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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原的办公楼虽然新,却不是时下流行的开放式办公,仍旧各部门各安一室,人事部在二楼第一间。汇聚而来的工人们占据了一楼到三楼的楼梯,嚷嚷着要见程清和。人事部主管探了个头张望片刻,突然缩回去,把门又关上了。
隔着玻璃窗,徐陶发现那位主管回到自己座位,既没请示上司处理方案,也没召集下属商量对策,他只是坐在那对着电脑,面无表情。而其他人,也是如此。
有意思。
外头的人喊得虽然响,却没有一个冲进去,里面的仿佛突然集体患了失聪,完全听不到,也没想过到时间可以下班。
徐陶乐了。她刚才就发现,长原的企业文化可能默认自动加班,除了她没人离开办公室。至于上班,人事部提醒过她,需要提前十分钟到岗,但这十分钟不计入上班时间。
迟迟没人出来处理,工人渐渐交头接耳,徐陶隐约听出“怎么办”、“不能走”、……不安如同风中火苗,东摇西摆,没有一定,直到“干脆闹大点”的呼声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去推人事部的门。
门锁上了,在不知道的时候。
冷水溅进热油,炸开一片议论。
再没人出面,就闹太过了-徐陶心想。她扬起嗓子,“该上班的去上班,有事的进培训室坐下说。”人事部对面有间培训室,有讲台有桌椅,徐陶暗自估算了一下,觉得应该能容纳楼梯上的人。
几个一直在偷偷打量她的工人互相看了眼,几乎同时摇了摇头。其中一个大声说,“你算什么,我们要见总经理!”
徐陶举起工卡,“副总。够不够管你?”她向前一步,大声说话的那人露出一丝惊慌,抬手试图遮挡自己的工卡。这举动引发一阵轰笑,一个笑得尤其夸张的粗喉咙冒出整串粗话,嘲笑那人见了美女就软,“黑毛,上啊,送上门还不吃?”
“黑毛”跟吃了壮胆药似的,挺胸把工卡送到徐陶面前,“我在长原做了十年,够不够资格跟你说话?”他口沫横飞,“你新来初到的还没搞清情况,少管闲事!”
工卡很旧,徐陶要仔细看才辨清上面的名字,“杨兴鑫,二号罐区操作工,入厂时间嗯确实有十年了。”她嗓音清亮,夹在笑闹声中格外不急不缓,“我记住你了。”
“黑毛”猛地夺下工卡,“关你什么事。”他往后退去,消失在人堆中,而不知不觉的笑声低了下来,直到程平和出现在四楼楼梯口,才又往上一蹿。他们七嘴八舌围住程平和,“小妹,干吗调我们的工龄工资?”“要动都动,凭啥只动我们的?”“小妹,你哥呢?”
程平和-程清和的堂妹,财务副总监,徐陶抬头往上看,脑海泛起程平和的资料:25岁,大专学历,未婚。
“我也不清楚,唉你们回去上班,总经理在开会,等他空了再说。”
显然程平和人缘不错,这些人让出一条路让她下楼-徐陶仍站在原地,“程总,麻烦你通知他们的主管来领人。不想走的去培训室,有话坐下说。”
程平和没料到徐陶会对她发号施令,微微一愣,脸上露了出来。但她什么也没说,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近十个电话,始终用的方言,看来管理层非常本地化-徐陶默默想,安静地等待。第一天上班,她穿得比较正式,衬衫半裙、半高跟鞋。相较程平和身上的车间工作服,徐陶肯定,在长原自己是一个另类。
程平和收起手机,看向徐陶,而徐陶并没跟她客气,“麻烦你请总裁抽时间……”徐陶的视线从左转到右,“和他们谈谈。”
随着她视线所到,“黑毛”的脸又隐入人群。
这回程平和没一下子答应,“总经理在开会。”她的视线跟着徐陶的,滑过一张张脸,这些脸不太年轻了,但也还说不上老。工龄工资,动的是工龄十年以下的,他们有的已经做了七八年,有的眼看就要满十年。
她说,“我试试。”
电话还没接通,人群先动了起来,“总经理来了!”
