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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平二十一年六月初五日,秦州弓箭厂发生爆炸,致九人死亡,三十七人受伤。
这是六天前的事。
从京城往西北的水泥路是最早修好的,极大的减少了路上耽搁的时间。快马日夜飞报,也就是六天的时间。可见此事影响之大。
折子是秦州知州上的,所以已经极尽描补。然而不管怎么描补,事情的真相却还是不能够掩盖——是因为弓箭厂的员工在试制一种超大威力的炸弹时不慎发生爆炸。
即便是在古代,这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何况是一次性的死了那么多人?
京城里收到了奏折之后,无法定夺,自然设法送到了皇帝这里,甚至等不得皇帝回宫之后。
从前大楚也不是没有火器,但就是因为对敌的效果还没看到,自己人就炸死了不少,这种惨剧越来越多,最后火器的研发便陷入停滞之中,聊胜于无。
还是平安亲自在西北坐镇,弄出炸弹之后,火器才重新被重视起来。
所以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恐怕立刻会引起民怨!
平安白着脸抬起头来,看向皇帝,“陛下……”
“你跟朕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怒视着平安。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显得气势逼人,再加上声音洪亮,颇有种要将平安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平安重新低下头去看奏折,半晌才道,“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皇帝越发生气。如果说刚才他的姿态是摆出来给别人看,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实际上还是相信平安的,那么现在就真的快要气炸了,“秦州弓箭厂是你一手建成,火器研究所更是由你开始,如今出了事,你告诉朕你无话可说?”
其实把这件事情怪罪在平安身上,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毕竟她已经从西北回来那么久,而且没有再过问过这件事情。
皇帝自己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弓箭厂是平安请求建立的,火器是他一手研发的,就算这些东西早就已经交出去,但平安不可能脱得开关系。
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皇帝才要先发制人,问罪于平安。
这其实是对平安的一种变相保护。毕竟皇帝已经表明了态度,其他人就不好一直抓着平安不放了。毕竟真正追究下来,平安就算要受牵连,但肯定不会是罪魁祸首。
所以皇帝本来是希望平安能够如同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给出一个合适的处理方法,将这件事情圆满解决。只要他能“将功折罪”,那么责怪他也就更加的没有道理了。
结果平安竟然说“无话可说”!
皇帝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他喘着气,狠狠瞪着平安,想要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其他人见气氛凝重,更加不敢劝说。最后只有张东远小心翼翼上前,“陛下息怒,此事光是发怒,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然后又转向平安,“你既然知道是自己的错,还不快设法将事情解决?”
平安缓缓回过神来。他刚刚实在是一时懵住了。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但要说真的完全没有想过,那也是骗人的。
当初平安在秦州的时候制造出火器,何等春风得意?炸弹的威力让西戎和北狄人闻之色变,屡立奇功,对于这么好的东西,想要下手的人,自然不少。
尤其是京城的火药局。平安从兵仗局出去,本来应该是一家人,有了这种好东西,如果转交给火药局来进行研究,那么对大家都有好处。
不过平安从之前的发展之中就能够看出来了,京城的火药局早就烂透了。否则那么多年来,至于一事无成,什么结果都没有,唯有年节的时候弄点儿礼炮出来?
