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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庞倩退步了,她只考了全班第37名,回家后理所当然地被庞水生骂了一顿,所幸没挨打。
庞水生拍着桌子问庞倩:“你说!你为什么不和铭夕一起上学放学了?又为什么要和铭夕换座位?上学期你在铭夕家做了两个月作业,期末考就考得不错!现在干吗又不去了?人家铭夕都没嫌辅导你麻烦!你自己还偷懒了!你和铭夕同桌这么多年你怎么就学不会他的勤奋刻苦?你这样子的成绩将来连普高都考不上!最多只能去念个职高你知道吗?!”
庞倩倔强地歪着脑袋不吭声,金爱华听不过去了,拉过庞倩说:“你骂她干什么呀,倩倩长大了,这么大的女孩子,一天到晚和铭夕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倩倩成绩不好,也许就是因为从小陪着铭夕坐在角落里造成的,老师都只顾着铭夕,哪里还会去管我们倩倩。”
庞倩低着头,金爱华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又说,“你也是不争气,脑袋瓜子又不笨,怎么能考得这么糟?这样子,到下学期你要是还学不好,妈妈就给你请个家教。职高我们肯定不去读的,起码要考上普高,将来好考大学。”
被教训了一顿后,庞倩蔫蔫地回了房间。她咬着笔头发了会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成绩会掉得这么厉害。这半个学期,她自认学得还挺认真的,英语老师布置的背诵默写她都完成了,数学作业也从不敷衍。只是,因为和曹老师的那番过节,她打死也不愿意去办公室向老师问问题,做不出的题就只能自己死啃。
她不可避免地会想起顾铭夕。以前,顾铭夕会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题,讲得耐心、细致,一直会说到她明白为止。在这中间,他还要忍受她的胡搅蛮缠、插科打诨,但从来不会和她生气。
不再和顾铭夕同桌后,庞倩曾经试着拿一道数学题去问谢益。谢益也会给她讲,只是,他讲了一遍后庞倩还是没懂,边上的邱丽娜已经露出了揶揄的表情,庞倩就难为情了,说声谢谢后转回身来。后来,她再也不好意思去问谢益了。
这一次的考试,顾铭夕又是年级第一,谢益却只有年级第四,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每天依旧是该吃吃,该玩玩,有一次还喊庞倩一起去打乒乓球。
他问:“螃蟹,你会打乒乓吗?”
庞倩只会一点点,俗称弹弹球,老实地摇头说:“不大会。”
“走,一块儿去玩,我教你。”谢益招呼着周围几个同学,“邱丽娜,胡添力,蒋磊,一起去!”
他是个乒乓高手,小时候似乎跟过教练,如今是打遍全年级无敌手。
几个孩子轮流打球,输5球就换人,庞倩不会打,总是连输5球败下阵来。谢益在边上看不过去,说:“螃蟹,我先教你发球,你发球太差了。”
他走到庞倩身边为她示范,猫着腰,左手抛球,右手甩拍一拉,球就打着漂亮的旋儿击到了网那边,胡添力接是接到了,但球直接就出了界。
庞倩心里说一声“好帅”,羞答答地望着谢益。
“看清了吗,这是很简单的一种发球,但是球会转,对方就吃你的球,会接不到。”他又为庞倩示范了几次,然后叫庞倩来试试。庞倩大着胆子学着谢益的样子发球,右手一拉拍子,球是转出去了,但直接就飞走了。
几个女生在边上嗤嗤地笑,庞倩知道自己很丢脸,谢益却什么都没有说,小跑着去捡来球,挑着眉毛对边上的邱丽娜说:“笑什么,螃蟹第一个球就会转了,很有天赋好不好。”
他把球交给庞倩后,右手很自然地抓住了庞倩拿球拍的右手,说:“你抛球,仔细看我做。”
庞倩心脏砰砰跳,左手把球抛了起来,谢益抓着她的手腕挥拍拉球,清脆的一声响,球就旋转着过了界,胡添力又一次没有接到球,气鼓鼓地去捡球了。
谢益松开了手,笑着问:“记住了吗,就是那样子用力,用巧劲。”
庞倩“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腕上似乎还留着谢益手掌的温度,暖暖的,暖的她的脸都发烫了。
打完球,几个人一身汗地往教室走,谢益不动声色地走在庞倩身边,低声和她聊起天来:“螃蟹,你和顾铭夕怎么了?为什么这个学期,你都不和他说话了?”
