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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实在没有好法子,阿瑾那边守得严,外面的人几乎进不去,他平常要么在乐安居用饭,要么在自己那边用,我就是有心也没那个能力,再者也不能做得太过,你祖母一直把我看成眼中钉,要是再被她抓住把柄……都过去十几年了,当初我也是为了你父亲,他看中了府里的丫头,难道我还得拦着不成?”高氏絮絮叨叨地啰嗦起往年旧事,“没有嫡子先有庶子,放在哪家都不能容?怎么搁到我身上就不成了,弄个庶长子天天在跟前儿碍眼……那贱人也是,我有心拉扯她反而不领情,老老实实当个姨娘吃香的喝辣的多好,偏偏得寻死觅活的……”
“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阿瑜世子的位子确定下来,祖母已经六十好几,等她过世,府里就是您和父亲说了算,我在梁家的日子也能好过点儿。您是不知道,这次来,婆婆又说要请父亲给三弟谋个差事,说是看着旗手卫挺风光,又不累……”
“旗手卫哪是那么好进的?你父亲要是有这本事,何苦逼着瑜哥儿科考,这大热天的天天闷在屋子里读书,今年又格外热,冰价死贵,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我让人往瑜哥儿屋里添个冰盆,别热出毛病来才好。”
母女俩各有各的忧愁,楚晴倒是在观月轩睡得安稳。
正如她之前所说,观月轩四周都是树,本来就比别处凉快,而且身旁还有个打扇的,想热也不太容易。
认亲宴之后,周成瑾是到了摘星楼的,可没过多一会儿就惦记起楚晴来。以往他是千里相思,想见却不得,现在活生生的小姑娘就在身边,怎可能忍得住,所以借口找楚晴商量回门礼单子,又巴巴地赶回观月轩。
楚晴素来有睡午觉的习惯,这几天因为忙碌加上身子不适,早早就歇下了。躺在炕上却没能立时入睡,睁着眼睛想刚才的事儿。
一来一回,周成瑾又带她穿了两次树林,说起来在树林里走动的感觉真不错,安静清爽,有淡淡的松枝的清香,有轻轻柔柔的微风。
要是他不拉着她的手就更好了。
不但拉手,他还说些乱七八糟的浑话,问她脸上擦得什么胭脂,为什么看着格外红,问她吃饭时口脂会不会吃进嘴里,是什么味道,还说他也想尝尝。
看到她真正动了怒,他又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真不知他从哪里学到这些坏毛病,是不是在女人堆里泡久了,自然而然地说话就没有了遮拦?
楚晴从来就不喜欢这种流里流气的人,她喜欢的是斯文优雅的读书人,比如楚景的温和、比如明怀远的清雅,比如沈在野……想到沈在野,也不知他人在何处,如今沈夫人与沈琴都已过世三年多,想必他已经另娶他人,或者又有了孩子也未可知。
希望他能过得幸福美满。
事过境迁,楚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对沈在野存了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就像暗夜里遥远的一处灯光,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去靠近。不一定要拥有,只是近距离地看着守着就已满足。
又想到明怀远。
明怀远知她成亲,特地托人送来一对玉雕的交颈鸳鸯,是凌峰雕刻他打磨的。
楚晴终于明白当初徐嬷嬷的话是什么意思,男人不都是喜欢女人的,有时候他们更喜欢男人,愿意与男人共度一生。
楚晴也终于了解,当初凌峰说要远游,明怀远为何会断了琴弦说再不弹琴,又为何会失神落魄地流了满脸清泪。
思来想去许久,楚晴才慢慢阖上了眼睛。
周成瑾熟稔地赶走暮夏,接替了她打扇的差事。
楚晴生得好,便是安睡时也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采,因在屋里,早换掉了上午的大红色袄子,只穿件松垮的月白色绉纱短衫,半截手臂露在袖外,白净细腻。
周成瑾立时想起她的小手握在掌心的感觉,顺滑温软,柔若无骨般,教他恨不得紧紧地拥住她,直揉进骨子里。
可她明显是排斥的,戒备的,甚至眼眸里还有丝丝的害怕与厌恶。
周成瑾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急了,如今也才是成亲第二天而已,来日方长。
楚晴睡得香,直睡了大半个时辰才醒,睁开眼就瞧见周成瑾凝视自己的目光,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拉上薄毯将自己蒙了个严实。
周成瑾早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温和地笑笑,“府里把明天回门的礼单送过来了,我私下又添了些,正想跟你商量……我先到外间避一下,你收拾妥当了叫我便是。”说罢下炕到了西次间。
观月轩是四进五开间,正房在第三进院子,正中明间摆着太师桌太师椅算是起居室,东边两间打通成卧室,西边两间则打通布置成书房外加一个暖阁以备读书久了略作歇息之用。
周成瑾日常起居都在摘星楼,西次间便空着,地上零零散散地摆着楚晴的几个箱笼,是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的。
箱笼里有两箱瓷器摆件和一箱书画,楚晴打算挑出合适的摆到起居室和书房里,周成瑾进去时,半夏正带着谷雨和春分往外分拣。
楚晴喜欢素淡,瓷器便没选粉彩或者釉里红的,而是挑出两套青花瓷的各式罐子,两套青白釉的杯碟瓦罐。
字画也挑出十几幅来,两幅前朝名家之作,三幅楚澍的画作,三幅不知名的文人所作,其他具是沈在野的画。
周成瑾不懂字画,却知道沈在野此人。
当初妻女相继离世,他扶灵归乡之后,今年开春重回翰林院,如今为经筵侍读,深受顺德皇帝器重,甚至有时候顺德皇帝会将折子交与他审阅批示。
沈在野的字画本就有名,又因难得更受文人们追捧,先前还偶尔有画作流落在外,这几年听说沈在野已经封笔不画。
没想到楚晴手里会有这么多沈在野的画?
