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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地雪天,屋檐房廊悬满长短不一孩儿手臂粗的冰棱。少见的暖阳折射在身,那星点温度不过表象尔尔。
傅淮侑立在廊下,手中一杯热茶泼出,热茶遇严霜,顿成漫天冰雾随风散去。
冰雾纷散,南生身影翩然而来。
暖阁地龙烧得旺,傅淮侑执起茶盏放在南生手边。
茶是她素喜的那种,茶水温度刚好入口,南生心沉了沉撄。
他知道,她会过来。
此时,更适合打开天窗说亮话偿。
“管铭是哥哥安排的人。”
连丝毫寒暄都没,傅淮侑淡淡一笑:“贺兰擎没告诉你?”
“哥哥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南生侧目,贺兰擎没予她说的,傅淮侑会告诉她,这一路,他比她认为的更要沉住气。
这才是傅家公子该有的处事风范。
“有,不过会说很久。”
“南生愿闻其详。”
与贺兰擎相关,南生才主动来见他,才会好生好气与他说话,傅淮侑唇角笑意渐渐收敛。
“来人,带小姐下去休息。”
这是刻意磨她性子,南生料到没那么容易,她顺从沉默。
这里吃住奢华比不得帝都,但也算符合傅淮侑身份,他拨了一队亲兵守在南生住所外,伺候的丫头、嬷嬷是当地人家雇来,凡事只听从傅淮侑。
南生全然来做客态度,一天三餐不落,不多一句话,更不会发脾气说要走。
求人,自然有求人态度。
换做过去,南生断然想尽各种办法和傅淮侑闹。现在,她心里挂念那个他,万般都舍得下,容得下,放低身段。
傅淮侑越不肯主动对她说,南生越心惊,事情比她预想的更为险恶。
大概心思过多,南生渐渐吃不下东西,人清减不少,病恹恹的没精神。
她一举一动时刻被人监视告之傅淮侑,饭菜点心花样照她喜好换了又换,仍旧吃不了几口。傅淮侑派去的大夫一一被打发走,
只说肠胃不适而已。
几次三番,伺候的下人中有经验的妇人瞧出端倪,私底下回了傅淮侑话。
管铭的诊断不会出错,她白了张脸,垂眸避开傅淮侑质问的眼神。
厢房,只有兄妹两人。
傅淮侑张张口,却没出声,身体几不可闻晃了晃,暗自稳住。
良久,他开口:“妹妹,你想怎么办?”
这声妹妹令南生肩膀动了动,星眸堆满泪花:“哥……”慢慢起身过去,如从前那般拽着他衣袖,期期艾艾。
凡事她一服软,傅淮侑之前想的种种凌厉手段化为乌有,瞬间心软。
转念,当下情形委实要他必须硬气心肠。
“我送你回帝都,回傅家。”
“不!”
傅淮侑当下决断:“过去,哥哥没法保你,现在不同了!母亲那里我会说服,你回傅家安心养好身体。”他顿了顿,不容置疑,“等孩子生下,我会找一户好人家收养,至此与你不再相见!”
南生摇头,急声道:“这是我与贺兰擎的孩子,我……”
“你什么?”傅淮侑听不得这名字,陡然神态狰狞。
一想到处心积虑多年的计划,这等狼子野心的人将南生卷入诛九族的篡位谋反中,真真是凌迟处死都不解恨。
冲着南生,傅淮侑压低声音,“不行也得行!你若执迷不悟硬要与他牵扯一起,就是害了自己与孩子!你忠于自己的爱情,不顾及傅家,女生外向大哥也不怪你。哥哥今儿就拜托你一件事,将来为我和爹娘收尸安葬,也不枉费我们几十年的情分!”
南生听出这话绝对不是性命威胁:“哥哥这话严重了,我岂会害你们!”
“有他一天,傅家不会善终!”傅淮侑冷哼,牙齿磨咬地咯咯作响。
*
南生有孕的消息,成为一股巨大力量冲击贺兰擎。
几乎没隔夜,贺兰擎亲自造访傅淮侑。
他见不到南生,此时情况也不容许两人相见。
私下见面,傅淮侑态度毫不掩饰的厌恶,却难得他愿意平心静气交谈。
简单直接更快速达成共识,最终南生得到肯定可靠的消息,贺兰擎同意她马上返程帝都。
“他还说了什么?”
