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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你之后,一样有孩子出生,不是吗?”平安有些不敢相信赵璨说出来的这个故事。
皇帝钟情一个女人,千方百计掩藏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她——这种故事太老套,老套得平安觉得除了无知者的杜撰,应该不会在别处出现。
“呵……”赵璨笑了一声,“是啊,皇帝的钟情能维持多久呢?所谓的生下我只是个意外,也不过是用来哄人的把戏罢了。皇帝不想要,难道我娘还会主动勾引吗?无非是贪新鲜罢了。有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再也瞒不住,直到那边连闹的心思都没了,不然还能怎样呢?……所以我娘就白白死了。”
他最后一句话里,带着尖锐的讽刺。如果皇帝真的那么爱那个女人,如果他娘真的是自己爬床,那也就罢了,怨不得别人。可偏偏不是!没有她也会有别人,会有更多!只不过因为她是第一个,所以就那么倒霉的承受了这雷霆之怒,成了所谓的牺牲品。
就偏偏是她。
让赵璨怎么可能甘心?
“可是……”话说到这个地步,也由不得平安不信了。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脑海里乱纷纷的,理不出个思绪,“怎么会这样呢?”他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赵璨。
如果皇帝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人,密密实实的藏在另一个地方。那么、那么徐文美算什么?
他的惊才绝艳、容貌倾城、洒脱不羁、天人一般的师父……又算是什么?皇帝手中的一个玩物吗?他最后到底去了哪里,被皇帝藏起来了,还是……直接弄死了?
平安曾经以为徐文美和皇帝之间是有感情的。他猜测应当是不容于世俗的同性之爱和皇权天下之间的争斗,最后徐文美输了,只好后退一步藏在不起眼的钟鼓司。但从皇帝对他的态度来看,分明还是很看重。徐文美有时候会消失一天半天,大抵就是去了天乾宫。
平安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感情深厚——或者至少很特别,所以不管是怎么样的纠葛,他始终相信,师父的安全至少不会有问题。他之所以要找人,只是不放心,想亲眼看一看,确认一下而已。
但如果故事不是这样子的呢?
平安有些混乱。他不能相信赵璨的故事,却又不由自主的去相信。
“所以我瞧不起他。”赵璨冷淡的道,“难道当了皇帝,就一定要这样作践人吗?他可以选择坐拥三千后宫,也可以选择独独钟情一个,可现在这样算什么?还白白填上了无辜者的性命!”
“现在又是这样!赵瑢,赵璇,赵琨,还有我……我们算什么,都是他替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竖起来的挡箭牌吗?哈!我偏不如他的意,我偏要把那个位置抢到手,到时候我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然后再告诉他,他没有将我当做儿子,我也没有将他当做过父亲,他、不、配。”
分明是癫狂的内容,但赵璨的语气却越加平静。平安知道,他是认真的。他这么想,也就要去这么做。
暗夜里平安其实是看不到赵璨的,但他光是听着赵璨这番话,就觉得……好帅!
平安自己做事情虽然也不至于拖泥带水,但总是会想得更多,总想有个万全之策,不会贸然行险。但是赵璨显然不是,他是激烈决绝的性子,说断就断,说恨就恨,干脆得很!
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平安就越发羡慕像他这样的人。每次看到都觉得,好似自己的血液,也跟着热起来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吧。
但如果皇帝真的是这么一个人渣,他倒是挺赞同赵璨的做法的。也许只有把他的东西都抢走,再摆出不屑一顾的姿态,对予取予求、以为自己掌握了整个世界的皇帝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吧?
“我忽然有点期待那一天了。”平安说。
因为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说话尽可肆无忌惮。
赵璨应该是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会让你看到的。”他说。
“我会帮你。”平安也承诺。
是因为想要帮助赵璨吗?有一点吧,但更多的,可能还是为了那个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却留给平安极深印象的男人。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他在哪里,是否安好……或者只是简单的,他还活着吗?
赵璨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道,“我不会让你失望。”今夜特意将平安叫出来,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话,固然是因为心里的事情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更多的恐怕也是为了能够得到平安的支持吧?
现在赵璨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小觑平安了。自己的路还有好多年要走,也许平安就是那个能够在关键时候,推他一把的人。
平安并不知道赵璨心里所想,他只是在琢磨如今的形势。既然跟赵璨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一步,也就实在是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况且能够毫无顾忌谈话的机会毕竟很少,这时候自然应该抛开顾虑。
所以他直接问道,“京里的形势,你应该都知道吧?”
赵璨虽然在江南,但毕竟这里还有官场,天一书院又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平安不相信他会不去关注京城的消息。只要有心,想知道这些,其实并不难。
“当然。”赵璨道,“何猷君三年前致仕之后,当上首辅的人竟然是张君奉。他无非是又在搞平衡那一套,从前何猷君和许悠互相牵制,如今没了何猷君,许悠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内阁恐怕早就是一片混乱了吧?”话已经说开,他连父皇都不称了。
“差不多。”拜司礼监值房的工作经历所赐,对于朝廷的动向,平安恐怕比皇帝还明白些。毕竟许多奏折送上去,皇帝未必会亲自批复。可是他这里,却是都看过的。经过三年的锻炼,平安的阅读能力又有了长足的进步,每天将值房里的奏折全部看完对他来说并非不可能。
“赵瑢和赵璇到现在都尚未娶正妻,这件事将整个京城的水都搅混了。现在的形势……热闹得很。”赵璨道,“所以他是为什么要召我回去?”
