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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奕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但那种自灵魂发散出的深深疲惫感却使他不愿意睁开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残存的气味,还有一些淡淡的花香。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用的针头,透明的液体沿着导管缓缓流入静脉,带来微胀的冰凉。
邹奕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脑海中的记忆混沌而细碎,好像记得所有已经发生过的,却又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瞬间。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只有净化机运转时的气流声,过了不知多久,门被打开了。
护士拿着需要换的输液瓶从外面走进来,旁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在进门的同时压低了声音。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吧?”
另一个声音悄然道,“是啊,送进来的时候不正好赶上雷雨天嘛,你自己算算雨下了几天不就知道了吗。”
“哎呀你别提那雨了,连下三天就算了,还带打雷的,我值夜班时都吓到了好几次。”
“我自己在家不是更吓死了,还没见过这么邪性的天气了,上下班都不方便。”
“那有什么啊,让小荀陪你不就好了。”
“瞎说什么呢......”
“啧啧,才刚看了几天啊,就瞧不上小荀了?”
“小点儿声,一会儿人醒了我成什么人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啊......不过你说,这也没查出有什么病,就有点儿贫血,应该不至于一直昏迷着啊。”
“那个姓薛的助理不是说已经从国外请专家来了吗,总能找到原因的。”
“昨天老邓还和我说,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凯,为什么就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了他诊室的病床上。”
“谁知道呢,咱医院里也不是没出过这事,可能......”
邹奕闭着眼睛,从两个护士对话的对话中,他得知自己原来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而且家里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他为何会出现在医院。
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
邹奕的脑海中充斥着无数零散的片段,但因为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环,便无法拼凑出想要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显然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那些被忘记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尚没有捋清这一切,那股不正常的疲惫感便再次席卷而来,邹奕的思绪越发涣散,终于再次沉沉地坠入了光怪的梦境中......
再一次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中只开了一盏光线冰冷的白炽壁灯,他的手背上还依然插着输液针,但旁边监测血压脉搏的仪器已经被关闭了,只有紧急呼叫按钮上还亮着微弱的红光。
邹奕缓缓睁开双眼,最先看到的便是病房中粉刷成白色的天花板,他还想看看别的什么,但身体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而变得僵硬而沉重,连最简单的一个转头,都需要花费极大的耐心。
邹婉卿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用手机和在国外任职的朋友商定最后的会诊日期,一向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忧虑与疲惫,再发送完最后一行字后,她抬头看向悬挂着的输液瓶,将目光收回时,却惊喜地发现邹奕居然已经醒了。
她一时激动,险些把手机都丢了出去,三两步跑到床边,想问邹奕感觉怎么样渴不渴有没有哪里难受,但所有的话却在说出口前梗在了喉咙中,好一会儿才喃喃般轻声说了一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别哭......”邹奕的嗓子哑得厉害,拉扯着声带都有些疼,他试着咽了口唾沫,却只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道。
“先别说话。”邹婉卿赶紧起身倒了杯水喂给邹奕,然后才走到旁边,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温水冲淡了邹奕嘴里的血腥气,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发现比刚才要好了一些。
“我躺了多久?”
“四天了。”邹婉卿帮他调高了床头,然后拉过床脚的椅子坐在上面,再次开口道,“四天前,我接到薛助理的电话,说是你被发现昏迷在了医院诊室的病床上,当时医生告诉我,你只是有点儿贫血,如果只是贫血引起的昏迷,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贫血?”
邹婉卿说,“是啊,没有任何病因,只是贫血,却又一直昏迷。”
邹奕想起自己醒来时口中的血腥气,直觉上认为这并不仅仅是个巧合,却又无法建立起二者间的必然联系——
他把至关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邹婉卿看着邹奕有些茫然的目光,心中十分不忍,“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早上你还给我打电话让我祝福你,怎么到了晚上就突然......”
“祝福我......”邹奕不解地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为什么要祝福他?
邹婉卿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你说自己要结婚了,让我帮你瞒着爸妈,还让我包红包说祝福语......这些你不记得了?”
结婚?
结婚......
