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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黛拉赤足在沙地上走着,用自己的足印画下一个完美的正圆,汗水落在沙上,飞快地消失不见。
查拉图闭着眼跪坐,面向太阳,身前摆着那一小节金指骨,沐浴在西斜的阳光里,无表情的脸上凛然生威,像一尊神庙里的神像多过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都未做出多余的事,不必像古代的祭祀一样神神叨叨,也不必像现代的邪教徒一样血腥疯狂,斯黛拉只是一圈圈地巡行,而查拉图只需安坐,便自然有一股不可明说,但确实能感觉到的神秘感油然而生。
弗朗哥也跪在柔软的沙地上,平静地观摩着眼前的一切。查拉图醒来后没再和他们搭过话,只是目不斜视,机械地走到沙漠中,选定了最佳的地点坐下。这是为了维持他身上的【神性】,来对真实之眼再做提升。
在繁多的超凡能力中,有的人能看到未来,有的人能阅读过去,查拉图的真实之眼所能做到的远比这还要多,但也受全能所累。当他想强化某一面的能力时,必须竭尽全力地做到整体的进步。
查拉图所选定的区域,可以说是周围几十公里内,超凡扰动最强烈的地区。好的一面在于这里可以对超凡能力做出一些增强,坏的一面则是有过多驳杂的力量,就像越深的水里就有越多的鱼。
斯黛拉不停地巡回,就是在排除外在超凡因素的干扰,赶走周边的鱼,让查拉图得以专注于眼前的金指骨,用时间的水流洗出命运的丝线。而在弗朗哥身边,里希特瑙尔按剑而立,风在他身边被笔直的身姿劈开,更像是在斯黛拉赶走鱼后挥剑断流蓄水成湖一般的伟力。不得不说,在给予安全感的能力上,弗朗哥认为这个老人仅次于苏守墨和何塞·穆里略。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大概到了当地时间的午后三点半,距离太阳落山还剩两个多小时。即使弗朗哥知道,在埃及的神话中,太阳和亡者都会落入永暗之地杜阿特,越是临近黄昏,反而越容易沟通亡者,但在落山的那一瞬间,大门便会关闭。对成功的期许和对失败的恐惧交叠,他此刻心悸不已。
大约是因为终于要到终点了?这些年的苟延残喘,无论结果如何,至多两个半小时后,便再也不能牵动他的心跳。
“找到了。”查拉图轻声说道,在弗朗哥耳中却仿若雷震,他几乎要像地幔里奔涌的喷泉那样一跃而起,肩膀上却被轻轻一拍。
里希特瑙尔用力不大,但正好抓住了他一跃而起的瞬间,屈身准备起立的节点上,弗朗哥受此一阻,立即醒悟,不再做出任何可能影响到查拉图的动作,小心地躬身坐好。
斯黛拉背对着太阳,手中变幻出双螺旋的青色长矛,重重地戳在沙地里,不溅起一丝沙砾,仿佛手执着力量与威严的权杖。接着,她伸出空着的左手,查拉图也抬起左手,两只空无一物的手仿佛隔空紧紧相握。
查拉图在遥远的历史中定位那一段命运,而斯黛拉将依据他所观察的一切,凭借新得的复活权柄将她构造出来。
看起来很简单,但这难度并不比拿着一件遗物驶入大西洋,寻找一个两年前的溺死者遗体逊色多少。
斯黛拉步行经过的足印渐渐地发起光来,一点点地,他们眼前的圆形法阵正在从世界上剥离出去,像是眼前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玻璃那样疏离。
里希特瑙尔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干热的沙漠风顿时吹在弗朗哥背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
老剑客坐在地上,掏出酒壶,灌了一口,又递给弗朗哥,弗朗哥浑浑噩噩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发现是有些温度和酒味的清水而已。
他讶异地侧过头看去,弗朗哥还以为老爷子会拜托斯黛拉化水为酒来着。老剑客虽然放了松,但那是相对于全神贯注的他而言,相比于目前寄心于仪式的三人,他仍然可以说是在战备之中。原因也很简单,里希特瑙尔动了动湛蓝的眼珠子,纯色的沙子上还躺着一只被晒得脱水的小黑猫。
切尔诺伯格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倒和太阳光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之前被斯黛拉压榨狠了,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而且里希特瑙尔不论何时,总会将他锐利的目光分上一丝一缕来,刮着祂黑色的毛皮。有时像是一把架在后颈上的重剑,又有时像是一根轻快的匕首在抚摸祂柔软的下腹部。
逃跑也好,捣乱也罢,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这话祂倒是想说。不过邪神的可悲就在于此,没有人会用信任来代替他们的警惕。而祂更担心的一点,是他们在这起复活仪式失败后会迁怒于祂。
换了切尔诺伯格自己,祂就会接受失败的预期,不像那个男人一样患得患失,因为这个世界不可能待祂以公正和慈悲。
小猫翻来覆去地滚动着,太阳又斜下了十度。现在里希特瑙尔不用再分心阻断超凡的流动,能拿出更多的精力来监视祂,这感觉就像是从颈上架刃进步到了万剑穿心,最终祂不得不爬了起来。
诚然,在邪神的混沌生涯里,切尔诺伯格不是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威胁,可眼前的无端猜疑和有心无力——坏心还是有的,如果有能力去亲手毁灭别人的希望,祂肯定不会把这份乐趣推让给命运——委实让祂感到一丝小猫委屈。
“喵。”祂怀着一丝小小的坏心思,报复地对弗朗哥说道:“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来讲故事吧。”
弗朗哥瞥了祂一眼,即使祂是身居真正位格的神,也不能牵走他的注意力,他双手交叠,冷冷地说道:“没兴趣。”
切尔诺伯格悄悄地坏笑:“那我来给你讲吧。”祂小心地偷看了一眼里希特瑙尔,蓝眼珠里的威胁并没有增加,于是祂淡然自若地说道:
“有一个士兵爱上了他守护的公主,可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大的天堑。终于,他鼓起勇气向公主告白,但公主却提出了一个条件,要他在公主的阳台下站一百天,如果做到,公主便属于他。
“从这天起,风吹雨打,日晒霜淋,士兵一天天憔悴,但他坚定不移地站在那里,就像是被钉子钉死的尸骨那样。
“就在第九十九个夜里,士兵完成契约的前夕,他却悄然离开了。
“那么,失去一切的人类,你来回答,他为什么会功亏一篑?”
