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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什么原由?”黛玉自镜里望向床边的月梅。月梅铺好了被褥,又到一边帮雪雁理着衣裳。
“说来这事也一般,却是周瑞家的去求二舅太太,免了她家男人下庄子收租的活,仍回府里听差,说是哪怕低上一级,也是愿意的。”
“这也没什么呀?二舅母就算不应她,也未必会让她难堪……又怎地拉扯上你了?”
“这可不然,听跟出来的金钏说,二舅太太却是生了好大一场气呢……”
春柳奇道:“这倒是怎么说的?”
月梅偷笑道:“正说奇就奇在这儿呢:说是周管事往南边接咱们时,很得了些咱们家的好处……”
“噫,这才怪了……”雪雁笑道。
“可不是怪了。是以那周瑞家的只拿眼瞪我,怕是怪老爷赏得东西太多的原故。”月梅抢过话头。说得几个知根知底的林家丫头都笑了出来。“只是周管事得的这些个赏却不曾拿回家,如今事儿发了,那周瑞家的自是疑心她男人有了外室,已闹了好几日了。多少人看了笑话,就连二舅太太也听着些风声。她又怕她男人离了家心更野,是以今个儿又起了心去求二舅太太,二舅太太哪里能应。反说了她一顿……”
“咳,咳……”
月梅还待要说,外屋里却传来钱嬷嬷的咳嗽声,吓得月梅立时禁了声。谁知不一刻门帘一挑,钱嬷嬷还是走了进来。她老人家自在椅上坐了,拿眼一横月梅,斥道:“姑娘家家的,怎地开口闭口地议论这些胡话,这也是我们这样大家子里的姑娘该说的?且又传主子们的闲话,更是不该,……你们几个也是,不说拦着,还……”黛玉并丫头们全悄没声地低头听了。到底是王嬷嬷终于得着了信儿,卖着老脸进来将钱嬷嬷给哄了出去才算罢了。
几人尚在静默中,紫鹃一转身端着茯苓奶/子进了屋,冲着诸人做了个鬼脸。月梅冲上前去死拧了她一下,悄声嗔道:“你即在外面,怎地不晓得先支应一声。”紫鹃揉着胳膊苦笑道:“好姐姐,也要你嗓子轻些才行呀……再说了,不是我,你当王嬷嬷能来得这般快?”几个丫头互相看了眼,各自吐舌咬牙地轻笑了一阵,回头看看姑娘,也是一脸的尴尬,想要取笑却又不敢,只得忍笑上来服侍着姑娘吃了奶/子,漱过口。因是知道姑娘晚间总要独自静一会儿的,遂唤来两个小丫头备着要水要茶,又剔亮了灯,拢好了香,几个大丫头各自福了福,退了下去。
刚进门的两个小丫头却不是二小,乃是进府后指派过来的,钱嬷嬷虽还不大满意,但只得二小近身伏侍,也太辛苦,黛玉心疼两人,就让嬷嬷捡好的先用两个。这两人才进内室没几日,都还赔着小心。姑娘虽没发过脾气,到底是老太太跟前得宠的,连宝玉都小意哄着,可见是个精贵的。且私下里众姐妹们议论着,这位姑娘不说容貌清丽,最难得的是有一股难描难述的神气儿。就如同这会子,也就是一身家常素服打扮,安安静静地斜靠在美人榻上罢了,却好似随时都会飘起来般……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样,只让人担心着别让风给吹走了……
小丫头们站在墙角纠结着自己的笨口齿,黛玉却躺在美人靠上庆幸着自己的好运气:为了周瑞一家对父亲与她的无礼,黛玉是很不待见这两口子的。是以当日在王夫人房门口瞧见周瑞家的形状无礼时,一时性起,就编了那套词儿作弄于那周瑞家的。事后想想,甚觉自己鲁莽。若是遇着个头脑精明的,自是一眼就看破了——自己一个公侯家的千金,就算偶尔听见了些下人们的闲话,又怎会失了身份地到处去传?这若是和善的呢,大抵只笑笑,说自己一句童言无忌,若是如王夫人这样本就挑剔自己的,只怕那话可就说得难听了。幸甚幸甚,那王氏到底不如老太太身份高教养好,明面上可以装一装,但在骨子里,大抵是根本不会自这个方面想问题的。倘若这事发生在老太太身边……黛玉不由暗自做了个鬼脸,那才真真是鲁班门前卖斧子呢。