周成瑾隐约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正思量着,外面暮夏轻声地问:“奶奶已经收拾妥当了,大爷这会便过去还是再等会儿?”
周成瑾放下手中画卷回了东次间。
楚晴已换过衣裳,穿了件水红色的绉纱小袄,墨绿色的罗裙,乌黑的青丝绾在脑后,看着清爽怡人,却不似方才那般闲适。
炕桌上放着茶水点心,还有碟切好的西瓜。
见周成瑾进来,楚晴俯身将茶盅倒满茶,站在炕边微笑着问道:“明儿几时走?”
“巳初或者辰正,你想几时?”
楚晴自然想早点回去,轻声回答:“天气热,早些走是不是会凉快点儿?要是嫌太早,那就巳初吧,时间能宽余些。”一副让周成瑾做主的模样。
周成瑾很着意地看着她的举动。
得体而且端庄,正如她一直给别人的印象一样。
只是得体里透着隐隐淡漠,端庄里藏着丝丝疏离。
或许这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婚姻生活吧,两人相敬如宾客客气气,既不过分靠近又不过分疏远。
周成瑾突然想知道楚晴出阁前在家里的样子,会不会撒娇,会不会哭闹?
第二天拜见过国公爷与老夫人之后,周成瑾就坐在楚晟屋里问出了这个问题。
楚晟思量片刻回答:“撒娇应该会有吧,在大伯母面前,哭闹倒是没印象。六妹妹从小就乖巧,从不吵人。”
但凡孩子,稍不如意就要发泄出来,怎可能有不吵闹的?
而且越是受宠的孩子闹得越凶。
周成瑾了解那种努力讨好别人的感受,就如年幼的自己,也曾想得到父亲的表扬与关爱而努力习武以及读书,尽量凡事做到最好。
可父亲的目光始终落在周成瑜身上。
好在,他从来不是爱钻死脑筋的人,既然父亲不待见自己,自己又何必热脸去贴冷面孔。
只是想到楚晴在国公府也是同样的遭遇,心里就隐隐不是滋味儿。
楚晟多少明白他的心思,帮他续过茶,很认真地说:“所以你要对六妹妹好,否则的话,我这个大舅哥头一个不放过你。”
周成瑾笑着捣他胸口一下,“你根本不是我对手,怎么不放过我?对了,八月秋闱你要下场吧,准备得怎么样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把该读的书差不多都读熟了,如果再考不中就停一科,我打算做两年生意。”楚晟想得豁达,他现在要支撑四房院,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且眼界阅历开阔了,没准写出来的文章更能针对时事惠泽民生。
周成瑾很意外,“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楚晟倒不瞒着,坦率地说:“手头上两间铺子一间在贡院附近,另一间就在白水胡同,我寻思着开家笔墨店。父亲会染纸笺也制得一手好墨,正好物尽其用。”
周成瑾突然就想起沈在野来,问道:“你们府上跟沈在野很熟吗,可以请他画几幅画寄卖,或者请他题个匾额。”
楚晟答道:“以前大哥曾跟他有些来往,近几年没听说有什么联系,不过他眼下是皇上倚重之人,墨宝恐怕千金难求。我是小本生意,只图赚点养家银子,不一定非得请他,我父亲跟明家表兄都能写一手好字,等想好名字请父亲题一幅就行。”
正说着,外头传来男子的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魏明俊赶了过来,进门顾不上其它,先给自己倒满一杯茶“咕咚咚”喝了,又从腰里抽出折扇,紧摇几下问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说开间笔墨铺子的事儿,不管我这次能不能考中,都先停一科,做两年生意。”楚晟给他续满茶,笑问:“怎么现在才来?”
“唉,一言难尽,”魏明俊长叹一声,正要开口,忽地闭了嘴,“屋里事耽误了。”
楚晟料定跟楚暖脱不开干系,可楚暖当日对他堪比陌生人,他跟楚暖也没有太多感情,故而不再多问,只笑道:“今儿你们可得当心,大哥跟二哥商定中午要好好陪你们喝几盅。”
魏明俊当即苦了脸,“大哥倒也罢了酒量一般,二哥却是千杯不醉,阿瑾,今天全靠你了。你还欠我一条命,当初不是我把你拽住,你就跟着马车掉下山崖了。还有,能跟我做连襟,我功不可没,总之今天你要是不帮着我,我立马跟你翻脸。”
周成瑾只笑不说话。
楚晟却随着问道:“当初将六妹妹劫走那几人可查清楚了?”
周成瑾点点头,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此仇不可不报,凡欺负阿晴的,我都会替她把旧账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