南生一脸不死心追问,傅淮侑摆摆手,转而吩咐下人尽快收拾南生行李,天寒地冻,她如今身子娇贵,路途遥远,更半点马虎不得。
傅淮侑细心程度令南生感动不已,吃穿用,财帛、过关文牒,他精心规划好每日行程数,会入住哪里,提前命人打点好,甚至将贴身亲兵尽数派出护送她。
他唯一肯接受贺兰擎的安排,让管铭陪同南生。
“哥,不用费心再为我安排,已经很好了。”
“我只能为你做这些。”傅淮侑放下暖手炉,双手其实很暖,他还是用力搓搓手心后再替她系好风帽的缎带。
这双手生的好看,教过南生习字,为她注书释义,为她打架出头,为她所喜愿做一切。将来,要一力承担傅家重任。
厚重保暖的大氅在身,南生手脚发凉。转而,她将手塞入傅淮侑掌中,“手冷,哥哥帮我搓搓热吧。”
末了,似说与自己听的低喃:“以后还不知有没这样机会了。”
目送南生离开,傅淮侑面上温和逐渐松动。寝室桌上,南生留下一小盒药膏,他怔了怔,拿起打开。
药膏散发熟悉的淡淡清香,早年冬天,他贪玩雪,手上长了一粒冻疮,痛痒难耐数日才好。
来年,南生担心冻疮复发,早早准备药膏送他涂抹。她离开傅家那几年,也从没忘记。
傅淮侑沾了一些药膏,慢慢揉搓双手。
良久他长叹一声,低下头眼眶发酸,纵然无限歉意,也难以动摇其坚定抉择。
即将出城的马车上,静坐半天的管铭撩起车帘一丝缝隙,她需要透透气。
风如刀刃刮着脸,再狠再厉,也不及傅淮侑最后的命令。
——南生临盆,结果只一种:母安,子亡!
*
实际行程,比傅淮侑规划的还要慢,大雪不过停歇一天,又来势汹汹。只行驶半天,便停下休整。
一行人马夜宿当地农家。
管铭内心有事翻腾,与南生白天相对没办法,晚上寻了借口宿在外间。
南生畏寒,天一黑躲进被褥休息,平时看书不到二更不睡的管铭,破天荒刚过一更灭了蜡烛休息。
两人行军住过一起,管铭几乎沾了枕头片刻轻鼾声起。
今夜,四下安静。
一直躺着的南生张开眼睛,黑影风一般轻快无声闪来,她刚想起身,一股力道按紧被角,卷住她投入一个怀抱。
耳垂掠过湿暖的呼吸,随即一双热烫的唇覆来,道不尽的缠绵思念,尽数融入厮磨的力道。
良久,她眸光落在来人染了水色的唇,嘴角一抹温柔暖笑,令人心神俱荡。
南生有些看痴。
贺兰擎摸摸那迷迷瞪瞪的小脸:“不是做梦,真是我。”
“你再亲亲我。”
他求之不得,再三一尝芳泽。
南生好不容易被子里挣脱出一只手,拉贺兰擎靠过来。
他肩膀宽阔有力,人稳成一座山,南生环住,用力再用力,脸埋入他脖颈间。
鱼跃水,鸟归林,世间万物都有归宿,南生栖身之处便是在他身边。
贺兰擎是她的,不管他真实身份到底是谁,都是她决定相伴一生的男人。她从一开始就没真心要回帝都,回傅家。
更不能回。
她断不会完全深信大哥说的那些话,但她无比清楚一点,皇上、父母,哥哥,都将她视作拿捏贺兰擎的软肋。
这种感觉令南生厌恶不已,骨子内的骄傲更容不得自己不加反抗轻易叫他人称心如意。
南生比任何时刻都要决绝,她直起身,与他拉开些距离,凝视满脸担心她的男人。
“我后悔了……让野狼叼走我算了。”
贺兰擎转念明白她话中所指,纵然为达成目的拼杀至今,他一心念到最后,唯独她一人。
“落我嘴里,你还想走哪儿。”他低头,额角抵上她的额角。
这情话直白,熨烫南生心尖,她一时心酸到无以复加,低头半晌不忍瞧他。
贺兰擎伸手触及她脸颊,心一惊,指尖所触冰凉濡湿。
南生不等贺兰擎发问,仰头:“擎哥哥,我没有孩子,我骗人的。”说着她缩回他怀中软成一团,一副任由他处置姿态。
贺兰擎抿了抿唇,怀中的人轻颤着,憋着心酸小声:“你生气吧,但别不理我。”
落在她脊背的大手轻柔:“孩子的事不急,日子还长着。”
生一个孩子,别的女人可以轻松做到,她失去过擎哥哥的孩子,却再难拥有了……想着贺兰擎安慰的话,南生心里难受至极,人顿时没了精神气力。
贺兰擎将大氅兜头罩住她一把抱紧,起身大步走出。
避开傅淮侑的亲兵不成问题,早有人在僻静出备下快马,只等他带南生出来。
马蹄声渐远,破晓前飞雪必然会覆盖住地面蹄痕。
*
决心重回帝都那刻起,种种险境,贺兰擎都曾预想到。
现今看来有人是等不及看他毒发身亡这种体面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