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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不同,试题也不尽相同。”听了姚惠然的问话,宋禛放了手里的汤匙,徐徐道。随即又思忖了片刻,“我是年前入学,因着岁数,考的是《春秋》。令弟瞧着应是六七岁模样,便不会考这些。你若是需要,这几日我去学里问问,看看这般年岁都要考些什么题目。”
听他这般说道,姚惠然一想也是,年纪不同考试的内容定然不同。这少年瞧着十四五了,若是年初才进的书院,自然不可能考些《三字经》、《百家姓》的,定是些四书五经之类的。
只没想到,这少年愿意帮忙询问,竟然是个热心的。
还未及得开口,那边姚世宁小朋友倒是站了起来,朝着坐在条案边的少年深深一揖,连连道谢。遣词用句,比这少年瞧着还老成了几分。
这儿正说着话,那边走来一人,直直走到摊前,将一个带提手的小瓷罐子放到了姚惠然面前的架子上,张嘴便是一副熟稔的姿态,“呦,姚家妹子,已经出摊了啊。这罐子我给你送回来了,味道不错,你嫂子甚是喜欢。”
姚惠然一瞧,来人正是晨间来吃过豆腐脑儿的、与胡大牛熟识的戚姓兵士。而他放在架子上的那罐子便是带走外卖的瓷罐儿。
一边笑着打了招呼,姚惠然摸出五文钱交给了那戚姓兵士。哪知那戚姓兵士却摇了摇头,并未接那五文钱,“今儿不是退罐子来了,我这一旬都是夜里当值,一会儿便要去城门那里换班。你把这罐儿给我装满咸口的豆腐脑,我拎走夜里吃。”一边说着,他自袖袋里又摸出了些铜板,一扬手扔进了架子上放钱的笸箩里。
姚惠然听了,脆声应了,手脚利落的给他打了豆腐脑儿,又加了卤子,满满当当的盖了盖子,这才拎着递给了戚姓兵士。
一单生意做的简便快捷。
宋禛在一旁瞧着,这才知道这摊子为何只有这一张长条的案子,原来她在这夜市里做的多是外带的生意。
戚姓兵士拎着瓷罐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摊子,这会儿时辰渐渐到了,夜市来往的人群熙攘了起来。姚惠然的摊子瞧着与旁家份外不同,前来打听的人也络绎不绝起来。
宋禛瞧着开始有客上门,自个儿也吃完了豆花儿,自是不便在此长留,便起了身。那边书童墨子瞧见自家少爷终是起了身,忙颠颠儿的跑了过来。
“付钱。”看见墨子,宋禛没好气的说道。
墨子方才在墙角吹了会子冷风,头脑已然完全清醒冷静了下来,此时听到自家少爷发话,再不敢对姚惠然无礼更不敢多嘴,只问了价钱。
却不想,姚惠然听了却笑道,“还未多谢您替我弟弟打听考题呢,这点子东西不当什么。这摊子是我做主的,便请二位尝尝我的手艺。若是觉得可吃,日后常来便是。”
她笑着这般说道,声音脆爽,神态自若,没有半点儿扭捏骄矜,说的这些话儿也让人听着舒服。
宋禛没有与她推拒客气,自案子前起了身朝她道谢。虽未再说什么,心里却想着明日里一定要去山长那里好好询问一番,要尽力帮那孩子一把。
瞧着自家少爷朝着城门那里走去,书童墨子紧走了几步赶紧追了上去。
越往城门处走着,因着远离了集市,这夜色便一重重的压了下来。
墨子有些害怕,紧紧跟在宋禛身后,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压低了声儿问道,“少爷,咱们一定要去么?”
宋禛听得脚步一顿,蹙了眉头,低声训斥道,“叔父办差本不需经过溧水,如今愿意绕道来见我一面本已不易,怎还能挑剔时辰。”
墨子一听自家少爷的话,并未为自己遭到训斥而难过,反而是心中为少爷添了几分悲凉。
少爷本是府中嫡长子,自从夫人过世,老爷续了继室,家里一下子不光多了后母更添了后爹。继室夫人虽是庶女,其父却是高官,老爷对其是惟命是从。再加上继室夫人进门一年便生了儿子,如今将宋府把持的是滴水不露,更是将自家少爷遣到这鸟不拉屎的溧水小城来念书。
自家少爷那是锦绣堆儿里长大的,被送到溧水不说,日子过得更是清苦。只在书院附近租住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身旁也只有他这个书童跟着。家里那一对儿负责做饭洒扫的老夫妇,还是到了溧水后,少爷自市井里雇来的。
平日里别说年礼节礼,便是每月的例银都不能按时送来。
尤其是五月时,连着两个月来送例银的管事都没现身,若不是少爷手里还有些银子,难不成让少爷这样金贵的人儿去喝西北风么?