小猫的声音娓娓动听,真的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魔力,硬是把弗朗哥浸入这个故事,他想了想,沉默了一会,叹道:“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会失败,公主不会履约,于是就没有了揭开结局的勇气。”
就在切尔诺伯格要露出得意笑容的时候,弗朗哥却又继续说道:“但我不会放弃的,小猫。”
(“小猫!你怎么敢这么叫我!”切尔诺伯格浑身的毛像是被雷击一般炸了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尽力争取,用尽我的智力,精力,体力,我的剑,我的拳头,我的牙齿,这样,我在失败的时候,才能尽情地怨恨这个世界。”弗朗哥平静地说道,里希特瑙尔分来一道赞许的目光。
切尔诺伯格感到自己像是真的受到了雷击,一股类似电流涌动的情绪穿过这只小猫的脊骨,他所说的话是如此地契合邪神的世界观,让这个平平无奇的人类在祂眼中都顺眼了许多。
眼前的玻璃状隔离陡然虚化,就连里希特瑙尔的目光也不由得游离了片刻,弗朗哥的双拳更是紧握得割破了掌心的皮肤,鲜血大颗大颗地没入沙中,他浑然不觉。
所见的是,在查拉图与斯黛拉之间,跪坐着一个小麦色皮肤,高佻而短衫的长发女人!他的心脏是如此的雀跃,几乎能砸断他的肋骨,但下一秒,他就会开始憎恨超凡命运附加给他的卓越观察力。
仅是余光,他已经瞟到了查拉图脸上的愤怒神情,那个少年不再像一尊神像了,反倒像一个愤世嫉俗的狂人,神秘的氛围也轰然散去。像是一切的秘仪终将迎来的散场,烛火的残温尚在,但仪式的场地已人去楼空,在此是反过来的,抱有期待的人们仍然翘首等待,可事实却冷冰冰的,浇灭了一切的希望。
查拉图伸出的左手不断颤抖,用来箍住女子身形的真实之力不停地摇晃,斯黛拉霍然回头,对弗朗哥喊道:“几秒钟,快!”
这句话像是把断开的细剑握在手上,剑刃和剑柄一起捅进弗朗哥的脑子,然后疯狂地搅动一般让他眩晕、痛苦。但又是一下拍在他的肩头上,弗朗哥展开双手,大声喊道:“弗朗茜丝卡小姐!我还会努力的!”
“啊,是你啊……”一个声音带着墨西哥的辛辣气传了回来,她轻轻转头,风披散她的长发。
查拉图的左手像是被无形的锤子拍击,猛地弹开,真实之力再也维持不住。
于是女人的身躯就这样在风中崩解,散落如沙,在查拉图面前堆起一座矮矮的沙丘,恍若一座小巧的坟茔。
弗朗哥的心中一片空白,来不及感伤也来不及憎恨。里希特瑙尔却已经纵身而出。
“冷静,查拉图!”斯黛拉喊道。但声音传达之前,一道寒芒已经将查拉图贯穿,里希特瑙尔的重剑刺穿他的左肩,把他愤怒地扭曲膨胀的左手钉在了沙地上。
“解释。”里希特瑙尔头也不回地对斯黛拉说道。
“出了问题,那个女人的死亡的现实并不【存在】,有神级的命运否决了她的死亡!查拉图找到她已经消耗了很多,没办法救回一个没有【死亡】的人,但他说至少让弗朗哥先生见上一面,就激发了自己的情绪。”斯黛拉关切地看着查拉图,用最快的语速说道。
里希特瑙尔点头,一副听懂了的样子,然后说道:“失控。该做什么?”
“找一个敌人。”切尔诺伯格懒懒地说道,“我用这只低级生物的鼻子都能闻出来,那个维京人的臭味。”
四个人,八只眼睛都同时瞪大了一圈。
像是炽热的剑胚骤然淬火,查拉图不受控制的左手紧握一把沙子,稍微抑制住了一丝疯狂。里希特瑙尔和他对视一眼,抽出重剑,查拉图用右手一抚伤处,完好如初。
“我从那位女士的背后,看到了一个地址。”查拉图说道,“像是故意留给我们的一样。”
“地址?”众人围了过来,查拉图挥出左手,湿透的沙子落在地上,构成了一堆扭曲的字母。
“开罗。”弗朗哥念道,这是地址的最后一个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