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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宛如最完美的大提琴的低音部,余音绕梁盈盈不去。
苏曼却犹如做了最恐怖的噩梦,浑身大汗淋漓,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那样温柔的,让人仿佛沉醉天堂中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无情,足够把最坚强的人打入地狱。
——抱歉。
——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比工作拍档更亲近么?
——我会把盛世转入你的名下。
男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如同他完成的每一笔商谈,苏曼下意识的抬起手,手指上一片光滑,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愤怒的把戴了多年的订婚戒指还给了那个男人。
她单手掩住脸,习惯性的泪流满面,他说她天性寡淡,和她在一起感觉不到爱意,他怎么不想想,若一个女人不爱他,如何会陪在他身边十年!
在旁人看来,她得到一座五星级酒店的馈赠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可一个女人十年的青春本就是无价之宝,她如何能够甘心!
一股眩晕袭来,苏曼的脑袋里一片混沌,年少时的记忆和十几年后打拼的记忆混杂在了一起,让她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今夕何夕。
她记得昨天是她的生日,也是他的婚礼,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意外,总之,在她对他的恨上又重重的加上了一笔。
她没有去参加婚礼,也没有馈赠红包,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把那人用宇宙飞船发射到外太空。
苏曼定制了一个十二层的生日蛋糕,比那人的婚礼蛋糕还要高了三层,十二层蜡烛眩出了一圈圈美丽的烛光,她闭上眼许了三个愿望:
一愿父母健在,身体安康。
二愿萧郎一直是路人。
三愿重回青春年少时。
她的视线落到了床对面的香车美人挂历上,上面清晰的写着2000年八月,苏曼的眼睛蓦然睁大,一下从床上跳起,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斗室。
头顶的老式风扇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六坪的斗室闷的像是个蒸笼,对面的衣柜上还贴着歌手周克新的海报,这分明是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拆迁的旧房子!
脑子里的一团混乱终于理清了头绪,现在,她还是一个正在放暑假的初一生,确切的说,今天就是學校报道的日子。
那现在,岂非是愿望成真!
难以言喻的欢欣从苏曼的心底升腾而起,她忍不住又哭又笑,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渐渐的镇定下来,苏曼握紧拳头,现在是2000年,她才初二,父亲还在,那人也还没出现,一切都还来得及!
回过神来,苏曼爬下了床,顿觉一身黏黏腻腻,看着时间还早,找出了身干净衣物进了卫生间。
烧着燃气的热水器搭配一个半旧的淋浴喷头,苏曼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良,匆匆的冲了个热水澡,套上校服,白衬衣搭配过膝的藏青色西服裙,再系上深红领结,让穿惯了职业装的她颇为新鲜。
走到了外面的大屋里,这套住宅本是一室一厅,狭小的一室做了她的卧室,剩下的这一厅兼具了卧室书房和饭厅的功能。
看了眼凌乱的大床,苏曼也没心思去整理,直接在餐桌前坐了下来,上面摆好了两个碟子,又用盘子扣着,她先轻车熟路的盛了一碗白粥,不慌不忙的把盘子拿下去,里面一碟红油肚丝,一碟凉拌萝卜丝,一红一绿,搭配着白粥,看的人特别有食欲。
苏曼举起筷子,眼眶不自然的湿了,很多年没吃过父亲亲手做的早餐了,很多事情,习惯以后只道是寻常,当失去时才知道怀念。
粥又糯又香,肚丝十分有嚼头又不会太难下咽,萝卜丝清脆爽口又腌制的极为入味,普通的小菜却做的味道极赞。
苏曼吃完饭,习惯性的看向了饭锅的上层,那里是一个小小的笼屉,蒸着一小盅的原汤。
记忆里,从她记事起,每天就这么一盅汤,从来没有断过,到了初中时,终于厌倦了,每次都被她偷偷倒掉。
苏曼小心翼翼的端出了汤盅,掀开盖子,一股鲜香扑鼻而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舀了一勺子,汤一入口,她立时变了颜色,这个味道——
她以前不仅仅是一名优秀的经理人,同时也是一个美食点评家,在一本国际性的美食刊物中开辟有专栏,口味不可谓不刁。
她一口吃出了这盅汤是一种药膳,只是做汤的人手艺极好,所以几乎化去了所有的药味,剩下的只有淡淡的清香。
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再过十年,一批新贵随着电子科技发家,再一批人靠着投资房地产起家,国内的有钱人越来越多,这些人有了钱,自然而然的便把目光投向了养生之道。
药膳就是趁着那一股东风火起来的,很多星级酒店都推出了独特的药膳餐单,苏曼自然是吃了许多,却没有一次比的上手里这一盅汤。
她只能依稀辨别出应是吊了至少十个时辰以上的老鸭汤,然后里面那些粉丝样的东西,应是被化掉的鱼翅,鱼翅淡而无味,一定要用老汤才能吊出滋味。
寻常人做鱼翅用的都是鸡汤,却不知道鱼翅大补,鸡汤亦是大补,两相叠加,虚火过旺,莫如用这降火的老鸭汤。
细细品来,里面应是放了些当归芍药,只是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几乎品不出来那股子中药味。
这是所有药膳大师梦寐以求的境界啊。
父亲果然深藏不露。
她把手里的汤盅一口饮尽,很久以前,她成功的盘活了第一家小餐馆后,心中就有了一个疑问,只是粗粗的估量,家里那红火的外卖生意收入应是不菲,可她一直到了高中,家里却始终这么一副穷困模样,赚的钱都哪里去了?
