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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冠礼前期三日,主人告于祠堂,戒宾。
顾雪洲是作为顾轻鸿的族侄记在顾家族谱里的,沐雩自然跟着他记在顾家族谱里,拜的是顾家的祠堂。
顾家几代都是江湖流浪人,直到顾师傅的父亲在定江安家,才修起祠堂来。后来顾师傅与李娘子成了亲,反正两家住在隔壁,索性推了墙,盖成一个大院子。
前一日。宿宾。陈设。
沐雩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男性长辈就只凑的出顾师傅、崔山长两人,顾雪洲算他养兄,请了几位同窗,有曲繁文,杨烁也提前了四五日回来了,做贼似的,一来就躲进顾师傅家里,表示不要通知他奶奶。这些年他家里催婚催得越来越紧,他逃之不及,别说回来了,就是在外面也不敢透露行迹风声。这次为了参加沐雩的及冠礼,是真的顶着极大风险的,可见情谊之深厚,和同学不一样,他俩可是过命之交。
杨烁带给沐雩的礼物是一柄弯刀,乍一看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老旧,出鞘来看,刀身则是哑光的暗黑色,弯着一道圆弧,因着特殊锻造工艺而布满了绸缎般优美的花纹纹路,刀锋锐利,削铁如泥,充满了异域风情。
杨烁说:“因我不肯成婚,我奶奶断了我的供给,在寺院里自产自足,吃饭倒不抽。只是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买礼物,这个还是我师兄给我准备的。怎么样?还可以吗?”
沐雩甩了个刀花,使之浑如一臂,然后把刀插回了刀鞘,“谢了,我很喜欢。也替我谢谢你师兄。你……你和你师兄感情还好吗?”
“当然好啊!”杨烁大大咧咧地回答,有些疑惑,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沐雩觉得这傻子估计还以为是和师兄在练功呢……算了,是他也被带傻了,居然傻到去问杨烁。
不过……他那个师兄,又是拿的出千金难求的一对鹰隼,这回送礼物,随便拿出个送人的礼物,又是这么难得一见的宝刀,真的会只是个普通和尚吗?据说他来中原学武之前一直生活在草原,想必他在那边也是个贵族少爷吧。
次日清早,沐雩早起,换上冠服。
作为主人的顾雪洲把序立的宾客迎进堂,宾客作揖,将冠者入席。
沐雩,公服,革带,纳履,纳靴,执笏。
“今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褀,介尔景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寿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威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先生给他取字,曰“子谦”。
崔山长说:“沐雩,你天资聪颖机敏善变,只是还须更谦虚敬慎,所以给你取了‘谦’字。”
顾雪洲不由侧目,瞟了老神在在的崔山长一眼,说的含蓄,不过是指沐雩自傲而已。沐哥儿在外面的名声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从没有人说他自骄自傲的。这崔山长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其实把沐哥儿看得很透啊,不愧是山长。
顾雪洲释然,深深觉得请了崔山长作祝人确实是很合适的,比自己合适多了。他再看沐雩,长身玉立,着玄色冠服,鸦黑的长发被梳起,戴上了士子冠。露出整张脸庞,眉目如画,线条硬朗,昳丽照人。
恍惚之间,顾雪洲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沐雩的时候,他站在梨花树上,人比梨花还要白,一头长发披散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虽瘦,却也很圆润可爱,看人分不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一转眼,那个无意中躲进他的花篓里抱着鞋子蜷缩着睡觉的小娃娃已经长大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顾雪洲想,回想一下,那时他也才十八呢,现在已经二十六了,虚岁二十八,没几年都要三十了。
而沐哥儿才长大,风华正茂,前程无量。
礼毕。
一番筵席。
顾雪洲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亲自和崔山长道个谢。
崔山长乐呵呵地笑,捻着一把雪白美髯,“沐雩是我得意门生,有甚个好麻烦的,倒是我很荣幸能作他的祝人。我也早就想和你聊聊了,沐雩这个孩子,在我教过的学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聪明,只是有时……过于自傲了。”
顾雪洲赧然,“是我没教好。”
崔山长说:“我倒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顾雪洲侧耳细听。
崔山长仔细地说:“是这样的,我们书院虽是私学,但是与官办学府也是有联系来往的。每年可以拿到几个京师国子监的名额,可以推荐至少有秀才功名的学子去。沐雩是前年的南直隶案首,若是他愿意,我就可以给他这个名额。但是他居然不要。顾东家,你可知道沐雩为何拒绝了国子监的名额?”
