我一定以为是亚伦骗了爱斯蒂。”
“说起来雅维里家族因为长期而普遍的族内通婚导致其实长得都差不多。”兰斯洛特毫无大贵族风范地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咯吱咯吱”地晃荡椅子,“不过幸亏雅维里家人口不多,知道年龄的话也不难推测,年轻男人的话更加应该没几个……”
兰斯洛特说到这儿突然顿了顿,特萨诧异地抬起头,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顿了一顿——
他在怀疑特维尔。
小贵族出生的尤利塞斯实在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心脏来听他们用这种口气议论大贵族的八卦,他百无聊赖地和同样对阴谋诡计一点兴趣头没有、所以也很无所事事的唐纳搭话:“唐纳,原来你这么强啊,你平时都不怎么动手,突然一发脾气真是吓人。”
唐纳还没来得及得瑟,尤利塞斯就看到抱着她的那什瞬间睁开了双眼。那什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非常心疼地摸了摸唐纳的头:“我不在的时候,你居然被迫跟人动手了?”
唐纳立刻咧嘴,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召唤出死灵生物来找人啦。”
那什在听到尤利塞斯的话之后相当消沉,他极其认真地看着唐纳:“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让追及爱慕的女性踏上战场,简直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无能与耻辱。”
在唐纳来得及感动,或者是吐槽那什你并不是一个“人”之前,就看到的尤利塞斯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了雷伊和特萨。
一直位于战斗最前线的特萨的恋人雷伊平白无故被误伤了一记,他转头看看正在幸灾乐祸、并向着那什的方向使劲点头的兰斯洛特,无比憋屈地举起手里摆弄了好半天的两块破碎的魔法屏障,问道:“说起来,兰斯洛特,爱斯蒂曾经认出了这块魔法屏障的构造?”
兰斯洛特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问:“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雷伊低下头。
“到底怎么了?”兰斯洛特好看的脸上几乎快要出现一个硕大的“好奇心”的字样。
特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替他回答了这一句:“他就是找个借口转移一下话题。”
兰斯洛特:……
被戳穿了小心思的雷伊抑郁地转向另一边:“虽然大家基本都认同那应该是一个被复活的死者,不过还有一件事,德伯特,从记忆里你能百分之百确定那颗头的长相不是木头随便雕刻的?换句话说,那个明显的雅维里一族的外貌,真的不是栽赃陷害?”
说起来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德伯特想了想:“不,我还是觉得虽然身体是木偶,但是我觉得那颗头是真的。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转变你们,然后你们自己看看?”
虽然这是个好主意,但是所有人猛烈地摇了两下头。
只有头的亡灵么?雷伊的指节稍微收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放开了。
————
当兰斯洛特顶着一圈铃兰花,一脸愉快地溜达出来的时候,唐纳一下子把嘴里的红茶喷了出去。
海之歌女茱莉亚的三个孩子,要是说长子席恩完美继承了她的傲慢与才能,幼女特萨则是拥有和她肖似的面容,那么次子兰斯洛特毫无疑问地是用那张属于拉尔森家族的风流面孔继承了茱莉亚的青春活力所带来的迷人魅力。
——假如他的两腮没涂上这么一堆诡异的海边小城流行的鲜红妆容,头上也没把头发编成一溜儿小辫子然后顶上一圈白色铃兰花的话。
特萨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脸诡异的浓妆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兰斯洛特看了一会儿,然后镇定地打招呼:“姐姐早上好。”
兰斯洛特:“……特萨,迅速适应每个种族或者是人群不同的审美,是对文化和物种差异起码的尊重。”
特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原来还在以一种矜持的速度吃早饭的德伯特立刻捂住耳朵:“为什么你会随口冒出主任的口头禅!”
特萨忍不住回头看了德伯特一眼,这才想起来他们特质系的主任,致力于大陆种族平等的先锋——黑精灵盖伦是兰斯洛特的好友。
“你不觉得很对么?”兰斯洛特斜了他一眼,“自从我能够挑出半兽人和哥布林中的美人之后,每次去食堂心情都比之前好。”
“不能理解!”德伯特哀嚎,“你根本不明白被座位左右两边半兽人和哥布林的肥硕身躯挤到倒挂在天花板上听课的痛苦!你以为我是为了偷懒才一直翘课的么?!”
“难道不是?!”异口同声的叫声。
以及特萨好奇地询问:“那你为什么不跟你父亲戴顿副主任提个建议,扩建一下特质系教室的位置大小什么的?”
德伯特:“……好吧,我确实是为了偷懒才一直翘课的。”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了,铃兰花巡游要开始了。”兰斯洛特把抓在手里的一把铃兰花环扣在每个人头上,然后高兴地给大家科普,“听说按照这里的风俗,传说中,铃兰花节不带着铃兰花环的人会遭到不幸哦。”
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去摘下花环的动作都僵硬了:传说算什么!老师您说了就是真理了好么!