环,终于找到了。
脑海中那些散碎的片段因为大姐的话语而完整地拼凑了起来,从牙犀路的牵手到夹着梨花香气的亲吻......一幕一幕,只因一人的存在而被深深印刻。
“我竟然忘了……”邹奕抬起僵硬的手臂,压遮住了满是自责与痛苦的眼眸,“我竟然连这些都忘了……”
因为邹莞卿从一开始就压下了邹奕昏迷的事,所以知情人极少,连最后邹奕出院时,也只通知了薛晓阳一个人开车来接。
在回去的路上,邹奕问到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医院,而大助理的回答却很模糊,只说自己好像是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才会在雷电交加的雨夜赶往医院,但对于电话的内容,事后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
邹奕没有再追问,对于有些事,他也有同样的困惑。
半个月无人出入的家中有一股冷清的尘土味道,邹奕捡起门厅处的玩具皮球,扔进奥汀的窝里,但球却又从中弹跳而出,滚轮到了茶几底下。
邹奕蹲在茶几旁伸手去摸索,却意外地碰到了另一样东西——一节被咬断了的风铃。
他将风铃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才肯定这就是上次绪央因为他而杀人后,在窗台前咬下来的那一个。可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邹奕记得自己在那之后明明已经亲自将它接了回去,但看往阳台上时,果然只剩下了一段紫色的绳结。
他正奇怪于风铃为什么突然落到了茶几地下时,忽然就看到在绳结之下,有一小片瓶盖大小的黑色污渍。
那本不是个能引起邹奕注意的地方,但他却仍然走了过去。直到他真的来到阳台边上的时候,才发现那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黑色污渍,而是一滴已经干涸了的,血……
他的心蓦然一沉,起身翻找遍家中所有的房间,然而并没有丝毫人为进入的痕迹。
幸好……幸好……
他依靠在沙发上,嘲笑自己刚才的反应过度,那也许只是谁不小心滴落的果汁,但不知为何,搭在靠背上的手却依然在些微的颤抖着。
傍晚时分,助理打来电话,说tiffany&co门店的销售人员称戒指已经在四日前由本人取走,如果要重新定做,那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
自从苏醒之后,邹奕的记忆就出现了严重的断层,就像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拿了婚戒,却忘了到底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拿的,后来又将其放在了何处。
助理提议尽快重新定做一对,但他与绪央的婚期已经日益临近,即使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成品,怕也是赶不及了。
“算了吧。”邹奕不再挣扎,在挂断电话后,他有些犹豫地走进卧室中,从床底的柜子中掏出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杂物盒。
看似普通的杂物盒,内里却另有乾坤。
那是个用上等木料精工雕刻的长匣,里面整齐地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零散物品,如绪央给的杏黄幡、绪央给的子母铃、绪央给的清心散、绪央给的派大星刘海儿夹……
而在匣子最右边,却只放着一个大一些的戒指盒,里面放着两只做工实在称不上精良的铂金对戒,一看便知不是出自什么商家之手。
那是邹奕第一次依照两个人手指的尺寸所制作出的对戒,虽然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与心思,成品却似乎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他曾经想过要把这个用在婚礼上,但看过许多制作精美寓意美好的婚戒后,便打消了这个意图,将其和所有由绪央赋予的记忆一起,存放在了这个隐秘的地方。
他拿着戒指盒,忍住几次三番想将其重新收回到匣子里的冲动,成功迫使离开了卧室。
丑虽然丑了点儿,但也算得上独一无二……
邹奕如是给自己作着思想功课,正当他的思维已经发散到该配一个什么颜色的戒指盒才会丑得更加自然一点儿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邹奕还在奇怪谁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来找自己,门口却出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绪央?”
邹奕惊喜地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有另外的动作,已经被一个微凉的身体拥了满怀。
绪央将头埋在他的颈项处,近乎贪婪地感受着那份从身体处传递出来的温暖。
邹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仍然在第一时间温柔地将他环抱在了怀里。
过了一会儿,门突然无风自合。
邹奕奇怪地想去看一眼,却被绪央轻轻拉扯住了衣领。
“抱我。”绪央微微抬起头,琥珀色的瞳眸中,流转着勾魂夺魄的媚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