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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教堂正氤氲着一股沉默的甜香,一个男人却猛地推开大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您好,唐恩先生,有什么能帮到您们的吗?”
几名白衣的神职人员走出隔间,亲切地握住了满身泥泞的中年男人的手。
“弗雷泽牧师,我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唐恩梗着脖子,欲言又止地说道。
“我们有主的庇佑,我们不会怕。您请说。”弗雷泽牵着他,在靠门边的长椅坐下。
“我刚刚……看到街上,有恶魔!”
几名牧师面面相觑。弗雷泽追问道:“恶魔,是哪一位?”
唐恩摆摆手:“不是哪一位,是一个高大威猛,面目狰狞,浑身流血还在吃人的恶魔啊。”
“是像雪莱夫人写的《弗兰肯斯坦》一样?”
“不是,它身体很完整,没有缝合线。”
“那就是《吸血鬼》里鲁斯凡爵士那种?”
“没有那么优雅,很野蛮的。”
“那像伦敦的都市传说吗?下水道里的狼人和鼠人,深夜街道的弹簧腿杰克……”
“别开玩笑了牧师!那个恶魔还在外面杀人啊!你为什么要和我在这里纠结它长什么样的问题……”
一个牧师捧着一杯水,匆匆地赶到弗雷泽身边,弗雷泽接过水杯,又把它塞到唐恩手中。
“唐恩先生,您先喝杯水,冷静一下。我们马上联系警方处理。”
唐恩急促地一饮而尽,眼神顿时恍惚,嘟囔着说道:“很危险的,多带一点人……”
他很快失去了意识,弗雷泽扶着他,慢慢放倒在长椅上,随即用袖子擦了把汗。
若能从教堂的穹顶向下俯视,便能看到整个教堂的长椅,像是在组织午睡集会一样满是横倒的信徒。
“镇魂药水还剩多少?”弗雷泽轻声问道。
“熏香用完了,口服剂还有两人份,骑士长。”
“停止引导民众避难,把教堂里的民众……往告解室和地窖里疏散吧,腾出空间来,这里马上要成为执行局的前沿指挥部了。”
弗雷泽推开教堂的大门,碎金般的晚霞铺满渐暗的天空,一艘银色流线型的飞艇悬停在教堂上空,抛下几根长索。
沿着这样简陋的绳梯,一行行绑着安全绳的士兵速降下来,落在教堂前的草坪上,排成整齐的队列,十个一组地离开。
最后降下的是一个红色戎装的男人,他带着半边金属质地的面罩,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只露出双眼,身后还背着两个铁罐。他径直走到弗雷泽面前。
“这是我和老头子们争取到的最靠近市区的一个分部了,这里怎么样?”男人对空中打了几个手势,飞艇随即收起长索,向远处飞去。
“很糟糕,局长阁下。”弗雷泽知道,对方更喜欢被称作“局长”而非“韦斯利阁下”。
施杜尔特·韦斯利,圣公会执行局局长,帝国政坛的保守党巨擘亚瑟·韦斯利之子,活在父亲阴影下的可怜虫。他的父亲有一双铁腕,而施杜尔特只有一对铁肺。
关于亚瑟·韦斯利,每个英国人都知道的是,正是他率军在滑铁卢击败了拿破仑,其爵位即是【威灵顿公爵】。
“糟糕?弗雷泽骑士长,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糟糕,大英帝国的中心被一个不死的疯子袭击,敌人的踪迹遍及唐宁街,威斯特敏教堂,甚至是白金汉宫!而这时候我们往昔屈尊敕封的伦敦守护者呢?一个都联系不上!要不是加百列从剑桥赶回来,我们都停不下这天杀的雨!”
一气说完这一长串话,施杜尔特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嘶声,他喘了两口,继续抱怨。
“好不容易能把空艇开上天,那帮威斯特敏的老头子又在说什么持重,要给政府和上议院更多保护!那剩下99%的市民呢?等到把敌人的底细都摸清楚,大英帝国的脸都丢干净了!”