于是大家都顺势小心地扶稳了头顶的铃兰花环。
铃兰花节是白银之城的传统节日,之前失去了城主、又被诅咒操控的白银之城,在兰斯洛特极富个人魅力的感召下,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开始庆祝铃兰花节了。安妮维亚依然没有醒来,不轨就算她醒来,估计也不可能对这个她迁怒多年的城池好颜相对就是了。
铃兰花巡游是铃兰花节的传统项目,大概就是大家一起倾城而出,载歌载舞地向北巡游到阳光海湾,然后等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之后,在那里举行日光晚宴,最后大家在阳光海边享受旱季末尾的阳光。
“说起来,铃兰花节要喝酒么?”德伯特小心地在风中保护着头顶的花环,压低了声偷偷问特萨。
“应该吧,很少有节日庆典不喝酒才对。”特萨随口回答道,转头看着德伯特罕见的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了?”
德伯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昨天跟老爸发通讯感慨这一趟行程的时候说,我遇到了人生中致命的危险,以后一段时间都不想离开奥斯库特或者厄尔半岛了。结果老爸回答我,‘呸,这就敢说致命的危险,你见识过兰斯洛特那个混蛋在大家聚餐的时候喝醉,之后趴在桌上说了两个小时胡话时候的样子么?’”
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特萨顿时觉得寒毛直竖,回想一下兰斯洛特说过自己年轻的时候经常去黑森林偷酒喝,顿时在心里对黑精灵首领盖伦的尊敬提高了一个数量级。
不过等他们加入了巡游的队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兰斯洛特是对的,尽管他满脸涂着让特萨不忍直视的妆容,不过这显然并不影响大半个白银之城的未婚少女都围在他身边,几乎快要贴到他身上去了。
“以前在学院没觉得老师如此受欢迎啊?”一向以热爱每人作为使命的德伯特语气难免有点酸,“我记得那会儿看,似乎也就七八个贵族小姐或者学院助教在追求老师啊?怎么一离开奥斯库特,感觉我们遇到的美人都跟老师很处得来?难道各地审美差这么远?”
尤利塞斯抿了抿嘴:“不……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说实话,我觉得在奥斯库特能有七八位小姐依然追求他已经很能说明老师的魅力了,毕竟知道老师的底细、还能能顶着老师著名的诅咒光环来追求他的,都是绝对经得住考验的真爱……”
到达阳光海滩的时候时间还早,月色流到白色的沙子上,有些莹白的微光。
尽管知道这不是圣光,刚刚经历过光明之神遗物事件的大家依然心有余悸,看起来依然非常小心谨慎地踩了上去,不过走了几步,大家也就开始舒心地打闹起来。
白砂很松软,踩在脚底下吱呀吱呀地响,海风带着清新的腥气,从耳畔慢慢地吹过,让人觉得整个肺部都被洗过了一样。
“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大家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来看海。”特萨光着脚爬到礁石上,远远地抬头看着远处垂在天边的月亮,因为海面广阔,视线所及的地方都色夜色中的深蓝,陡然间宛如一柄利剑,将之前那狭隘的视野劈开,又好似自己彻底瞎了十六年,直到这一刻才突然睁开眼睛,
你可以用图片来描述一种精致或者华美,然而你永远无法从图片中了解“大”与“广阔”。
雷伊坐在她她身旁的礁石上,稍微侧着头,看着特萨舒展的眉眼微微地笑。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海洋的时候,是十一岁那年末的雨季,他刚刚第二次让双手染上鲜血,也是同时,他重新获得双眼,因为不知何处而来的痛苦,他发疯一样向着一个方向跑,直到跑到陆地的尽头。
他来到海边的时候正是退潮,他透过腥臭的雨幕,只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死,被海水卷上岸的动物与海藻,在岸边挣扎着想要回到海里的鱼,或是前几天死在岸上的动物的残骸,发出令他作呕的气味。
那是他从离开皇宫的那一天起第一次哭泣,他跌跌撞撞地一路沿着海岸线走,不断地俯身将那些还在挣扎的鱼或是动植物的残骸扔进海里,一边甚至是不知为何地拼命流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力竭了,他摔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天上的云缓缓散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西沉了,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照亮了海面。
初次被染成黑色的双眼被阳光刺痛,他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最为浩瀚的辽阔。
他那时候怨恨一切,怨恨创造了世界的神明,怨恨这一切,直到那一刻,海上日出,那种惊心动魄到无与伦比的美丽,在一个瞬间夺走了他思考的能力。
他的眼泪依然没有停住,却失去了痛苦的气味,生命中第一次,他从心底里赞美了创造了世界的诸神,他不再怨恨诸神的背弃,他接受了诸神留下的最后馈赠,名为“自然”的美。
阳光从海面上升起,带着炫目的光芒。他转过头,看着初升的阳光落在特萨脸上,看着那张脸上在阳光中霍然绽放的笑容。
和那日出一样美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