庞倩心里一惊,谢益说的没错,她和顾铭夕的确很久没有说话了。
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在一起,而这几个月,他们虽然依旧是邻居,依旧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但庞倩总觉得,他们已经分离很久很久了。
她甚至都没有在出门上学时偶遇过顾铭夕,她调整过自己的出门时间,从7点到7点半,但不管她怎么调整,都没有碰到过顾铭夕。而当她到了学校后,过十分钟,顾铭夕就会走进教室。
后来,庞倩反应过来,顾铭夕是故意在她走了以后,才出的门。
庞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益的话,想了半天才扯了个理由:“因为班里那些无聊的男生总是说我和顾铭夕,好烦的。”
谢益有点惊讶,问:“就因为这个?”
庞倩默默点头。
谢益感到难以置信:“我听简哲说,你和顾铭夕从小到大都是好朋友,你就因为这个而不理他了?”
庞倩:“……”
“这样不大好吧,你舍得?”谢益一边走,一边用球拍颠着球,他很厉害,白色的小球始终在球拍上蹦蹦跳跳。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往一个方向望了一眼,有些懒洋洋地对庞倩说,“螃蟹,你知道吗,顾铭夕刚才一直在看我们打球呢。”
庞倩心里被重重地一撞,猛地抬头向三楼那扇窗望去,窗边的少年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干脆也不躲了,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庞倩。
庞倩却心虚地别开了头。
在内心深处,她不舍,且后悔。
庞倩不知道自己和顾铭夕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她实在找不到机会、也想不出方法去修补他们的友谊。在学校里,她不好意思去找顾铭夕说话,在上下学路上,他又躲着她。最关键是,现在的庞倩看起来过得很快乐,先不管她成绩如何,她结识了好几个新朋友,周末时也会有同学约她一起出去玩了。
这些快乐是顾铭夕无法带给她的。庞倩有时候会想,也许她和顾铭夕的关系只能依靠同桌来维系,当他们坐在一个教室对角线的两端,就预示着他们会慢慢离开彼此的世界。
庞倩和顾铭夕唯一的一次说话,是在五月初的一个周日下午。
那天,庞倩咬着棒棒糖打开家门时,对面502的门也刚刚打开,门后的少年看到她后愣了一下,原本想要走出来的,一下子就站住了。
庞倩看了他一会儿,扯开嘴角和他打招呼:“嗨,顾铭夕。”
“啊。”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还是走了出来。
他肩上背着一块画板,还有一个帆布的双肩包,庞倩和他一起下楼,问:“你去哪儿?”
“去学画。”他说得很简单,走到二楼时,忍不住回头问她,“你呢,你去哪儿?”
庞倩眨眨眼睛,说:“和王婷婷去新华书店。”
“哦,是去买数学老师说的那本题库吗?”
“嗯。”
“你帮我带一本,行么?”顾铭夕说,“我都没时间去。”
“行。”
“钱……我现在给你?”他在楼梯上站定,说,“在我包里,你要么自己掏一下。”
“下次再给我好了。”
“也行。”
走出楼道,两个人一起往车棚走,顾铭夕抿了抿唇,说:“期末考又要年级调整了,上回调了4个人,这回不知道要调几个。”
庞倩:“……”
“庞……倩。”他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再多努力一下吧,别贪玩了,尽量维持在班级前25名,以后学了物理化学会更难,要是按现在的成绩,你将来考高中会没把握的。”
庞倩突然就有些气恼了,眉毛一挑,大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努力啊!你凭什么说我贪玩啊!我也想考前25名呢,又不是随我说了算的!顾铭夕,你好烦!我知道你是第一!你很厉害!但请你不要来管我好吗!”