韦斯利局长咬着他的拇指甲,满腹的怨气一下子都爆发出来,弗雷泽只当是清风拂面,等到上级停止发泄,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接着汇报。
“局长阁下,如果您要了解敌人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些情报可供参考。”
施杜尔特后的铁罐摇动着,而后他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
“说吧,骑士长,我把指挥部设立在此,正是为了汇总一线的情况。”
弗雷泽清了清嗓子:“本教区已经三次接触目标,可以确定的是……”
——
“……目标有极强的再生能力,一旦脱离战斗,很快就能完全恢复并重返战场。”
在弗雷泽如是汇报的同时,隔着他几公里外,正有人对这份情报翘首以盼,却只能用自己的鲜血和痛苦来换取。
查拉图勉强打了个滚,手臂粗细的雷电和骨矛在他的身边肆虐。
“……目标应存在复数个体,第二次接触时,目标突然失去理智,放弃逃跑,被霍华德骑士射杀,变成一滩无骨的烂肉,而十分钟后,目标的另一个体再次出现,被我们击退,不知所踪。”
卷土重来的斯利古德,比之前强了不知道多少,却不再做迅猛的接近战,而是小心地——不是为了自己安全的小心,而是猫不想过快玩死老鼠的小心——在远处发动威力强大的轰击。
“……目标虽然保持人形,但通过对其尸体的分析检查,应属于【鲜血教派】内部的傀儡改造,单个个体约有VI级灾害强度。”
查拉图身上的黑气越来越稀薄了,正是这些黑气——用怀特的话来说,是这间孤儿院的守护阵列——的存在,让他在浑身剧痛,连遭两次电击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行动的能力。
一面又一面墙壁在斯利古德的攻击下破碎,整栋楼都变得摇摇欲坠,但查拉图没有逃跑。
如果要逃跑的话,他曾经有很多选择,当时的查拉图并不知道全伦敦都潜藏着想要追猎他的怪物,他大可相信大英帝国的荣耀,逃向市民更加密集的地区,把数量可观的议员,商人,军警,统统拖进这场狩猎。
至少听起来,比孤身一人闯向猎手的生还几率更大。
可查拉图的手里还握着象牙剑,在狼狈躲避的同时,他还在拼命地寻找进攻的机会。
倒不是说他能从中博取什么期望,他的【真实之眼】根本看不到自己能用象牙剑伤到斯利古德的方法。
但还有一个人可以。
在斯利古德的笑声中,怀特用手肘撑着地面,勉强将步枪架了起来。
他动作很慢,用已经受伤的左肩顶着枪托,仅存的右手卸下枪膛里的子弹,再掏出怀中的一粒,雕琢着十字型纹路的子弹,上膛。
每一位从骑士学院毕业的骑士,在坎特伯雷大主教面前接受祝圣的时候,都会配发一粒子弹。
经过这场仪式,这名骑士,这把枪,这颗子弹,其命运就被一股伟力纠缠在一起,当三者结合使用的时候,前两者的命运都被子弹的命运所同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一击而出,生死无悔。在这之后,步枪便会毁弃,骑士形同废人,就像是所有的岁月浓缩成一枚击发出去的子弹,只剩下四分五裂的弹头和空壳。
而现在,怀特立即扣动了扳机,没有一丝犹疑。
“……当然,我知道,VI级灾害,由一到两名训练有素的骑士长带着复数骑士小队也能处理,但局长阁下,接下来的,是我的个人意见。“
“……我的研究方向就是鲜血教派,因此我知道一个秘术,他把一个邪教徒的每一根骨头都剥离下来,以此为核心铸造约两百个傀儡,而头盖骨所在的傀儡,继承了这个邪教徒的灵魂,能掌控所有傀儡的行动,并且能从每一个傀儡的毁灭中汲取力量。”
“因此,我大胆推断,这个还潜藏在伦敦某处没有被我们发现的傀儡师,仅论他个人,最高会有VIII级的危险程度,届时,需要一位天使长、伦敦守护者、或者其他擅长战斗的半神才能匹敌。”
“如果您仅以现有的兵力撞上他,那结果不啻以卵击石。”
斯利古德饶有兴致地提着怀特的领子,仍不在意背心涌出的鲜血。
“又一个,不惧生死的骑士,可惜我在十分钟前见识过你们的祝圣子弹了。”
他的脊椎骨在背后扭曲地耸动着,将那枚银铅混合弹从伤口中推出。
斯利古德捏着骑士,端详了一会,这才笑着把他丢下,横眉喊道:“查拉图,又一个人因你而死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查拉图冷冷地说道:“一个杀人犯想把罪名栽赃到我头上,还想和我谈谈?“
斯利古德摊开手,向他走去:“别这样,查拉图,我是真的很想完成大人给我的任务。你刚刚一直不退,就是在指望这个骑士的一枪吧,但结果你也看到了,你们是阻止不了我的。”
查拉图遗憾地说道:“我很感激怀特先生所作的一切,但,能阻止你的,另有其人。”
“而是我。”
斯利古德背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一只小手就刺进他的背脊,握住了他的脊椎。
刺啦一声,一小节椎骨被抽了出来。
斯利古德怒吼一声,雷电和骨矛肆意宣泄,而背后的女孩飘然如风中落叶。
风不静,叶不止,而风平之时,落叶也翩跹落地。
是斯黛拉,但她的全身上下蒙着一层浓重的黑气,勾勒出一个更加成熟的女性轮廓。
斯利古德恨声说道:“啊,又是你这老女人……”
她并不答话,而是抛给查拉图一枚拴着链子的铁片。
查拉图双手接住,看见铁片上刻着不明来历的文字,但当他目光触及这些文字的时候,他脑海中立即响起了这段话的释义。
“凡所求恳,必得允诺。”
“跑,查拉图,去这把钥匙指引你的地方。”女人嗓音暗哑,听在查拉图的耳朵里,却像一百门十二磅炮齐鸣。
“相信我,最后一次。”女人回头,笑了一下。
安娜嬷嬷!查拉图忍不住要叫了出来。
但比起心中激荡的心情,服从应该服从之人,才是刻在孤儿院孩子心中最深的本能。
他跑到怀特的身边,察觉到骑士还有最后一丝气息,便扶起他,背在背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的小羊,会死在这上面的。”斯利古德狠狠地说道,他撕下自己肋部的一块血肉,狠狠地丢了过去,血肉在空中化成了没有皮肤的猎犬,嚎叫着追了上去。
“现在是夜晚,圣母自会庇佑善良的孩子。”
“可你已经死了,你的神庇佑不了你,女人。”
“我们都走在死亡的路上,斯利古德。”
“死亡并不可怕……”二人同声说道。
“但不能辜负那位大人的信任。”
“但不能失去延续希望的未来。”
斯利古德咧开嘴:“看来我们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但你在彻底消散前绝对杀不了我,女人。”
安娜的影子更模糊了一分:“打断你几根骨头,等到守护者赶到的时候,也能帮他们省点力气。”
斯利古德哼了一声:“他们不会来的,大人的安排没有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