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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们都退避下去,房间里只余下蒋熹年、顾师傅和躺在床上昏迷的简王,没空叙旧,蒋熹年先请顾师傅给简王看病。
顾师傅抓了药,就放在檐下小炉熬着,他们亲自盯着,药香飘了一屋。顾师傅感叹说:“要不是你机敏用金针封毒,又用了别的药辅助,他早就没命了。”
顾师傅眼神复杂地看着陷入昏迷的男子,“这就是简王吗?元后的嫡次子……你怎么会成了他的大总管?”
蒋熹年自嘲地笑了笑,“您不是都猜到了吗?”
悔恨和惋惜之色在顾师傅眼底纠结不散,是啊,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更何况他是大夫。眼前的这个青年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五官阴柔,皮肤细腻,面白无须,喉结也几乎看不出来,顾师傅自责地说:“你这又是何苦?早知你会这样,当年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走的。”
蒋熹年眸中的光冷下来,“然后呢?然后忘掉爹是怎么冤死的,忘记族人是如何被牵连的,自私自利苟且偷生地活着吗?我们周氏族人充入军户在宁古塔做苦役,我是不是还得叩谢天恩,感谢陛下不是株连九族斩首示众?!”
顾师傅叹息道:“唉,你就是性子太倔了……你这样还怎么传宗接代?你爹当年让我保住你们两个就是为了给你们家留一线香火。”
“不是还有贝贝吗?”蒋熹年不耐烦挺教训他的话,他想起件重要的事来,转移话题说:“贝贝呢?贝贝现在还好吗?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吧?身体好些了吗?”
顾师傅温和耐心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他:“他现在换了个名字,跟我姓顾,叫顾雪洲。开了胭脂铺子,生意做得很好,医术也没放下,默了一些幼时背过的医书,偶尔还来帮我打下手……对了,他有个字,是他自己挑的,叫安之。毒前几年就好了,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如今过得很好。”
“安之、安之……既来之,则安之,这真是个好名字。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我就知道有师叔您在,他会好好的。”蒋熹年在嘴里念着这个名字,不自由地微笑起来,“多好啊。对了,贝贝今年都二十四岁了,该娶亲了吧?是不是都有孩子了?”
顾师傅讪讪地摇头:“还没有,这个看缘分吧。不过他收养了一个孩子做弟弟,他同我说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他想保护自己的兄弟,可惜以前没有机会……他现在长大了,温柔又有担当,是个远近闻名的好人,大家都很喜欢他,就是有时候烂好人过头了,你要是去了就知道了……你既然还好好活着,要不要我告诉他?”
“不不不。”一直冷静沉着的蒋熹年连说了几个不,他听得鼻酸快要掉下泪来,要知道他自从进了宫就再也没掉过泪,“别告诉他,让他以为他大哥已经死了吧。如今只有蒋熹年,没有周懋。周懋在十七年前就死了……”
这些年他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杀人如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些事他怎么能让自己纯真善良的弟弟知道呢?
顾师傅看他歉疚的模样多少也明白是为什么,“早知今日,你又何苦如此呢?”
“没关系,我是大哥嘛……这些事理应由我来做。贝贝当初年纪也小,忘了这些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我是个不孝子,还有他为周家延续香火,也算是安慰爹娘的在天之灵了。他是个好孩子,性子绵软,胆子又小,以后也就那样平平凡凡高高兴兴地活着就是了。我是大哥,爹娘的仇由我来报就行了。”那些黑暗的龌龊的肮脏的事都跟他可爱的弟弟没有关系,所有的罪孽都由他背负吧,到时要下地狱也只他一个人去就是了,也没甚好怕的。
蒋熹年强将泪意压下,眼底动摇了的神色重新坚定起来,甚至流露出几分入了魔般的痴狂执拗,“师叔,我从不会后悔当年入宫。我马上就能报仇雪恨了!我花了十七年……十七年啊,离仇人只有一步了!”
顾师傅看着有几分心惊,可又说不出什么来,他能说什么?这个孩子一半多的人生都用在追逐仇恨上了,“那你报了仇之后呢?你要做什么?你这样真的开心吗?”
蒋熹年平静下来,“我自然想过这个。”他望向床上昏迷着的男人,“简王有仁王之相,拥戴他的臣子也有许多位,内阁里已有三位说过会支持他了。他会成为好皇帝的……等我报了仇,我就全力辅佐他匡扶社稷,他需要一把只有他能用的刀,他指向哪刀就刺向哪,我就是要做那把刀。”
就像顾雪洲因为怀念大哥而收养了沐雩一样,蒋熹年在第一次见到三皇子的时候也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他还记得那时一个冬天,雪落满了梅枝,他瞧见一个小孩孤零零地摔倒在雪地里都没人扶,傻乎乎的,连哭都不会哭,自己爬起来拍拍雪就走了。还以为是哪家被召进宫的公卿大臣家的孩子走丢了,过去询问,彼时三殿下已经九岁了,可因为养在太后的宫里,太后礼佛茹素,他也常年吃素,身上还被下了种慢性毒/药,他裹在一件镶着白兔毛边的猩红色披风里,瘦瘦小小的,谁能想到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能这样可怜?连出去玩都没个人跟着。大抵没了娘的孩子都这样吧。……再后来他就调去了慈宁宫,从三殿下身边的小太监做起,一直到贴身大太监。他记得他们一起过冬的第一年,他用梅花做了盏小冰灯给三殿下玩,他高兴的不得了。让蒋熹年想起,以前他还在家的时候,年年冬天他也都会做冰灯给弟弟玩,那个小家伙也都是崇拜地围着他“哥哥真好”地喊个不停。
顾师傅可不知道他如今脑子里在回忆着温情,他听了蒋熹年的话,被吓了一跳,低低地吼道:“那不就是孤臣吗?!你疯了?史上有几个做孤臣的得好死了?报仇就报仇!报完仇回来就是了,让安之多生几个,过继给你一个,你也有个后。跑去做什么孤臣!”