喝了这一盅汤,苏曼心内的疑惑顿时全解,若是她每天早上喝的都是鱼翅汤这个档次的补汤,那家里没钱还真不稀奇。
头发已经半干,临出门前,苏曼在门口的穿衣镜前略一顿足,看向镜子里十三年前的自己,里面的女孩身材纤细,过长的刘海如同一层厚厚的门帘,挡住了她大半边脸,看上去有些阴暗。
她转过头,提着书包慢悠悠的踏出了屋子,一股炒饭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看着寥寥的几桌客人,苏曼直接走了过去,这种前店后家的设置在以前的老城区很常见,也让她身上带了十几年的油烟味。
身上的衣服无论洗多少次,都带着那股油腻的味道,同學们厌弃的神情,让她年少时一直都很自卑,所以才故意留着长长的刘海,似乎这样,讨厌的视线就看不到她了。
苏曼直接到了店子的最前端的露天炉灶前,看着那个高大忙碌的身影,心头一闷,嘴唇微微颤动,爸字怎么都喊不出口。
少年时,因为身上挥之不去的油烟味,她对父亲怨恨无比,心情好时就喊上一声老头子,心情不好则干脆一个喂字。
苏曼站了半晌,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来,还是男人回过头来,瞥到女儿的身影,二话不说,大步的走了过来,直接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摸出钱夹,掏了张百元大钞塞到了她手里。
苏曼无语的看着手里粉红色的钞票,记忆中父女俩的相处模式似乎就是这样,她往父亲身前一站,父亲就开始塞钱。
苏曼抬起头,十多年过去,父亲在记忆里越来越模糊,今天再见,竟有股惊艳的感觉。
男人看上去还不到三十,风华正茂的好时候,飞扬的浓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烧饭的时候尤其专注,专注的让人恨不能跌进他的眼里去。
宽肩窄臀加上超过一米八的身材,若说是军人更可信些,因为长期颠炒勺,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搭配着身上的黑色跨栏背心,真是怎么看怎么性感。
看到苏曼没有动,苏杭眉毛扬起,毫不犹豫的又掏了张百元大钞,塞入了苏曼手里。
苏曼依然没有动,她想着父亲今年多大?二十九还是三十?似乎不到十八就和她那跑了的娘生了她。
苏杭眉头皱了一下,把手在钱包里划拉了一下,块八毛的都留下来了,剩下的几张红票子连带着钱包一起塞到了苏曼的手里。
苏曼慢半拍的回过神来,盯着手里的钱包,下意识的喊了声:“喂!”
苏曼话一出口惊觉不妥,苏杭已经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她,苏曼顿时满脸黑线,她老爹对喂适应的比喊爹还要良好啊喂。
看着面前英俊的过了头的老爹,苏曼匆匆别开视线,只留下了一张钞票,余下的都塞回到了苏杭手里,恶声恶气的道:“你有空也去剪剪头发刮刮胡子啊!”
说完,苏曼转过身大步的向外行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男人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头发。
十一中就在家门口,是一所连着高中部的學校,现在还早,来报道的學生还不是很多,苏曼走在校园里,看着不远处的篮球场,恍若隔世。
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可以再回到这个时候,有机会亲手去解开那个困扰了她半生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