所以他的态度也很明白,不想将这东西叫出来。
皇帝知道后,也选择了支持平安。于是这件事,最终交给了秦州的弓箭厂来负责,而没有转回京城的火药局。这种做法伤害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是毋庸置疑的。
平安猜到过这些人会对付自己,毕竟他手里掌握着的东西很多,但这些人却并没有得利。[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虽然平安很想将所有人都拉上自己的船,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种结果,也无法避免。
他只是没有想到,也不能接受,代价原来竟会如此惨重。九条人命,三十七人受伤,这还不算那些只是被刮擦到的轻伤。
“臣知错。”平安叹了一口气,“请陛下责罚。”
这件事到了现在,已经不是解决问题这么简单了。能炸一次,自然就能炸第二次,平安不能保证秦州那边永远不出问题,如此一来,除非遂了对方的意,不然事情难以了局。
事实上,平安心里有个想法,这一次就算遂了对方的意,也未必就真的到此为止。
平安从头到尾做了那么多的事,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利益和要求。所以在将大多数人拉上船的同事,势必要得罪剩下的那些人。所以事情迟早都会爆发,区别只在于是谁开始,从哪里入手罢了。
从事情发生的时机来看,平安有理由相信,这件事肯定跟朝中某些重臣有点儿关系。
至于具体的诱因,恐怕是因为教育部的城里,和图书馆的崛起,触到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然后由上而下,那些跟自己“有仇”的人迅速串联起来,做成了这件事。否则绝不可能反击得如此快速,且犀利。
平安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抓住了自己的七寸。因为人命这种东西,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坐视。
如果光是厂房爆炸,无非是重修一遍。但死了人,性质就不一样了。别说其他人,就是弓箭厂的那些工匠们,都未必会继续站在平安这一边。谁希望自己身边时时刻刻放着个不定时的炸弹呢?
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成为对方的突破口,从而将平安花费多年时间才营造出来的局面彻底打开。
想清楚了这一点,平安反而慢慢放松下来了。虽然他的敌人可怕,但只要知道是谁,就总有办法解决。否则就只能被动的陷入对方的陷阱之中,动弹不得。
不过这些,现在平安不能说。或者说,这些东西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所以平安之前说自己无话可说,其实并不是敷衍。
更重要的是,平安眼角余光扫过排排坐在屋子里的皇子们。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呢?他当着他们的面,不管说出多少解决办法,都是没有用的。反而只是给对方提供便利。
“这么说,你是承认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这个结果了?朕要罚你,你也无话可说?”皇帝冷着脸问。
皇帝经过一次发泄之后,现在也冷静了下来。平安能够想到的地方,他自然也有许多都想到了。甚至想得比平安还要深。在这种情况下,既然平安认了错,皇帝自然不会非要继续抓着不放,而是顺水推舟。
平安道,“是。”
“既如此,朕也不得不处罚你,以正视听。”皇帝道,“你在朕身边多年,朕尤为看重,却不曾想你疏忽至此,以致酿下大错。看来还是历练不足,骤居高位的缘故。朕本应褫夺你身上一切差事,令你回家反省。只是你的确有些才能,若是就此埋没,倒也可惜。既如此,你就去田英麾下听用几年吧。”
“是,臣谢陛下恩典!”
“去了之后好生办事。水泥路也是你的心血,若是再像弓箭厂一般出了问题,朕唯你是问!”
这话说是斥责,不如说是肯定了他到田太监手下之后的地位。毕竟皇帝已经承认水泥路是他的功劳了。平安连忙道,“臣遵旨。”
“行了,滚吧!”皇帝不耐的摆摆手。
平安连忙退出来。走到院子里,正遇到赵璨打猎归来,脸上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神采。骤然见到平安,不由微微一愣。
平安低头道,“见过七皇子殿下。”
“嗯。”赵璨点点头,“这是怎么了?陛下可在屋里?”
“在的。诸位殿下也在。”平安答道。
赵璨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过他没有再问,继续迈步往屋子里走了。而平安也离开了院子,回自己的住处去打包东西。既然皇帝下了命令,住在这里的悠闲时光自然就戛然而止,得赶紧回京城去办事。
这边赵璨进了门,便见众人均是面色严肃。他一脸狐疑的走上前去给皇帝行了礼,又献上自己打到的猎物,这才问道,“父皇,发生了何事?”
皇帝让张东远将奏折交给他,“你看看吧。”
赵璨看过之后,大吃一惊,“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方才儿臣进来时见到平安,他可是奉旨处理此事去了?”