蒋熹年决意已定,从容地笑着,摇头说:“师叔,我知道您是真的关心我,但是不必了。不要让安之和我沾上关系,不好的。我这次也是,只想到您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了才来求您,过了这次我也不会再来麻烦您了,省的将来拖累了你们。殿下对我有恩,我也要报答殿下的。反正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未来了。嗯,对了,这次请您护送我们上京,到时也有报酬的……”
“要什么报酬!”顾师傅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给我好好活着就行。好好活着。也别说什么不认我们的话了。你的人生还那么长,还有几十年好活呢,指不定以后还有什么变数呢。”
蒋熹年笑了笑,“是,您说得对,是我消极了。等我日后为爹娘洗了冤屈给族人翻了案,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了,再让贝贝跟着我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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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虬髯大汉小心关上门,愁的胡子都要打结了,“他奶奶的,少帮主,你这是又闯了什么祸?惹来这么一帮人!这可不是普通人啊!”
沐雩和杨烁面面相觑,他们刚进城没多久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同那拨人打了一架,幸好先前叫小雪传的信已经递到了茂临城的漕帮分舵,来了几个大叔把他们救了下来,带回去护了起来。沐雩肚子上被捅了个窟窿,躺在那儿奄奄一息。
茂临的漕帮舵主也是看着杨烁从小长大的伯伯,自然保护了他们,知道他们的来意,还另派了人帮他们去买药。
沐雩挣扎着坐起来:“买到药了?那我这就该回去了。”
“你知不知道你们惹得是什么人?他们带的武器可不一般,都是制式武器,只有军队的人才有!”
沐雩默了默,还是说了:“……大概知道。”
杨烁愣愣地看他,“你知道啊?”
沐雩揣测着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应该是简王的部下。”
“简王?”杨烁瞠目结舌地喊,“——简王是谁啊?!!”
沐雩:“……”
沐雩想跟这个人绝交一会儿,“简王是当今圣上的三子,元后的嫡次子,由抚养长大,封地在川蜀。我们搭的那个病人应该就是简王。”
救他们的伯伯要昏倒了,“怎么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放心吧,他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上京,不会分出多少人来对付我们的。追杀我们灭口,假如灭不了口,让我们受伤,没法立即让追兵咬上他们也是好的,所以应该不会怎么纠缠我们,肯定会转头回去赶路的。假如简王当上了皇帝,既是胜者,还需要灭我们口吗?假如他没当上,嗯……他命都没了,我们就更安全了。”沐雩分析说,“所以,把药给我,再找只船,我们赶紧回去吧。安之的病可拖不得了。”
杨烁又跟着他出发,他腿上受了伤,一瘸一拐的,他们换了一条船,还有三个经验丰富身强体壮的叔叔欧泊护送,这回也没有乱让别人搭船,顺顺利利地在第二天午后就回到了定江城。
定江还在封城找什么江洋大盗。
沐雩急得不成,赶忙拿着药回到了府上,伤要跑裂了,一回到府上,却得知他昨天走了没多久就有人送了药来,听说是叶府的人听说了他们的疑难,虽然自己府上没有,却帮他们问别人讨了药送来,接着瑶芳娘子也送来了药,她自降身份去求了好几位恩客还求到药,还有其他街坊邻居,听说了顾小东家的疑难东拼西凑的,所以现今他们药多的都可以去摆摊卖了。
顾雪洲当天傍晚就用了药,顾伯守了他一个晚上,一直用凉水给他擦身子降温,到早上的时候总算是不再发烧了。
又过了三天,顾雪洲的病大好了,精神恢复了许多。
他心里却不怎么高兴,反倒非常非常纠结,忐忑不安地想:完了完了,我的病好了,怎么办?这下没理由不和沐哥儿一起睡觉了。他又要缠着我一起睡觉怎么办?我该怎么拒绝他。他怎么对我抱了那样的心思呢?这怪我,早该和他分房睡觉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嘛,难免对这种事懵懂好奇,我还不拒绝跟他一起睡,也难怪他走歪了路,可他年纪还小,应该还能教得好……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找什么理由不跟他一起睡觉好?万一拒绝不了,不跟他一起睡觉,他会不会半夜亲我啊?
顾雪洲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对沐雩说:“那个,沐哥儿……”他咽了咽唾沫,不是很敢说,好怕沐哥儿会炸毛,沐哥儿会不会生气地跳起来说“你要赶我走吗?!”,感觉非常有可能啊!
沐雩用帕子给他擦手,“对了,我今晚还有这几天都准备在书房睡觉,我请了这几天假落下不少功课,我得好好补补,在书房温习之后就直接在那歇下了。”他受了伤,要是和安之一起睡觉一定会被发现的,等到他伤好了再说。
顾雪洲怔了一怔,竟然觉得有点寂寞,呆呆地哦了一声。
结果沐雩就一连在书房睡了一个月,也不怎么亲近他了。
顾雪洲默默地想:沐哥儿亲我是不是我的错觉啊……难道他当时是想亲我的脸,不小心亲到嘴了?是不是也有这个可能?……说不定的哦,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哎呀,我这个人怎么这么龌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