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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千里生娃娃的时候整个小喜子村都惊动了,从辰时起,到现在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可是孩子还是没能生下来,屋里头的哭喊声也一阵有一阵无的,估计是人疼得昏迷了过去。
院子里头站了不少人,皆是满面的焦急,许是林群芳走了,他们便自发的以为姚千里是理所应当的托付给了他们……况且,看眼前的情形,怕是一个不好就要一尸两命的……
无赖一直盯着房门眨也不眨的眼睛此时已经隐隐染上了红色,随着屋内哭声再一次戛然而断,他似再也承受不住,猛的转过身来,“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嗓音却是沙哑的,听得众人心上一缩,只觉一阵压迫感袭来,同时还伴随着难以忽视的悲凉……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迟疑着道:“听说县城里头有一对夫妇,一为郎中一为稳婆,两人救下了不少产妇的命……”
“东城还是西城?”
“东城……有些远,怕是来不及了……”
无赖身形一动,眨眼间便出了院子,众人还未及回神,却见他又急急回来,面上一副挣扎之色,最后终于一咬牙,撩袍单膝跪下,面朝着膝前的黄土,哽着嗓子道:“我身上钱银怕是不够……诸位,诸位今日可否帮在下一回,他日我段引臣定然加倍奉还,定不忘诸位恩情!”
今年的夏天来得有些晚,但树枝间鸟儿的叫声也要比春日里焦躁了不少,只是还没到那顶热顶热的时候,若有孩子玩疯了的时候脱了衣裳露膀子,还是免不了一顿母亲的一顿唠叨……无赖面前的干土上不时的有水珠蹦跶一下然后没入,约摸是汗珠子,因为隐隐有咸涩的味道在扩散,直散到了村人的鼻眼间……
……
其后无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在半日内就将那对老夫妇带了过来,一通忙活,儿啼声起,母子皆安。
儿诞这日是六月初一,寅时当正时坠地。
姚千里拼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看了娃儿一眼,手颤微微的欲触娃儿面,终是力不敌,在触及前一刹便怏怏垂下,人也同时重重昏迷了过去……
“袖儿——”
却是那无赖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吓得屋内诸人一颤,惊愕的看着门口那不知何以发出如此凄厉声音的人。
娃儿的哭声也被吓得一顿,而后更是迅猛的哭了起来……抱着娃儿的刘嫂被哭声震回了神,口中便开始碎碎夸赞,瞧这哭声亮如洪钟,日后一定能长成个壮实汉子云云……边说边抱着娃儿出门去,路过无赖的时候用肘子拐了他一把,“瞎喊什么,当真闲得慌就把水缸挑满了去!”
见无赖还是盯着床上的姚千里不动刘嫂便有些不耐了,空出一只手来扯住无赖,嗓门也大了些:“还愣着!难不成要让夫人醒了自己去挑水么!”
“啊?哦……哦……”
“人当真是无碍了?”
“当真当真,谁有那闲心思来哄你玩不成!”
“这娃儿便是袖……林夫人方才所诞?我瞧瞧……诶?怎么皱巴巴的,不好看……”
……
父不在,名不得取,姚千里便先取了个小名,因娃儿诞于寅时,故唤作“寅儿”。
姚千里将这名儿告知前来探望的村人的时候村人多半都是啧啧一阵夸赞,直叹真是好名,夫人真是学识渊博……姚千里便轻轻拥着娃儿,发自内心的笑起来,自然知道这些人估计连这名儿是何意都不知晓,只以为但凡读书时人所取必然都是好名字,如此而已……可姚千里也相信这些夸赞都是出自真心,因那些真诚的眼神,能教人心窝子都暖起来……
月子期间也几乎全是邻里帮的忙,洗刷三餐,便全由平日里一起绣花的妇人们自发包揽了,重活亦有男子搭手,不过所剩重活也不多,无赖三天两头的过来,上心的很。
见无赖又挑了一担水回来,一面围坐着刺绣一面陪着姚千里说话的妇人们便又有了话头:
“我说什么来着,这无赖搞不好真是哪家的落破公子,你瞧那细皮嫩肉的模样……”
“有哪家公子会是这副无赖模样的,那脾性一看就不是一日两日的。”
“怎么没有,越是大家公子越是无赖多,你看看县城里丁师爷家的公子,城里头的漂亮姑娘差不多都教他调戏了个遍……那无赖如今挑水不也是有木有样的,起先那一走三晃的,分明就是没做过,不是公子是什么?”