顾雪洲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嘴唇嚅嗫,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忽然生气起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沐哥儿怎么这么做?他在别的事情上任性也就算了,居然在这种事上也耍性子!这倒霉孩子……该说他什么好呢!
顾雪洲气得肝疼,翻来覆去地想沐雩的动机。
总不会……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吧?他不得不怀疑,除了自己,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让沐哥儿放着去国子监的名额不要。而且去京师的话,他还有机会能寻访自己的母亲,这些年他一直托人在京里打听生母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想去?而且他从小就是个利而从之的人,有好机会摆在面前,绝不会不要的。
想必是前两年年纪小还迷恋自己那会儿舍不得离开,所以一时冲动做下了错事。顾雪洲直叹气,沐哥儿还小的时候,他就担心等这孩子长大了会后悔。
如今也是,看样子沐雩大抵已经清醒……他现在清醒过来之后,是不是正在为先前做出的错误决定而后悔呢?
顾雪洲又气恼又惊惶,笼着袖子去后院找沐雩。还没见到人,隔着墙就听到一串明朗的笑声,跨过门,就看到沐雩已经换了一身练武的劲装,高束着头发,正在和杨烁比试呢,两人棋逢对手,过招过得很是过瘾。
那张俊美的脸庞扬着笑时是如此的光彩照人,顾雪洲莫名地升起几分退却之心。
沐雩转头看到顾雪洲,脸上的笑瞬时冷了下来,他收势,语气似乎是亲密的,但细细一听,却透着掩不住的疏离,“安之。”
“我有事要同你说。”顾雪洲一脸严肃地说。
杨烁再傻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顾雪洲目送他走远才说话,开门见山道:“今天崔山长提起我才知道,你从未和我说过,为什么拒绝国子监的名额?”
沐雩抿着嘴唇,“你觉得呢?”
顾雪洲皱眉:“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沐雩颇有耍无赖的作风,“你明明心知肚明的,何必要我说出来呢?”
顾雪洲怒上眉梢,“沐雩!你别这样敷衍我!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沐雩依然不说话,他冷冷看着顾雪洲,顾雪洲怒目回望。两人形如对峙般,然后沐雩走近一步,伸手要摸他的脸,忽然笑了,“安之,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生气。你就算自己被刁难被轻视被侮辱,都没有生气了,如今却只因为我不去国子监就这样生气吗?”
还没碰到,就被顾雪洲伸手拍开了,他又气又急,“你到底是想怎么样?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你不是……”
“不是什么?因为我请了崔山长作祝人你就觉得我不喜欢你了?”沐雩笑道,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及冠,已经是成人了。”
“是了,接着是不是要给我找个淑女,凑堆儿成婚,然后再赶紧生个孩子。这样你才安心,是不是,安之?”沐雩咄咄逼人地说。
顾雪洲脸都白了,“你这些天明明……”
“明明对你冷淡了是不是?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希望我不要那么热情,那我就不那么热情。然后你又整日里患得患失起来,顾雪洲,你说是我幼稚天真,我却觉得是你自欺欺人。”沐雩步步逼近,“你要不要扪心自问一下?”
“我怎么想关你什么事?”顾雪洲这次半步也没有退,直视着沐雩,“你难道不要前途了?要的话,就不能这做!你难道要毁了你自己吗?你理智一点!”
沐雩嗤笑一声,“顾雪洲,我告诉你,你就是在做梦!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死也不会改的!”
顾雪洲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他气到了极致,竟然感到了几分绝望。
玉夫人说的果然没错……怎么可能做得到还完好如初呢?
顾雪洲沉痛地闭上双眼,声音都在打颤:“你别逼我了,沐哥儿。”
沐雩笑了:“我逼你你又能怎样?只要我待在你身边一日,我就缠着你一日,顾……”
“你给我滚。”顾雪洲打断他的话,说。
沐雩愣了下。
“我说,你给我滚。”顾雪洲自己都觉得字字锥心,“你既已及冠,可以成家,那就自己立户分家出去。我相信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