要说这事吧,还得亏是先时父亲安排得好。周瑞被父亲在家整治了一通后,长得那般胖,要说除了那身肥肉,再没得着林府别的好,只怕是谁也不信的。虽说那周瑞家的是亲自去接的船,她男人带了多少行囊回京,本应是一清二楚的事儿。可除了贾府的船,父亲这次也安排了林府自己的船。自己在王夫人房门口说的那番话,说得虽是一只镯子,可往细了想,若是连上了林府,周瑞有多少东西藏不得?莫说东西了,就是藏个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周瑞家的瞪月梅,倒未必是怪林府“赏东西”的不是,却是恨林府有帮着藏东西的不是吧……且这话又是自己一个小孩子貌似无意间说出来的,周瑞家的怎地都要信上几分的。如今看来,不止她信了,只怕王夫人也是当了真的。不然,王夫人实犯不着为个下人的家事生这么大的气。王夫人这么一骂,可知此时在她眼里,周瑞已是百口莫辩了。是以她绝是不会答应周瑞家的,放她男人在府里“关照”自己这位林府的姑娘了,只怕是能有多远,就遣他多远才是呢。——周瑞家的不去求也就罢了,这一去,可真是火上浇油,适得其反了。
黛玉自己觉得,此乃入府后自己最鲁莽的一次举动,十分的不明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黛玉自前世带来的那点子记忆,离“知彼”一说,尚还很有些距离:自己于贾府一应人等的了解,仅只前世一本残书为限,且不说此书仅为小说,非是史书,自不能以客观真实的高度去要求曹公。单以书中所述,那书以宝玉那痴儿的视角为主,对黛玉在贾府之中所受之委屈,为着所施恶行者,均为宝玉至亲之人,暗里不知有多少不能写,不忍写,不愿写之事……曹公曾借宝玉之口说过:“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可知断没有为了“第四个”而得罪前三个的道理,此书有失公允的非常合乎亲情呢。二来黛玉住在贾府那许多年里,遇见过什么人,遭受过什么事,以宝玉“愿写”之事论,实在太少,这管中窥豹的,到底看不真切。又何以能佐证?三则曹公此文,是个出了名的哑谜集,设若佐证之物都是个谜,又何以据此再来解谜呢?
此三点,黛玉原在家中已是顾虑到了的,是以离家时就曾想过,初进贾府,总以小心为上,定要亲身探一探水深水浅,方才妥当。就说那位二舅母罢,是个看过书的都知道她是极厌黛玉的,可如今自打黛玉进府以来,在明面儿上,她可是极慈爱地,一句重话都未对黛玉说过呢。虽说她看似处处受贾母辖制,可到底贾母养成的宝玉最后不还是娶了她中意的宝钗么?——可知这一府的主子下人,断没一个省油的,自己若是掉以轻心,可不定就能比原来的命运强呢。为了这些个主意,她进府这阵子几可算是谨小慎微了。
只是再怎么小心,毕竟只得一个人,所思所虑,到底有限。虽说之前看过那许多回的书,瞧过那么多的评,但只到她一身素服地坐在了贾母的堂屋时,才觉着二舅母温言关问自己新衣裳的那句话有多刺耳……只到她坐在王夫人身旁,微笑着凝听她一脸慈爱地述说宝玉时,方知晓原来坐着也是这般费力气的活啊……有些事,有些话,只得在那时那刻,方知其味。如前世那般沏着茶躺在床上翻几页书,带着耳麦坐在电脑面前看几句评,大抵是没有法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其中的轻蔑与歧视的……
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以自己这个性子,黛玉咬唇轻笑,这脸色虽是看了,亏却也不是白吃的,王夫人这一次可谓是自断臂膀,少了周瑞这一家得力的陪房在跟前使唤,也不知伤了她多少气血。呵呵,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人,总得要越过越好,越过越愉快才是,天下纵是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回我却是要开开心心地离开呢。今时不比往日,我林黛玉,人,虽还是那一个人,一样的敏感纤弱,有情有义,却又不再是那一个人,不一样的自强自立,精怪蔫坏。我花开一遭,自当怒放,才不许你雨打风吹去……
伴床的月梅出去转了一圈,卸了妆,净了面,也如黛玉一般通过了头,收拾过梳妆匣子,放了小丫头。自在黛玉榻旁矮凳上坐了,取了没做完的绣活半心半意地做了这半晌,眼瞅着那自鸣钟就要打上十点了。遂收了家什,上来轻唤黛玉歇息——虽说姑娘总让她们先睡,可她们若不看着姑娘,姑娘总能一个人在那呆上许久,看书习字也就罢了,只是有时发起怔来就不知时辰。她们几个心疼姑娘的身子,那肯早睡,总要按时守着姑娘安寝了,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