说完,庞倩把小包往车兜里一丢,跨上车一蹬就走。她觉得现在的顾铭夕越来越不可爱,越来越好为人师了。第一名很了不起吗?谢益成绩也很好啊,但他从来不会和别的同学讲什么考试啊、升学啊、名次啊之类的话题。顾铭夕怎么会变得这么烦!才初一呢,他干吗老要想到两年后的事啊!真没劲!
这以后,庞倩和顾铭夕的关系又降到了冰点,她帮他买来了那本题库,但并没有亲手交给他,而是托李涵转交给他。
五月下旬时,金属材料公司在城西的新厂房已经开始施工了,顾国祥因此出了趟差,去北京的兄弟单位做考察,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家里只剩下了李涵和顾铭夕,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却在一天晚上陡生波折。
那天晚饭后,庞倩在自己房里做作业,金爱华在洗碗,庞水生则在看新闻。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接着就响起了巨大的敲门声,还夹着顾铭夕惊恐的声音:“叔叔阿姨!叔叔阿姨开开门!!救命啊!叔叔!开开门!!救命啊,救救我妈妈——”
金爱华赶紧去开门,庞水生和庞倩也都从房里跑了出来,门一打开,顾铭夕的样子让他们都吓了一跳。他赤着脚,脸色惨白,神情慌张,白色衬衫、灰色裤子上满是鲜红的血。
庞水生第一时间冲去了顾铭夕家,在洗手间的地上发现了昏迷的李涵,她流了很多很多血,浸得裤子都湿透了。庞水生冷静了一下,吩咐金爱华赶紧打120,又让庞倩去拿大浴巾,裹在李涵身上为她取暖。
顾铭夕一直站在洗手间门口,紧张地看着这一切,庞倩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身子一抖,转头看她,眼神一片茫然。
120来得很及时,庞水生随车送李涵去医院,金爱华稍微收拾了一下,带着两个孩子打车跟了过去。
李涵在做手术时,庞水生辗转地联系到在北京的顾国祥,顾国祥心急如焚,定下了晚上10点多的机票,说立刻回来。
顾国祥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3点,金爱华守着手术后的李涵,庞水生照顾着顾铭夕,连着庞倩也在医院里熬夜。
看到风尘仆仆跑来的顾国祥,庞水生立刻迎了过去,顾国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涵怎么了?”
庞水生拍拍他的肩,说:“国祥,你先冷静一下,阿涵没有生命危险,她是……意外流产了。”
顾国祥震惊极了:“阿涵怀孕了?!”
“你不知道?”庞水生有点尴尬,“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庞水生陪着顾国祥来到顾铭夕身边,顾铭夕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透,变成了可怖的暗红色,他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立刻站了起来。
“爸爸。”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沙哑得厉害。庞倩本来已经困得在椅子上睡着了,此时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她看到顾国祥站在顾铭夕面前,冷静地问:“铭夕,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顾铭夕轻轻地摇了摇头,开始说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放学回家后,我和妈妈吃了饭。然后,我们去超市买了些东西,我的颜料没有了,明天上课要用,妈妈说就当饭后散步。东西买回来以后,妈妈说肚子有点不舒服,就去上厕所,结果她一进去,就摔倒了。我跑过去看,她……她流了很多血,说肚子疼……我……我没办法把她扶起来,就去找庞叔叔了。”
顾国祥沉吟了一下,问:“你和妈妈去超市除了买颜料,另外还买了什么?”
“买了作业本、圆珠笔,还有卫生纸、洗发水,还有……”顾铭夕很仔细地回忆着,“还有米,妈妈买了一袋米,说家里米快吃完了。”
庞水生的面色凝重起来,顾国祥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问:“米,是多少斤的?”
“大概……是10斤。”顾铭夕注视着父亲的眼睛,“爸爸……”
“好了,别说了。”顾国祥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妈妈从超市,一直提着那10斤米,还有其他东西,一路走回来?”
