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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岭城内守备十分森严,弥漫着一股硝烟欲来的紧张感。
阿普尔端坐在大堂之上,满脸彪悍勇武,身上裹着件大领大袖的虎裘,头上带着灰色的豹绒帽,乌黑发亮的头发束在脑后,眼中带着促狭的机警怀疑之色在担架上副参领阿察木与跪地的梁寿之间打量。
梁寿心里直打鼓。方才他已经把苏绚设计好的台词声情并茂地向阿普尔说了一遍,现在只等着阿普尔发话。他若是信了,他们便性命得保并成功混入大岭城。他若是不信,只怕他们几十人便要命丧此地。
阿普尔老谋深算,许久后不急不徐地道:“你是哪个将领手下的兵,我怎从未见过你。”
梁寿沉声道:“回总兵大人,小的本是在阿禄果副将手下任一名百卒长,自阿禄果副将战亡后便跟在阿察木副参领手下做了亲兵。”
阿普尔道:“你说你等被樊*埋伏,可有看清领兵的将领是谁?”
梁寿犹疑着答道:“那人身高七尺,口气狂傲,目光如炬,只一眼便瞧出阿察木副参领的方位……”
堂上另一位副将道:“应是王衡……错不了……”
阿普尔不可置否,李四医术之高明在这时体现出来,阿察木醒了。
人群立刻围了上去,梁寿反应最快,将他扶了起来。
阿察木脸色灰败,嘴唇发紫,显然快走到了生命的边缘。他也未曾注意到梁寿,只忘向阿普尔,焦急而艰难道:“总兵……大裕镇……被、被……有、有埋伏、手下的兵……”
梁寿心下一惊,就怕他说出“全都死了”这种话来,扶在他背后的手不着痕迹地一用力,阿察木一口气喘不过来,两眼一凸,死了。
梁寿悲痛喊道:“副参领!”
阿普尔脸上依旧不现喜怒,挥手道:“抬下去。”
梁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阿普尔没有再继续追问,看来是相信了。
苏绚一等人守在府外,个个都暗自捏了把冷汗。梁寿从府里出来,吩咐一些小兵把阿察木的尸体运走,朝苏绚他们走过去,道:“无事了,大伙都回营里歇歇罢。”
苏绚看向他,谨慎地点了点头。
阿察木带的兵在城西的兵营里,这是之前梁寿告知过的。兵营里空出了五百多人的位置,苏绚自然是欣喜得不行。虽然很快会有新兵填进来,但起码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拥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秘密根据地。士兵住的地方,是那种一排能睡十几个人,一屋子能睡五十几人大屋。苏绚环视了一遍,有点砸舌。
郑三问道:“阿普尔那只老狐狸信了么?”
梁寿这时才一阵后怕,抹了把虚汗,堪堪道:“阿察木醒得正是时候,应是信了。”
苏绚道:“这次多亏你了。时候不早了,去吩咐弟兄们尽早歇息。唔,对了,有吃的么,先去弄点吃的来。”
兵营怎会没有吃食,片刻后梁寿拿来一大袋馍馍,脸色有些自责:“小姐,这时候吃的就只有这个了。”
苏绚莞尔道:“没关系,能吃就行。”说着抓了两个,又问:“小哥你饿不?”问完又多拿了两个,吩咐道:“剩下的给弟兄们分了罢。”
这种天气下馍已经冷硬,苏绚勉强吃了一个后再也吃不下第二个,咬得腮帮子都疼。然吃下肚后身体终究热了些。
梁寿走过来,低声道:“小姐。”
苏绚道:“去睡罢。这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梁寿愣怔一下,随即躬身走了。
夜里熄灯,外头梆子哐哐哐地敲了几声,没有任务的士兵在这个时候都要睡了。
苏绚那一屋子睡了二十几个人,其余都在隔壁挤着。
苏绚一个人占了一整排。屋外狂风呼啸,屋内潮湿阴暗,厚重的被子并没有多大的暖意,苏绚疲乏不堪却无论如何也睡不下,辗侧朝向满布霉点的墙。最后想得越深,便越难受,简直头痛欲裂。
郑三下了床,将手掌覆上她的额头,低声道:“头又疼了?是不是冷着了?”
苏绚推开他的手,嘀咕道:“没事,你去睡。”
郑三又走开了,苏绚只觉身上被子突然间仿佛重了一倍,紧接着被掀开,郑三不由分说钻了进来,把苏绚整个人往怀里一拉,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苏绚:“……”
郑三责备道:“冻成这样,竟然说没事?”
苏绚:“你……”
郑三握紧她冰凉的手,一本正经问道:“暖和些了不曾。”
苏绚:“小哥,你……”
“舍身取义呢这是。”
苏绚一愣,乐不可支地低声笑了起来,哂道:“你心怎跳得这般猛,跟打鼓似的,别是你病了罢。”
郑三忍不住将她又拥紧了些,在她眼角一吻,道:“我也不懂,太高兴了罢。”
苏绚:“高兴个甚?”她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郑三不答,反问道:“你想何事想得头疼。”
苏绚老实回答:“想阿普尔那厮,得想法子近他的身……你别乱摸!”