“对对对,那无赖的名字听起来也跟贵公子一眼,叫段……段什么来着……唉,反正拗口的很,我们也听不明白……”
“那无赖有名字?”这回却是姚千里突然插了话。
“是啊,那天夫人已经很危险了,多亏了那无赖……”之后洋洋洒洒,将那日的情形绘声绘色的说了个透彻。
姚千里埋首沉思片刻,而后向诸人微微一笑,“我再次谢过各位的恩德,无赖所借下的钱银我将全数还上……”后又连谢数回。
妇人们自是一番劝慰,直道钱银是小,救了人命才最重要,又道提及此事不是为了说钱银之事,是让姚千里知晓无赖之所做为……
姚千里欣然应下,自知都是寻常百姓家,挣些银子也不容易,那无赖虽也卖些字画,但要还钱怕也不是易事,这些人担心钱还不上也在情理之中,便是冲着他们在危难之时伸手的这番举动,便就够她感恩戴德的了……
等姚千里出了月子下了地天也火热起来了,配上那刺耳的蝉鸣,让人烦躁的恨不能抓耳挠心去,只不过各人排解之法不一样,有的是浑身瘫软着,怏怏的懒得一动,有的则如刘嫂一般,将焦躁情绪统统都逼出体外,照着三餐吼人,还时不时的加上点心和半夜餐。
姚千里如今日子着实是不好过,出了月子后姚千里便再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家里事事只能自己来,还要带娃娃,天热得很,娃儿也不肯多睡,大多时候都得抱着,姚千里时常连烧饭的功夫都没有,自也没的吃了,村人问起还硬说是吃过了,如此吃不够休不够的,人很快便消瘦了下来,比怀娃儿前还要瘦些,让人看了便心生不忍,妇人们便叹说瘦成这样还哪里有奶水,又各自零散的送了吃食来。
无赖最近也来得少了,是见了气了,只因姚千里还在月子里的时候便拉着他说了回话,话题中心便是还钱的事情,说让无赖不要管,自己能慢慢还上。
无赖当场便翻了脸,不管姚千里在身后呼喊,愤愤甩袖而去。后来无赖再来时也只是将以往所做的事情做好,却不再搭理姚千里,做完事情就径自离去……
姚千里本是不想去挽回的,本来一个人就没有理由无条件的去为另外一个人付出,她凭什么理所当然的被无赖照顾,早些断了关系也好……可是每每看到无赖那似忧伤又似在回忆什么的神情她的心又会莫名的悸动,好像无赖眼里的情绪都直直的传到了她心里来,让她的所有思绪都被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所覆盖,如同迎风而燃的火苗,愈演愈烈,直至吞噬万物……
“无赖。”
无赖正在把水桶里的水往水缸里倒,听到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整个身子都顿住,显然的是听到了,却没有回应,放下空桶,继续去拎另一桶水。
姚千里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声,绕到了无赖的面前,又唤了声:“无赖……”
两桶水都已经倒完,水缸也已经满了,无赖将水桶放到老地方,自拍了怕衣衫,跨步欲出门去。
他的步子有些急促,看样子几步就能走出去,姚千里便有些心急了,也跨步上前,口中急唤道:“段公子!”
无赖倏地住了脚,转过身来,“你听谁说我姓段的!”
姚千里一时被他眼中的严厉之色吓住,刚刚踏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轻声回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村人都知道了……”
无赖凝神想了想,而后松了口气,瞥眼看了姚千里一眼,冷冷道:“你叫住我是为何事,这么快就有银子还账了?”
姚千里被他堵得面上一滞,讪讪笑了笑,道:“那日是我不对,说错了话,你……你能不能……”
“哼!”无赖冷哼着打断她,又扯了嘴角,道:“如何,可是又想了别的点子来了?”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姚千里被他说中,明显的吃了惊,说话都有话打结。
无赖的笑已经辨不出是讥讽还是得意,仰了头往房梁上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要与我一道还债?”
“你……”
“你脑中想些什么从来瞒不过我,还与来耍些花花肠子……你早些想出这个法子我也省得扮这些天的冷脸。”
姚千里还愣在当场没有反应过来,却见那无赖自从灶台上的大碗里拿了一个果子,随意用衣裳擦了擦就送到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声“我明日再过来!”便大摇大摆的走了,一路轻盈的模样,不若这些天刻意表现出的僵硬。
姚千里半张着嘴看着那背影直到夜色彻底抢夺了视线,晃了晃脑袋强自回了神,复又转眼去看灶台上装着果子的碗,嘴角不由便漾起了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