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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谲的浓雾沙沙地流动在他们四周,乌鸦安静地收起翅膀林立在一座座坟头,时而低头梳理一下羽翼,时而警惕地转向左右巡察。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除却哭嚎的风声。雍阙的视线从冥冥夜色里收回到近处,如果方才这里有人,如青年所说,这个人也一定走了。
谢家小姐被青年的一剑刺中,耷拉着脑袋像个木桩一样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秦慢随着雍阙看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定在她身上,觉得她这副模样很是可怜又有些……
她试着戳了戳,没动:“哎??”
又忍不住稍微用力戳了戳,谢小姐宛如个死人般毫无反应,她连连称奇:“好玩好玩……”
青年被她幼稚的举动气得直翻白眼,碍于脖子上的利剑不敢公然嘲讽,生生咽下去嘴边的话,小声嘟囔了句:“小家子气没见识。”
雍阙一回头就见着秦慢乐此不疲地在谢鸣柳身上东戳西晃的不禁额头一黑,将她拽住低声呵斥道:“乱摸什么,不嫌脏的吗?”
呆呆的谢鸣柳无辜表情看上有些委屈,秦慢乖乖任着雍阙将自己牵在手里,观察了一会道:“督主,我看她不像是完全失去了神智哎。”
“控制她的人离得远了,”青年隐忍着不耐道,“她本人自然就慢慢恢复意识了,再说她都大开杀戒这么长的时间了身体也受不住了。我说这位爷,萍水相逢都是朋友,老把架在别人脖子上说话多不礼貌……”触及雍阙的眼神他咽咽口水,干巴巴改了口“您多累啊是吧?”
牛鬼蛇神雍阙见识得多了,哪能被他这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废话少说,我刚刚问你的,你还没答呢。”
青年总算看出来对方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哪一个的路数都在自己之上,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上了。他瞪了半天的眼,最终泄下气来,就地往旁边半截无主墓碑上一屁股坐下没好气道:“小爷说还不行吗?”
原来这位出现诡异、举止诡异的年轻人有一个非常正当且摆得上台面的来路,武林四大世家,他恰恰来自离此地不远处的京城方氏。京城方氏是出了名的剑侠世家,亦武亦书,亦侠亦仕。“百年诗书筑门第,持剑载酒长歌行”便是江湖百晓生专为方氏所述。
因同在京城,雍阙难免会和方家打过交道,认识的方家人多是风流倜傥,温文雅致。哪一个都和眼前这个神棍一样的人八竿子打不着边。怀疑的不仅是他,还有秦慢:“你看着倒和方家人不太一样。”
“切,这话说得可笑了。谁说方家人就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世镜大为不屑,抱臂看着木然站立的谢鸣柳,“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是监视你们没错,但要不是你们和她沾上关系,少爷我也不会闲得吃饱没事干去管你们闲事。”
“你……”秦慢眨眨眼,“难不成仰慕谢小姐?”
方世镜顿时气得直哆嗦:“你这是侮辱!谁会仰慕这个扫把星!还不是因为我那倒霉表弟被她克死了。”
这件事还真是说来话长了,谢小姐定亲的第一任未婚夫也是个姓方的,更巧的是还和方世镜家是个远房表亲。这两家表亲离得虽远,但是两家主母间关系不错,连带着方世镜和他那被蛇吞了的表弟打小关系也不错。早前两兄弟还在信中约好上京赶考后两人一同出去喝酒赛马,畅快一遭去。
哪想人还没京里,噩耗就传来了。
方世镜顿时懵了,还没过多久又听闻谢家小姐定了亲,定亲也罢,结果这任定亲对象也暴毙了。
他琢磨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辗转反侧了一夜,翌日背上行囊就千里迢迢地追到了西蜀,一路跟着暗中观察这位谢家小姐。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直到发现了她可能受人控制……
“本来吧我今夜都能抓到他了!”他懊糟地抓抓头,“偏偏你们跑出来搅了局!好吧,现在打草惊蛇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再想抓就难了。”
秦慢与雍阙交换了个眼神,她看向谢小姐慢吞吞道:“此地不宜久留,好歹人找到了,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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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慢他们出来的时辰不久,回到客栈时风灯未灭,门锁也未落,谢老爷凄苦憔悴地依在门前望穿秋水,直到瞅见了一行人散散漫漫地由远及近而来。为首的长身玉立,清雅仪表间自有昂然之态,自是雍阙而非他人。
后面跟的那几个就是歪瓜裂枣了,困得睁不开眼的秦慢被雍阙拖在手里和只啄米小鸡似的头一点一点;跟着她的是个披头散发,步履僵硬的白衣女子,大半夜里看着人瘆得慌;至于最后一个说他是个神棍,偏生腰间挂着柄破破烂烂的长剑,说他是个侠士又偏生衣衫褴褛手里还托着个罗盘。他摇头晃脑地跟在白衣女子后面,活脱脱就像个赶尸人。
客栈的老板娘正巧探出头来看自家汉子回来了没,一见这阵仗直接吓得“妈呀”一声缩回头去,再不见身影。
倒是谢祖奇定睛瞅了两眼,登时捂着心口,哭喊着“我的儿啊、心肝啊”迎了上来。
待他扑了上去,拉着谢小姐晃了两圈,看了一遍,发现她的反应极不对劲顿时慌了:“这这这,小女这是怎么了?”