“或许是为了将水搅得更浑。”平安想了想道,“大皇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是信州张家的大小姐。张家虽然不算根深蒂固的百年士族,起家也就在这几十年内,然而却也是信州豪族,在西军之中的影响力举足轻重。二皇子虽然还未定下,但有传言说他要娶许家的女儿。如此一来,京城很快就会形成新的平衡。”
两位皇子的婚事搅动整个京城和朝堂,但是随着事情尘埃落定,彼此的支持者水落石出,新的平衡自然就会发展出来。毕竟皇帝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谁也不会过分活跃。
但如果赵璨说的都是真的,皇帝只不过是在替某一个人铺路,那么他就绝不会坐视这种新的平衡出现。因为那样会给两个进入朝堂视线的皇子发展的时间和机会。一旦让他们发展坐大,将来再想压制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原来如此。”赵璨没有评价这件事本身,而是道,“赵璇不会娶许家的女儿。”
当初皇帝借了许家的力上位,却连皇后都容不下。如今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再娶许家的女儿?“除非他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否则许家不能出第二任皇后。”
赵璨说得相当笃定。因为这些话,曾经是赵璇亲口告诉他的。至于赵璇所选择的亲事——
脑海中灵光一闪,赵璨忽然笑道,“平安,你说,我把赵璇的亲事抢过来如何?”
“怎么抢?”平安有些发愣。赵璇要定的是谁都不知道,这要怎么抢?
况且这是能够抢到的吗?虽然一样都是皇子,赵氏家族的血脉,可是地位也是不一样的。赵璨没有强大的母族,也没有皇帝的宠爱,凭什么去跟赵璇争?
赵璨微微一笑,“这就不必担心了,我虽然没有强势的家族,但是我想……郑贵妃和大皇子,会很愿意帮忙的。”
毕竟赵璇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而赵璨,却是从前的盟友。虽然这个联盟本身就很脆弱,过了三年效果还有几分十分难说,但赵璨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平安想了想,道,“如果能成功的话,那你就去做吧。不过,你真的决定要搅进去了?”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平安。”赵璨轻轻一叹,“我也只不过是顺着某些人的心意罢了。但如果他真以为我是一把好用的刀,我想……他也许应该知道,有时候刀是好刀,用不好却肯恩恶搞伤了自己。”
“你如果决定了。我自然尽力帮你。”平安道,“不过皇城司如今什么都没有,恐怕帮助也有限。”
“你不必自谦。”赵璨道,“你在司礼监的值房三年,听说奏折往来就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标准流程?你总有办法让混乱的东西重新有序。我想,皇城司也不会例外。”
皇城司的职能就决定了这个位置的敏感。平安即便什么不做,只要坐稳这个位置,将来对自己就是极大的助益。况且平安一看就不像是墨守成规的人呢。
平安微微一笑,“既然七皇子殿下这么信得过我。我就跟你说说皇城司的职能吧。”
“这个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平安打断他的话,“别着急,你先听我说。”
“在我的计划中,皇城司是这样一个机构它的属员遍布大楚每个角落,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都受其监察。有独立办差的能力和权力,直接从属于皇帝,向皇帝负责,独立于其他任何衙门和机构。它会成为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将整个大楚笼罩在其中,而掌握这张网的皇帝,就像端坐蜘蛛网中间的主人,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他转向赵璨,“你觉得如何?”
赵璨一时没能够说出话来。其实他心中无比震惊。平安也就是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但自己是在皇宫长大,他却是在民间。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会那么多东西,生出那么多奇思妙想?
这一瞬间,赵璨竟然有些……怕。
因为他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个他一直都在发现,却始终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平安恐怕不是他能够掌控住的人。再继续这样让平安发展下去,他最后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赵璨竟然有些不敢去想。即便是对他来说,平安也妖孽得有些过分了。
站在几千年巨人肩上的平安并不知道自己给赵璨带来的震撼。如果赵璨真的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恐怕会被他激起无限的热情和渴望,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能够掌控这张网。但赵璨毕竟不是。他有着更加丰富而复杂的阅历,也更明白,事情恐怕没有平安说的那么简单。
首先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张网,那么能够掌控它的,究竟是自己这个网的主人,还是一手将网搭建起来的平安?