顾铭夕点了点头。
顾国祥突然凄惨地笑了起来,身子都晃荡了一下,庞水生急忙扶住了他,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水生,你瞧,你瞧!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庞倩其实不懂顾国祥问的那些问题和李涵生病有什么关系,但是她知道顾国祥说的最后那句话,是在讽刺顾铭夕。
显然,顾铭夕也知道,但是他和庞倩一样迷茫。他低着头站在那里,眼神里有些不知所措,脸色很差很差。他的衣衫凌乱,上面血迹斑驳,衬衫的短袖空空地悬在身边,身子微微地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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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早晨,顾铭夕起了床,他嘴里咬着一支“不求人”,低头用棍子那端的小爪子扒拉着松紧带裤腰,给自己穿上了裤子。然后他又咬来一件T恤,坐在床上,双脚撑开衣服下摆,弯腰将衣服套在了身上。
夏天了,他穿衣服已经很熟练,只要有一支“不求人”,就完全不需要他人的帮忙。
顾国祥已经去上班了。顾铭夕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脸刷牙,所有的事都用脚完成,慢是慢了点,但全部都可以自己做。洗漱完毕,他去冰箱里咬出一袋面包,直接放在桌上,低头吃完。最后,他去到父母的房间,弯腰对床上的李涵说:“妈妈,我去上学了,你自己没事吧?”
李涵睁开眼睛,对着顾铭夕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虚弱地说:“妈妈没事,等一下你奶奶会过来的,你管着自己就行。”
“嗯。”顾铭夕点点头,“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别骑车了。”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再见。”
顾铭夕背上书包出门下楼,走出楼道,他看了看车棚方向,看到了自己的那辆自行车,思考了一会儿后,他向着大院的大门走去。
从家里走去学校,需要45分钟,顾铭夕在街上大步走着,他走得很专心,几乎目不斜视,也不会去在意路人凝聚在他身上的异样目光。
初夏时节,天气微热,他走得有些快,慢慢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这一条路,顾铭夕走了不止一次了,只是这一次,他越走越觉得奇怪,心里渐渐浮起一阵毛毛的感觉,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倏然转身。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穿着粉紫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后5、6米远处,见他转身,她也停下了脚步,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
顾铭夕目光平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庞倩则歪着头看他,还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金色的晨光披洒在顾铭夕的身上,他迎着朝阳,微微地眯了眯眼睛,突然就笑了起来。
那久违的笑容是那么熟悉,温暖地击中了庞倩的心,她痴痴地看着他,随即,也绽开了微笑。
两个孩子面对面地站在街上相视而笑,庞倩晃晃悠悠地走到顾铭夕面前,抬头看他,皱皱鼻子说:“别笑了,虎牙又露出来了,好幼稚。”
顾铭夕立刻就闭上了嘴,他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问:“你在干吗?”
“什么干吗?”庞倩装傻,“我去上学啊。”
“你为什么不骑自行车?”
“我高兴。”庞倩扬着下巴问他,“你又为什么不骑自行车?”
“……”他收起笑,默了一会儿,说,“我前些天骑车回家,被人撞了一下。”
“啊?撞伤了吗?我都不知道!”庞倩伸手去拽他衣服,“你有没有事啊?”
顾铭夕扭着身子躲了一下,低声说:“摔的时候,腿上擦破一块皮,有块大淤青,其他没什么。”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笨死了!”庞倩埋怨着,立刻蹲下去掳顾铭夕的裤脚。
“说了是人家撞我,又不是我撞人家!”顾铭夕躲不开,裤脚已经被她掳起,她看到了他小腿上的伤疤,真的是挺大的一块。
“有没有去医院啊?那人赔钱没?”庞倩着急地问,手指去碰碰那块破了皮的淤青,顾铭夕疼地后退了一步:“很疼的!别按!”
他用脚尖轻轻地踢踢庞倩,“起来啦,别看了。”
庞倩板着脸站起来,又问他:“抓住撞你的人了吗?”
“我怎么抓啊?”顾铭夕耸耸肩,空袖子晃啊晃,“那人撞了我,一下子就跑了,把我车都撞坏了。”
庞倩撅起嘴:“你怎么都不说的。”
“和谁说?”顾铭夕又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
“那你这几天就走路上下学?”
“嗯。”
“那得走好久!”
“还好,路上可以默背英语课文。”
“你真没救了!”
顾铭夕和庞倩一起走在路上,一会儿后,庞倩说:“顾铭夕,以后咱俩还是一起上下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