通常来说,赵璨不会在外面跟平安过从甚密,授人以柄。但是正常的往来,或者是像现在这种应该提起的时候,他也不会避讳,表现得十分坦荡。这也是他跟平安能够瞒天过海的重要原因。一味的亲近会让人诟病,一味的撇清也只会让人怀疑,倒不如这样。
所以皇帝闻言,也没有疑心什么,只是冷哼道,“朕问过他,他只一味的认错,恐怕也没什么好办法。既然做了这样的错事,也不可不罚,因此朕便命他去跟着田英了。反正水泥也是他弄出来的。”
“原来如此。”赵璨点点头,没有再问平安,而是道,“那父皇打算如何处理此事?九条人命,秦州这会儿怕是已经乱起来了。若是不能及时将事情压下去,恐怕……”
“朕知道。只是急切间也没有好办法,此事回京再议。”
出了这种事,銮驾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势必要回去。不过皇帝出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得留出一点时间来收拾东西。所以皇子们闻言,也纷纷告退,去做准备。
这其中还颇有几个跃跃欲试,打算借着这件事出出风头。不过也只是年纪小的几个皇子,他们今次跟着皇帝出来,才得与闻这样的机密要事,平时是不会有机会的。所以绝对不能放过。
等众人离开,皇帝再次生气的拍桌子,“简直不知所谓!”
“陛下息怒!”张东远上前劝道,“为了这样的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莫不是这些人以为,弄出这样的动静来,朕就会真的重重责罚平安,让他再无立足之地?”皇帝问,“简直痴心妄想,狼子野心!”
张东远听他的口吻,对平安还是维护的,便笑道,“还不是因为平安太能干,招了别人的眼。不过有陛下护着,也不是什么大事。既如此,陛下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朕为何不生气?平安也是,既然做事,自然就该稳妥些,为何会给人寻到这种空子?”
“陛下这话,老奴就要替平安叫屈了。他离开秦州已经一年多,哪里还能做得了那边的主?有所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平安这般能干。”张东远道。
皇帝哼了一声,又不大放心的道,“也不知那小子究竟能不能明白朕的苦心!”
“陛下回护之意,平安那么聪明,焉有不明白的?”张东远道。不过空口白话,肯定没办法让皇帝放心,所以他又道,“等回京之后,老奴去嘱咐他几句便是。”
皇帝这才放下心来。
张东远察言观色,确定皇帝已经不生气了,便去将平安之前带回来的野果捧了过来,“要么说平安惦记着陛下呢?方才在山上的时候,瞧见了这些果子。平安说是能吃,又说陛下怕是没尝过这等野味,虽说不值什么却是难得山野风味。因此带回来给陛下尝鲜呢。”
皇帝看了一眼,笑道,“既如此,就带回宫吧。在山上还找到了什么,一并带回去。”
“是。”张东远笑眯眯的应了,出去叫人来收拾。
平安跟着大部队回京之后,就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其他人则都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跟着皇帝回了宫。赵璨本来打算去找平安,见状也只好跟着去了。
回到家里,平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盘算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对方这“敲山震虎”用得很不错,若是这边没有反应,那么他们恐怕就要有下一步的动作了。所以平安的意思是要掐断对方伸出来的这只手,让他们痛一下,然后蛰伏。
按理说引蛇出洞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事起仓促,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保留了什么后手。若是就这么跟对方对上,一旦那边竭尽全力,恐怕应对会相当吃力。毕竟平安这条船还不够稳,上面的人也并不都是一条心。
万一一不小心被凿沉了,那就是功亏一篑。
所以只能先把人放回去,然后暗地里着手调查,排查自身隐患,等到对方养好了伤,再想伸出胳膊来,就直接捉住,顺藤摸瓜,将之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而这条断臂,平安已经选好了,就是京城火药局。
想完之后,平安就铺开纸笔,开始写奏折,将自己的想法都写在上面,之后不管是留给赵璨还是交给皇帝,总之能将这件事解决掉就可以了。
至于明面上,平安当然不能跟这件事有任何的牵扯。
他甚至没打算见赵璨,所以写完了奏折,就直接包袱款款,投奔田太监去也。
田英这段时间可谓是春风得意。毕竟京城附近的路都修得七七八八,现在不管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对他的称赞。而且水泥公司和建筑公司的运行良好,一年的收入颇为可观,令得他在皇帝面前,也颇有脸面。
不过田英并没有忘记这一切是谁给自己带来的。否则他现在还在司礼监做个秉笔太监,苦熬资历呢!