当然,目前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平安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是自己能保证他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吗?况且赵璨现在还不是皇帝。平安答应帮助他,但这跟效忠于他,终究还是有些分别的。他能够分辨出来。
万一最后这张网掌握在了现在的皇帝手里,或者不管平安转交给谁,那他赵璨,恐怕就是第一个要被捕捞起来的猎物。
况且即便一切顺利,他登基了,掌控了这张网,万一将来他跟平安之间发生了龃龉,君臣失和呢?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到时候,他再想处理掉平安,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虽然现在就想这个,难免有些远。但赵璨心思之缜密,却是片刻之间就将思绪发散到了这里,于是越发难以安心。
但是不可否认,另一方面,对于平安所描述的那张网,他也万分期待。
最后,赵璨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了出来,“好,你尽管去做。”
虽然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但平安并不以为意,笑着道,“这只是我的设想,完成的途中会遇到什么困难,最后的结果有没有偏差,谁也说不准。希望我也能不负你所托。”
对平安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所以也真的不是太当回事。他只是不确定自己能把这个怪物给还原出来罢了。毕竟他又没当过锦衣卫,怎么会知道具体怎么做呢?
他所拥有的知识看似丰富而奇妙,但其实都是浅尝辄止,甚至绝大部分都来自不可尽信的文学作品,电影电视。
简而言之。平安也是在瞎胡闹,做试验呢。
赵璨如果知道他心里所想,恐怕会疯。然而毕竟没人有读心术,于是他就只能继续这么误会下去了。
既然说到了自己的构想,平安就不免跟赵璨说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我突然上任,年纪又轻,恐怕不能服众。最初的底子,只有跟我一路过来的这些人。但即便是他们,也不是全部都有用。总之……我现在的情况不怎么妙,真能给你的帮助,其实很少。一两年内,你在京城都没有帮手……没问题吗?”
“当然。”赵璨并不在意。在他决定回京事,本来也没有将平安计算在内。
该说的话题都说完了,两人便掉头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平安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说把赵璇的亲事抢走,可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传言中,究竟哪个才是他想娶的?万一到时候他反过来利用你……”
“放心吧。”赵璨说。赵璇想娶的人是谁,他太知道了。而且……自己现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去抢都对不起赵璇上辈子对着自己炫耀了那么多次!
江南温家的三小姐温成碧,这就是赵璇真正的目标。如今京中那些种种传言,都不过是障眼法。
温家在江南的位置非常特殊。这是一个世代书香门第的家族,出过好几位大才子以及学究天人的大儒。温家人不喜欢做官,所以极少有人出仕,但是在士林甚至朝廷中的名望,却是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如今江南大部分的名士,都曾经受过温家的指点和教导。据说天一书院,正是温家首倡创办。
只不过温家人低调,平日里极少听说他们的动向罢了。但在江南提到温家,那是连普通百姓都能开口说上几句渊源的。
其地位若此,但却从不被朝廷忌惮,因为温家人十分知情识趣,从来不会有逾越之事。所以朝廷的表彰几乎年年都有,就是为了笼络江南的人心。
温成碧是温家这一代的独生女,其受宠程度就不必说了,更教养得蕙质兰心,据说连身边的丫鬟,也都是出口成诗下笔成文的。
她曾经放言,只会嫁给能够赢过她的男子。不过直到如今,这人也还没出现呢。赵璇当初能娶到她,多半还是靠许家的帮助,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跟温成碧相处。他才气过人,又风度翩翩,小姑娘虽然说过那样的大话,但到了这时候,输赢反而已经不重要了。
赵璨要做的,不过是……捷足先登。
因为温家老宅,正在崇州。
赵璨并没有告诉平安他要怎么做,平安想了想也就没有追问。两人一路走回客栈,然后各自回房休息。只不过谁都没有真的睡好,而是一直在反复的回忆今晚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如果他们真的能成功的话,那么这一晚的谈话,或许就是一切正式开始的标志,让人怎么能不期待,怎么能不心潮澎湃?
第二天他们继续赶路前往崇州。因为赵璨在,所以没有骑马赶路,而是弄了一辆马车。其实这时候的马车也不见得有多舒服,毕竟路况是在太糟糕了,走一步就要颠簸一下。——但无论如何,对平安来说,比骑马要好得多了,所以难得没有抱怨。
给他们赶车的是队长钱成,王从义也在车厢里伺候。所以平安和赵璨仍旧表现得十分生疏客气。
到了崇州城,赵璨说自己有几个好友住在这里,要去辞行。他开了口,平安和王从义自然不敢阻止。反正皇上并没有要求具体哪一天回去,他们来的时候赶得急,现在的时间就从容许多。
正好平安也在这里见见自己散出去的人,以及他们发展出来的线人。
不过他着实也没有报几分希望。在天一县那里,他那般点拨了,最后大家的表现却仍旧差强人意。——之所以不是十分糟糕,还是因为有钱成和冯玉堂拉高了平均分。这两个人的表现,在其他人的衬托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抢眼。
好在平安也只是想用这件事考验一下这些人,筛选出自己能用的,所以只抱着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即便结果再差也可以接受。当然,心情就未必很好了。
让他惊讶的是,分散在崇州的这十二个人,做得倒十分不错。收集的消息都很有侧重点,另外还真的发展出了几个有用的线人。
平安在心情宽慰的同事,又觉得有些不解。他原以为最后能跟在自己身边的,应该都是能力不错的,怎么反倒不如这些派出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