郑三:“靠近他做甚?别乱来,他没那么容易对付。”
苏绚:“我知道。这不不在想么……唔,别……”
郑三声音有些暗哑,蹭着她的耳朵呢喃道:“想好了告诉我,小哥帮你。”
苏绚说:“我要生气了。”
郑三终于把手从某个地方移开,投降道:“不玩了。”
苏绚面红耳赤地背过身去,不再理他。郑三把她搂向自己,炙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好了,别气。睡觉了。”
一宿再无话。
翌日清晨,兼城城门外。霍徽率领一万余黑甲铁骑浩浩荡荡而来,火红披风在寒风里飘扬。兼城内三万兵士同时跪地,哗啦声响,整齐划一,声音排山倒海:“恭迎霍老王爷——!”
霍徽早已年过不惑,他的头发已夹着零星银白,容貌却一如往昔,武人的悍勇英气与文人的儒雅气质十分神奇而融洽地何为一体,在他身上一览无余。他翻身下马,带着无尽唏嘘感慨朝一众武将走去。霍徽积威素盛,一众武将谁也不敢吊儿郎当,都拿足了气势。霍徽扶起韩海英,道:“韩老弟,二十多年不见了啊!起来,都起来。”
韩海英眼中也是不胜感慨:“老弟有生之年能再与王爷一见,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老了啊,咱都老了!”
霍王爷看向霍飞虎,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道:“飞虎,好侄子!长大了啊!”
他激动的喜悦声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霍飞虎莞尔道:“叔。”
霍徽唏嘘道:“不愧是是大哥的儿子,我们霍家的后代,当真是不逊当年你父分毫气概。叔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叔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一时千头万绪,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霍飞虎点了点头,一别经年,这个二叔给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岁的小时候,心里除了对他的钦佩与几分亲情便再无其其它,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好。
韩海英好笑道:“入了城再说罢!时间多得是。”
王衡来给霍老王爷牵马,笑嘻嘻地问:“王爷,您还认得末将不?”
霍徽一笑说:“让我猜猜,你是混小子王衡罢?”
王衡很欢乐,又说:“王爷,末将是王衡,不是混小子。”
一众武将哈哈笑了起来。他们身后跟着上千兵士穿过长街,道路两侧百姓纷纷躬身行礼。
少顷后入了府,韩海英知道霍徽一行人连日奔波疲惫,便吩咐下属去打点他的兵马,让他先歇了一会。待到晚上诸事停当,命人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正式为他接风洗尘。
韩婉清与韩夫人也列了席,席间各位将领依次向他敬酒,气氛高涨而热烈。
霍徽仰头饮尽,放下酒杯,嗳了口气,又道:“自那日接到圣旨,我把南疆交予殷大人便动身赶来北疆。途经樊丹,还是忍不住进城里看了一下。这些年来樊丹城内变化之大,真乃让人眼花缭乱。*岁的小皇子如今成了气宇轩昂的陛下,都长大了啊。”
韩海英道:“这是福气,韩老弟我自打陛下登基以来还未得见过一面呢。”
霍徽笑了起来,王衡道:“王爷回府见老夫人了不曾,老夫人定会高兴坏了。”
霍徽一脸惨不忍睹地摆手道:“别提了,大嫂怎还是老样子。我回了府里还被她数落一通,说甚么有仗不打跑回来做甚?哭鼻子么?本王这才连夜赶来北疆,真是……”
一桌人笑喷了。
王衡笑得一颤一颤的,道:“老夫人是面冷心热,心里头还不知有多高兴呢。”
霍徽也是忍俊不禁的模样,忽地又似是想起了甚么,看向霍飞虎,眼中有股淡淡的疑问。
霍飞虎仿似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把玩酒杯出神。
“飞虎。” 霍徽笑道:“见二叔来了不高兴么?”
霍飞虎道:“不,没有。”
霍王爷唏嘘道:“二叔确实老了,但还没老到拿不起长刀的那一天,二十年前能与你父亲并肩作战,如今也能率领亲兵,保家卫国。你可别嫌弃了二叔。”
霍飞虎认真道:“二叔不老,二叔是天底下最强的将。”
霍王爷摇头叹息:“最强不敢妄称,但上阵杀敌,助你一臂之力还是没多大问题的。来,二叔敬你。”
霍飞虎拦住他的手,转而拿过酒壶给他斟满,道:“飞虎敬你。”
叔侄两人碰杯,仰头饮尽。
韩海英道:“当初兼城告急,也是多亏了飞虎方能转危为安,来,我与你父相识几十载也是称兄道弟的交情,也够格称得上是你叔,韩叔敬你一杯。”
霍飞虎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多说,仰头又喝了个精光。
于是几十杯下肚之后,成功被这一群人灌醉了。
夜深人静,酒席散去,王衡差了两个士兵与他一同把霍飞虎扶回房里歇息。
霍王爷笑着道:“这孩子酒量怎这般差,这才喝了两壶不到罢?”
韩海英给他倒了杯清茶,说道:“酒入愁肠自然醉得快了。”
霍老王爷隐约猜出了点甚么,道:“关于我那个未过门的侄媳?今日怎不见她人影,可是发生了何事?”
韩海英笑道:“王爷也知道此人?”
霍老王爷一哂道:“在南疆时便有所耳闻,本以为是捕风捉影的民间谣言,后来见着我嫂子才知道这是真的。”
韩海英叹道:“她人不在兼城。此事说来话长。”
霍老王爷道:“你细细说便是。临走那时嫂子还让我看着她点,怕是飞虎太过繁忙顾不上她,现她人不在兼城又去了哪儿?”
韩海英饮了几口茶水,把这事的来龙去脉细细与霍老王爷说了。
害得那厢苏绚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彻底没了睡意,最后恼羞成怒愤恨道:“是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