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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平和下楼时看到办公楼仍有一盏灯亮着,她犹豫片刻,回了上楼。
程清和站在窗边,听到脚步声才转过头,“审计结束了?”
程平和看了看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到机场。”这帮会计事务所的“小孩子”,每次都让她自惭形秽,他们的世界是她还未到达的。
“怎么?”程清和感觉她有话要说。
话确实已经到嘴边,出口却变了,“今早开会时你对赵叔叔说的话,可能让他伤心了。”
程清和不以为然,“觉得我的话难听就别听,他可以退休,我送他一块光荣退休的金牌。”他原打算从赵刚处突破,却没料到老家伙们态度转化,变得好说话,反而赵刚仍然跟茅坑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处处不肯让步,说不定又给老头打了不少小报告。想到这,程清和就有些懊恼,早知道不把小实验基地的真实情况暴露给他,本以为看到自己的潜力他会投过来。又是一个没料到,老家伙居然不为所动。
堂兄态度强硬,程平和心知一时无法扭转,但也不甘心就此放弃,僵在那发呆。还是程清和存心缓和气氛,“你刚才似乎不是想说这个?”
程平和鼓起勇气,“我想再去读点书。”被程清和锐利的目光一扫,她反而说话流畅许多,“我的职位以我目前的知识和阅历都不能胜任,以前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现在我装不下去,也考虑了很久,家里只有你可能会支持我,所以我想和你商量。”
“什么时候开始的?”程清和走过来,他比堂妹高一头,然而这回程平和竟然没避开他的俯视,虽然睫毛颤了两下,但还是挺住了,“想了有两年,一直不敢说,怕辜负你们。”浪费了家人的好意:女孩子,家里又不是没办法安排,何必到外面吃苦。可是尊重必须靠自己去争取,别人给的终究只是“照顾”。
程清和仔细打量她,颇为意外,但又有几分莫名高兴。公司里最能体会他想法的是堂妹,虽然也会向老头通风报信,但大部分时候站在他这边,唯一可惜的是确实见识弱了些,如果自己能够想变强,三五年后倒是好帮手。
“其实工作中不缺磨练的机会。”他沉吟着,一下子要离开,除了公司有些事情缺不得程平和,程家的长辈恐怕也不会答应,尤其程平和的父亲,肯定反对得很激烈,把这当成她被排挤的结果。在他的计划里,如果顺利,赵刚离职,那就需要有人顶上,而这个人最好是程平和,她是最顺理成章的对象,所有人包括赵刚在内都视她为财务接班人。
程平和目光渐渐黯淡。
“还有,你和赵从周到底怎么想?”一个28,一个25,在普遍早婚的小城里已经不算年轻。
“我们彼此都没结婚的想法。”程平和坚定地说。闻言程清和若有所思,她不由自主握紧拳头,生怕暴露内心的真实念头。
“你不会是喜欢那个会计佬吧?”可惜,她从来在家人面前藏不住秘密,她的表情说明他没猜错。程清和顿时恼怒,*地要断了她的念头,“想都别想!”开玩笑,如果他没记错,那人比小妹大十岁,不明来历的外地人,跟徐陶又那么稔熟,这种油嘴滑舌的老男人,不行!
许多细节突然跳进脑海,程清和一把握住堂妹的手腕,厉声道,“他这几次来休假,都是你代表公司去接待他,他对你干了什么?”
程平和竭力挣脱,未果,眼泪掉下来,“什么都没有,公事公办,是我觉得他好。”
“前几天他走的时候,你跟车去办事,也是想跟他多相处?”
……
“你想读书,也是因为他?”
“不是,我很羡慕徐陶,我想学她。”无拘无束,来去自由。“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她写的方案,你让我学,我也想和她一样。”
人跟人是不同的,程清和缓缓松开手。如果换作徐陶,他会毫不留情取笑她,但这是小妹,跟在身后摇摇摆摆一路一起长大的妹妹。
“你是你,用不着和她一样。”他不知道徐陶怎么长成现在的样子,但用脚后跟也能猜到,肯定不是鲜花坦途。以她的聪明也许走得不难,可世上聪明人多的是,她也不过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程清和定了下神,立马做出决定,绝不能眼看小妹尝单恋的苦涩。不能逼,年轻人说不定会逆反,得慢慢来。相较之下赵从周还算不错的人选,两家知根知底,赵从周本人除了好逸恶劳之外也没听说做过特别坏的事。他放和语气,“那么沈昊知道吗?”