以往谢鸣柳半夜游荡回来神情也多半不正常,但被人喊上两声也就醒了,可这么大一番阵仗她仍和个木头似的呆呆站在那里。
“老板,您家闺女受了点惊吓,可能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但也死不了。但要是你再这么晃下去人没准就得有事了。”方世镜插嘴。
“你是谁??”谢祖奇瞪起两绿豆小眼警惕地看着衣容古怪的方世镜。
秦慢头猛地朝下磕了一下,然后揉揉眼迷迷糊糊道:“哦,谢老板,今夜要多亏这位少侠,是他救了谢小姐。”
这世上有爱凑热闹的,例如宋微纹;也有不爱凑热闹的,例如方世镜。方世镜第一眼看到秦慢和雍阙,直觉里就将这两人定性为麻烦,而且还是会很麻烦。毕竟不是哪对情人都会在深更半夜跑到坟堆里谈情说爱,何况雍阙的身手他根本摸不出底细。
他琢磨半天,今夜之事他的行踪依然败露,与其偷偷摸摸地跟着谢家不如借此正大光明地去会一会谢家人,不过他没想到秦慢会如此善解人意地推了他一把,免去了不少口舌麻烦。
谢祖奇原先看方世镜那就是个来路不明的江湖神棍,经秦慢一说,再看他时俨然就是个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连忙赔笑又赔罪:“哎哟哎哟,看我这双老眼昏花的,有眼不识泰山,少侠莫怪莫怪。”
方世镜哼了一声,傲慢地握了握腰间桃木剑以示自己不与凡人一般计较。
谢老板心疼地看了看女儿,转而看向雍阙老脸上的褶子叠成一道道:“贤弟啊,你可是在……”
当着客栈老板家人的面他吞吞喉咙,没将“坟地”两字说出口,但从雍阙脸色来看已然得到答案。他重重地一叹气:“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雍阙看了眼昏昏欲睡的秦慢,温和道:“谢老板,时辰不早,我看谢小姐业已游玩归来,想是劳累,不如早些安顿了?”
他的场面话一向说得漂亮,谢老板生意场往来数十年一句话再瞟瞟他的眼神,马上连声道:“对对对,您先请先请。”
雍阙回了一礼,不急不慢地将秦慢拖回了两人同住的屋子里。
方世镜作为救了谢小姐的功臣,谢老板又还想指望着这位高人更是得到了贵宾般的礼遇。
不多久,找人的家丁及客栈老板的儿子们陆陆续续回来,得知谢小姐安然无恙归来自然是一片欣喜之声,连带着院内的狗叫都欢快了起来。随着时间过去,吵闹声渐渐在渐浓的夜色里消弭,房间的灯一盏一盏灭了。
雍阙拿起灯罩将烛火罩上,顿时只余混沌的暗色。走了两步到了床前看着扑在被面上呼呼大睡的秦慢。她似乎真得很困,从进屋起一句话都没多说直奔床铺,倒了就睡。睡到下奶他掐着时辰差不多了,却不见其醒来。
在床边站了一会,他坐了下来。松软的褥子陷下去一截,秦慢似有所觉翻了个身,露出半边白生生的脸蛋儿,只是一双眼仍是闭着的。
和他装样儿?
他觉着好笑,很久没有见到敢和他拿乔的人物了,他竟不以为恼反觉得新鲜。
对于他这种人,这是个不好的兆头。他的心应该是冷的,死的,不该为任何人起波澜的。可是秦慢的出现,让它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一样。他感受到了自己对自己的警告,想要及时掐灭这个苗头,可自己却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譬如这个时候他不是一把将装睡的秦慢给拎起摔醒,而是踯躅片刻后竟也侧躺在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