墨子这般想着,心中平添了许多的怒意,对于黑暗的畏惧倒减轻了许多。
宋家二老爷宋怀楠是武官出身,因着办差出京,前几日遣人送了信儿来,虽不能在溧水停留,却可在城外十里亭一见。
宋禛今晚出城,为的便是此事。
还未及十里亭,便起了夜风。
天上原本闪烁的繁星也开始渐渐隐匿起来,上弦月染上了一圈儿月晕,一点一点的被聚集过来的云层遮蔽了起来。
墨子抬头看了看天色,面色染上了浓重的担忧,“少爷,瞧着这天色,似乎是要下雨了。”白日里还是一副晴好的模样,怎么这天说变就变呢?夏日还好些,这秋夜可是寒凉的很,若是真淋了雨,岂不伤了身。
一边想着,他心里更是焦急起来,忍不住劝道,“少爷,二老爷今日不过送来些消息,咱们便是今日不去,过几日二老爷自能遣了旁人送来,何必这黑夜里去那十里亭?况且,若是好天儿还可,这眼看着便要落雨了……”
“别说了!”听着墨子在耳边絮叨,虽明白这是在担忧自个儿,宋禛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声。他确然可以在城中等着叔父将消息送来,可这消息事关他舅父一家子的生死,他又怎能安心在家中等候。
提早一日知晓,也能提早一日安心。
心中焦急,他便又加快了步伐,路上横生的枝杈勾破了他身上的衣裳,他也浑不在意,只闷了头快步的走着。
待到秋夜急雨密密匝匝的落下来时,他们主仆二人终是到了城外的十里亭。溧水城外的十里亭建造多年,如今已然破破烂烂,便是进亭子的台阶都破碎了几块。
宋禛身上淋了些雨,只觉得身上发寒,也不言语,抱了肩坐在亭中,沉默的等待着。寒风裹挟着细雨一阵一阵的自亭外吹来,打在身上渐渐湿了衣衫,不一会儿便透着彻骨的寒意。
墨子也抱了胳膊,蹲在一个亭柱后,指望着这不算粗的柱子能略微的抵挡一点儿寒意。心里还想着,幸亏方才吃了一肚子暖洋洋的豆花儿,若是就这般空着肚子前来,此时定抵挡不了多久。
可便是这样,不过一盏茶功夫,墨子的脸色便青了许多。自个儿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了,少爷可别给冻坏了。
他起了身,朝着来溧水城的路上张望了片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寂静无声,根本不见半点动静。心里担忧,便顾不上被少爷呵斥,他又凑了过来,看着一身白衣面色寂然的少爷哀声道,“少爷,咱们回去吧。再吹一会儿风,您指定受不住。今夜里天气不好,二老爷手底下有能瞧晴雨的能人,说不定便瞧出了今夜有雨早早歇了。况且都这时辰了,也过了咱们约好的时辰……”
宋禛静静的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心里又何尝不知呢?
叔父自来与他并不算亲厚,甚至与他父亲也不怎么亲近。如今舅舅一家被下了狱,他又没旁的亲人,只能求了在朝为官的叔父。求人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儿,就比如今夜,他在这四面透风的十里亭里焦急的等着,可能人家已然暖被裘帐、软玉温香。
可他却不敢一走了之,怕失去了这唯一的机会,怕再回京城时,连唯一的舅舅都撒手人寰,就如他母亲一般……
……
姚惠然姐弟俩推着车子回到家时,秋雨将将落下,再迟一步便要浇在身上。所幸,今夜客人倒也充足,三个瓷缸子卖的空空荡荡,她二人才能将这小推车儿推回来。不然便只能等着姚琇莹前来帮忙。
忙碌了整整一日,姚惠然此时终是觉出些疲累来。一番洗漱之后,便到了亥时,也就是九点多了。这个时辰,周围四邻已然安睡无声,她检查了一下明日出摊的东西。待见到姚琇莹已然准备妥当后,便吹了灯朝着西侧间走去,准备休息睡觉。
刚刚进门,便听到自家院门子被人拍响了。
这时辰了,又会是谁呢?
那姐弟三个已然睡着了,姚惠然只得披了件厚实的衣裳顶着雨跑到了门廊下,问道,“谁呀?”
门后静了静,才有个声儿响起,“是我,今夜在西街吃豆花儿的宋禛。”
姚惠然不知道宋禛是谁,却听出了这声儿正是今晚自己摊上的第一个食客,那个愿意替姚世宁询问考题的少年。
她迟疑了一下,又觉得那少年不是坏人,周围又有邻里,便开了门。
少年站在门外,举着竹伞,发梢却已湿透。
身上依旧是那件月白的直裰,只是此时添了许多刮痕泥水,虽是如此,却不觉他有多狼狈。见她开门,少年呐呐问了一句,“深夜扰烦,你家里可有能熬煮姜水的老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