摇头。果然。
他语气更柔和,“不值得吧,人家都不知道,你一头扎进去,说不定他早就有妻子有儿女,岂不白白浪费感情。”程平和低头不语,过了会轻声说,“我没有想让他知道。”
程清和很想仰天长叹,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这不是傻瓜吗,可叹还是自家的妹妹,说不得更不能骂。那就只能把气出到别人身上,沈昊不在,最好揍一顿赵从周。这么好的女孩子,不懂得珍惜,难道别人会看上他那个游手好闲的样。
心情极其沉重的程清和,在堂妹走后,独自在办公室深思。
本来公司的事很顺利。找到理由把那几个看不下去的家伙开的开、停职的停职,老家伙们也没替裙带关系进来的这些人求情讨饶;经营一帆风顺,仓库没压存货,回款也都很快;“实验地”那也敲定了固定客户,出一吨货就有一吨的钱。反正称得上事事如意,他也找到不少总裁的感觉,多少有点令行禁止的意思。按着原先的设想,老头会有两种反应,一是真正把管理权交给他,这样最好,由他直接解决问题。另一种是下策,但为长久发展还是有必要:老头发现老家伙们越来越不听他的,尝过一次被背叛的他一定会想办法扭转,到时正好吹风,加固他收回股权的决心。
作为程忠国的儿子,要用离间老头跟他的老伙计的办法夺回公司控制权,程清和也觉无奈。可他不愿意容忍他们盘踞在公司,就只能应用一切手段,即使有些不那么光明正大。
桌面有两套文件,一套是工资结构改变的方案,明天要正式施行。
想必耳根将有数日不清静。
程清和厌烦地皱了皱眉,这帮入职近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难道没发现身边的同事没有真正的年轻人。他们一味排斥新人,但等他们脑袋固化、体力退却时谁来接班?长原给的福利太多,已经拖得企业迈不开腿。
另一套是员工股回购方案,除了平和知道部分,他还没把完整的给人看过。
老家伙们最近的软化,也许是种表态,但那是没触动他们根本利益。而要动他们,先得把他们跟自家的老头剥离,否则,不可能成功。
有的人喜欢管事,有的人喜欢逍遥,程清和只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注定要挑起长原的担子。他曾经的挣扎,在父亲病倒时轰然消散,他必须接管父辈的“事业”,也必须将之发扬光大。
谁知道这么难呢。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刷刷有声。
程清和收起文件,最后一个离开办公楼。厂区灯火通明,他站定了。
不难理解父亲对长原的感情,从无到有的建设过程足够一个人放不下。
雨水打在程清和头上身上,保安从门卫室出来,替他撑起伞。
这是权力的好处。有些关心不是出自喜爱,而是恐惧,程清和看了眼保安,后者对他展开一个讨好的笑,想必又是谁家的谁,因为没受过大学教育、职业培训进不了车间,只能在三线的门卫上工作。虽然清闲,但不是叫得响的岗位,薪水待遇也比不上一线部门,所以逮到机会就上前讨好,说不定投到老板的缘一步登天。
保安打伞送他到车边。
无须嘱咐,电动大门缓缓打开供他出行。
雨刮不慌不忙地摇摆,开发区的道路上更多的是货柜车、拖车,它们载满负重奔在路上,提不起速,却也不肯让路。
程清和被堵得无可奈何,打开电台,歌声是把呐喊,
“我还踮着脚思念,
我还任记忆盘旋,
我还闭着眼流泪,
我还装作无所谓,
我好想你好想你,
却欺骗自己,
我好想你好想你,
就当作秘密……”
略尖细的嗓音撕心裂肺,程清和向来不能理解类似有话不说的思路,顿时不耐烦,随手换个台,是首清淡的吟唱,
“一切欢乐和不如意瞬间逝去
现在只是孤单的我和遥远的你
也许你我时常出现在彼此梦里
可醒来后又要重新调整距离
……”
又是情啊爱啊,除了这些还能不能有点新意思。
车道依然拥挤,程清和抬手关掉电台。他不小心碰落手机,而在它掉下的时候又不知道被触到哪里,清晰的拨号音从车载蓝牙中传出来。
没等他挂断,那头已经被接起来,“晚上好。”
是她,略带调侃的笑语。
他听到自己的心别的一跳,见鬼,怎么是她。偶然的背后是必然,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想过给她打电话,她的号码被调了出来,却因绿灯放行而未打出去。
“晚上好。”他干巴巴地说。
“刚下班?我的总裁大人,你也太勤奋了,请恕我等小喽啰双膝一软。”
“你又不替我工作。”
“以后说不定有合作的机会,你不是说过让我等你。”她语声轻快,背景不知道在放什么音乐,闹哄哄,然而喜气洋洋。
他问,她把手机放到音箱前给他听,
“hey是的亲爱的来我这里
在这里我们两人一起度过美好的夜晚
yohbaby
你为何如此美丽来我这里相信我绝对不会后悔
你那性感的眼神再次凝视着我
眼神相遇的瞬间我无法呼吸
你真是上天赐予的真正的honey
……”
他无语了,还能不能来点正常的,人生啊理想之类的。
她哈哈大笑,“你和赵从周还真像!能不能不要这么……嗯,乖?”
他脱口而出,“行啊,我来了,你敢不敢?”
安静片刻,她爆发更大的笑声,“我没问题,你来吧。”大概是听到他恨的咬牙声,她笑个不停,“我是不怕的,关键在你。”
前方有事故,程清和放慢车速,缓缓刹停,冷静地再次确认,“我说的是真的,你呢,肯定?”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听到他那头轰的一声,随即电话挂断。
“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