所以乍然看到平安带着包袱过来,田英吓了一跳,“平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意思,以后我就跟着你了。”平安道,“随便替我找点儿差事做就行。”
“这是什么意思?”田英愣住。
平安居然会被皇帝赶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田英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毕竟水泥厂建在秦州,虽然京城这边已经开了更大的厂,并且田英打算将总部搬迁到这里来,方便对全国各地进行调控。但是秦州仍旧算是大本营,自然消息灵通。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也有人给他送消息。只比朝廷的加急奏报晚那么一点儿,足以说明水泥厂的消息渠道之迅速快捷了。
田英去外头见人的时候,平安自己在房间里琢磨这件事,还真给他琢磨出了一点儿东西来。
——反正水泥厂的马车经常要在这条路上来回,不管是送消息,还是运送材料,总之次数并不少。既然如此,何不将之利用起来,开展快递业务?初期估计只能带个信什么的,等到上了正轨,再增加其他业务。因为是顺带,所以盈利全部都是纯的,成本几乎没有。
从秦州到京城要六天,按照这个距离来换算,从京城到全国各地,最多也不超过半个月就能够送到,何等方便快捷?
其实这业务也可以让朝廷来办。毕竟朝廷有驿站,有专门的机构,不过平安现在不爽他们,就不愿意让朝廷赚这个钱!
而且如果田英现在弄出这个业务来,那么大家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肯定又是平安出的主意。平安也可以用这样的办法,告诉某些蠢蠢欲动的人自己的价值。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弄出好东西来,真的要跟他作对吗?
在没有撕破脸的现在,如果率先对平安示好,上他的船其实也并不是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冒险呢?
所以等到田英了解了前因后果回来,还没等他用同情的眼光多看平安两眼,就见平安满脸兴奋的抓着他的手道,“我刚刚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田英自然是了解平安的,听到这句话,立刻竖起耳朵,“什么想法?”
平安便将快递的事和盘托出,两人一问一答,迅速便将此事商定下来,气氛一时和谐极了。
等到谈完了之后,见天色已经不早,田英还打算招待平安出去酒楼,为他接风,“至于差事的事,先别急,你在我这儿,我是恨不能将你供起来,随便找个地方挂个名就可以了。不用操心。”
“不不不,”平安连忙拒绝,“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我来锻炼一番。既然如此,当然要给个最苦最累的差事,否则陛下那里不好交代。”
田英发愁了,“那你自己说说,打算做什么?”
平安想了想,“有了,我就先去江南走走吧。”
“你要离京?”田英大吃一惊。只听说过拼命要回京的,还没听说过一心想着离京的。
不过再想想这人是平安,田英也就释然了。毕竟平安的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况且其他人争抢着留在宫里,留在京城,那也是怕远离了这个权力中心,没两年就被皇帝给遗忘了。
但这个问题对平安来说,根本不是事。
只要他想,随时能够将自己的名字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既然如此,离开京城和留下也没什么分别。
想通之后,田英便道,“如此也好,那我去替你安排。不过恐怕要登几日,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发。”
“好。按规矩来就行了,也不要让人知道我的身份。”平安交代。正好他也需要几天的时间,安排一下京城里的事。毕竟之前没想过离开,所以设想的计划要做些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