来的不止程清和,还有好几个管理层。生产总监当先喝道,“黑毛,下班了在这儿晃,老毛病又要犯了?上个月我遇到你老娘,她问你在厂里怎么样,我还帮你打掩护。”“黑毛”嘿嘿笑了两声,“三叔,我看看热闹,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下了楼。
生产总监又点了几个名。徐陶注意到,刚才那个粗喉咙也应声而退-管理层有威信,但跟人事架构关系不大,还停留在大家长的模式。人事那边的人钻出来了,和管理层凑在程清和身边,小声解释眼前的事,“方案还没定,不知道谁泄露出去的,他们换班时听说了,一时冲动过来打听。”
没她什么事了-徐陶朝程平和挥挥手,打算走人,她得去买点被褥之类的生活用品,再拎包入住也得购置日用品。
一个低哑暗沉的男声越过众人,落入她耳中,“徐总,进来开会。”
叫我?徐陶回过头,一眼看到程清和-他还真高,站在人堆中跟鹤似的,偏还长了那么张年轻脸。
程清和没说第二句话,然而徐陶确定,是叫她。
徐陶走进培训室,在靠前找了个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纸笔。她挺好奇的,他会对工人们说什么。
培训室很大,但前三排没人坐,坐不下的工人们都站在后面。让徐陶吃惊的是管理层,在程清和身后,他们齐刷刷坐成两排,却和他隔得远远的。
这样,诺大一个培训室,两头挤满人,中间却只有程清和跟徐陶。
也太……好笑了!
徐陶低头,在纸上写下时间,地点,事件,嗯,“导火线”:工龄工资。不,也许还不至于成为导火线。无论财务总监,还是生产总监,中层们,他们脸上毫无表情,不过能肯定一点:他们还愿意选择程清和这边。
那么,什么事情会让他们彻底决裂?徐陶思绪跳到长原的股权结构。标准的国企改制后的上市公司,一层套一层,最高一层是大股东程忠国,小股东是高管层和员工们。严格说来,程清和虽有总裁之名,手头却没股份,是替身后这批人打工的高级经理人。
难办!
徐陶的思绪被程清和的话语拉回来。
“他们跟你们干一样的活,却比你们拿更多的钱,这样公平吗?”
“请先从他们的工龄工资改!”法不责众,还有人敢反驳,“我辛辛苦苦做了九年,眼看马上到十年,突然宣布说工龄工资没有了,一年五十哪!我受不了!”
“胡小调,”程清和叫出反驳者的小名,“你能不能有点志气,不就一年五十块!这件事我已经定了,工龄工资一定要改。”他的斩钉截铁激起众浪。程清和把手往下用力一压,“可是,我会补偿你们!减掉工资,加奖金!谁做得好谁就多拿奖金!”
一个声音低低地浮出来,“说得好听!”
“谁?!”程清和喝道。
没人应。
“今天,到此为止。”程清和站起身,扔下一屋子人,程平和追了出去。
前后十分钟。徐陶看了看表,挺干脆利落。她收起纸笔,飞快往外走,免得又爆出事走不成。
可惜天不从人愿。
那把低哑嗓子的主人跟了上来,“我有两个小时,想听你说一下工作安排。”
这样啊,“不如一起用个工作餐,边吃边说?”
“也行。”
徐陶伸出手,“徐陶,乐陶陶的陶,公司还没启动的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基于各种因素,程清和想用他个人名义开设一家贸易公司,以处理和长原的往来,凑巧她被推荐应征这个“重要的”岗位。
他双手抱在胸前,并没接受握手这一要约的意思。
徐陶收回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被拒绝的不是她,“附近有合适的餐馆吗?我还不太熟。我开车,你带路?”
他没回答,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徐陶偷偷吐吐舌头,还挺……讨人厌的嘛。
他突然回过头,“你是哪里人?”
徐陶差点咬到舌头,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算哪里人,从小到大搬来搬去……”然而他并没要听的意思,“那就吃广东菜,女孩子喜欢清淡的。”
嗯,如果老火煲汤白灼菜心盐焗鸡的份量再多点,大份,超大份,那就马马虎虎过得去了。但,显然对方并无此意识,“我今天胃口不太好。”
他可真对得起“零揪”这形容,徐陶感慨着,微笑着,“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