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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曲是青云最基础,却也是最高深的仙术。以音御术,能随着人的心情变化而变化。当年师父吹奏此曲的时候,百花齐放,满天翻飞,美得令人眩目。若是做为武器,每一片落花均可伤人,所以无忧曲又名百花杀。
灵乐对仙术很有悟性,令天音未曾想到的是,他对于音律却知之甚少,所以学起无忧曲,很是吃力。当年她只是听一遍师父的曲音,便能奏出个七八分。衍歧当年厌她至极,却只有在向她打听音律方面,未曾跟她红过脸。许是因为师父冷漠的性子,认准她一个徒弟,所以就连音律曲目也从未授予他人。
衍歧急于想学,却没有法子,才会找上她。她当时是什么心情来着?日日缠着师父想学些新鲜曲子,就为他常来找她,想着日久可生情。直到看到他与凤鸣两人在天池边,合奏她所教的曲子,一琴一舞浑然天成,她才幡然醒悟。
他对她日久生出的,怕是只有厌恶吧。就算生生世世的轮回,也洗刷不了的厌恶。
不过也亏得那段时间,着魔般地学习着音律,如今才会对这方面这般熟悉。纵使灵乐天分不高,但她也有信心,让他的无忧曲能像师父那般厉害。
“这个断音要注入丹田的灵气,音律才会准确,你可明白……”天音缓声解释,回头却见灵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种眼神,太过直白灼热,她顿时被瞧得有些窘迫。
他却迟迟不应自己。
“灵乐,灵乐!”
“啊?啊?”他这才似反应过来,瞅着天音脸上浮现的红晕,才惊觉自己刚刚看得入神。脸顿时烧红了一片。
“对不起,师姐,我只是看你,就……走神了。”
天音习惯性地回道:“没关系。”
语落才惊觉这话,回得很有歧义,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到底是看她没关系,还是走神没关系。
天音抬起头来互看一眼,果然,两人都想到了其中的另一层意思。
一时间,两人都闹得个脸红。
半晌,灵乐假咳了几声,这才拉回心神,认真地看向手中的典籍,瞬时神色暗淡了起来:“大师姐,我……是不是很笨?”
天音看向手中,安抚道:“你只是不熟悉而已,多试几次便好了。”
“可当年师父一曲百花杀,名震三界,击退妖界三万妖兵,被誉为天界战神。”他紧了紧手中的笛子,“我如今连曲调也……”
知道他是太过心急了,天音叹了一声:“修炼最忌心急,谁也不是一出生便会吹奏的。灵乐,你尽力就好。”
“可是……我总觉得这笛音怪怪的,怎么吹都觉得缺了点什么?”灵乐一脸的疑惑。
天音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其实你的感觉没错,这无忧笛上确实少了一样东西。”
灵乐一愣,低头看向手中的笛子。天音指着笛子的一端:“这笛膜只是普通的竹膜,师父以往用的都是暮仙山的紫玉竹,所以吹出的音调的确是差很多。”
“那我去取紫玉竹膜。”灵乐双眸一亮,转身就要腾云。
“等等。”天音急急地拉住他,摇了摇头,对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还真是头疼,“你知道暮仙山在哪儿吗?”
他摇头,天音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头:“那你还去!”
摸摸被敲的脑袋,灵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神却悄悄瞄向一旁的人。这些天天音对他很好,想不出的好。他觉得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是有哪些改变,硬要说就是更——亲密了,让他心喜的亲密,就连这一下敲得心里也是甜的。
“暮仙山在青云西,天际的最西边,虽说是天界的仙山,却是仙妖两界的边界。那里灵草满地,自来就是争端极多的地方。而且听闻那里有魔族出没,很是凶险。”当年笛子是师父的,他自可来去自如。灵乐虽然修为不低,但却也是有风险的。
“别担心。”灵乐淡声道,“如今仙妖两界已经很少有争端,我们只是去边界取根竹子而已,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是……”天音仍是有些担心。
“我会保护大师姐的。”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一脸的坚定,“相信我。”
轻轻的一句承诺,顿时满腹的担心便奇迹般地消失了,天音终是点了点头。
暮仙山虽在妖界附近,相较于其他妖气大盛的仙山,这里却是一个异类,一片祥光笼罩,灵气浓郁得就连天宫也不如此地。传说上古时期,此地本是一位上古创世真神的府邸,后来真神陨落,此山凝聚了真神的神光,所以才灵气不散。
“师姐……”灵乐在仙山的附近便停了下来,转头望向一旁的天音,欲言又止。
天音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此处与别的地方不同,灵气浓郁却甚是温和,只会对我等有益,不会伤身。”她虽然是凡身,不能承受灵气,但这种温和的灵气却不会有影响。
灵乐纠结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想想还是有些担心,伸手在她周身布下了结界,这才降下云头。
相较于天上看到的浓雾笼罩一片朦胧,山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们落下的地方,是一片花海。百花争艳,似是辅了一层鲜花的地面。虽说漫山遍野有些零乱荒废的感觉,但仍是美得惊人,可以想象原来是多么华美的景色。
“大师姐,这儿……怎么没有看到紫玉竹?”
天音指向右前方:“我记得师父曾说过,紫竹林在暮仙山西边的暗地。”
果然在西边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只是奇特的是,那处的天空却不像此处一般祥云笼罩,而是漆黑一片,浓厚得似是连阳光洒不进去一般。
天音隐隐生出几分担忧,重新嘱咐灵乐加强了结界,这才向那处走去。可是明明近在咫尺的竹林,却好似突然遥远起来,他们只能加快脚步深入竹林,不知不觉已经完全深入阴暗的林中了。
“大师姐……”灵乐突然开口,声音透出几分压抑的痛苦,“这地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越往里走,心口就越发压抑。”
天音心底生出几分不祥,赤姬突然无端地低鸣了起来。
两人互望了一眼,顿时似是明白了什么:“是妖气!”
语落,一股强大的气压自前方飞驰而来,灵乐最先反应过来,抱住天音往旁边跳开。随着一声巨响,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大坑。而坑中却是空无一物,并没有任何妖物。
灵乐心中一凛:“到底是什么妖怪?”为何只有妖气,却看不见实体。
天音看着那周围烧焦的大坑,眉心微皱。
还未及深思,耳边又是一阵呼啸,多股气压已经冲他们而来。灵乐只能抱着天音不断闪避,地上已经接二连三地出现无数的大坑。此气压本就迅速,这般不间断地砸来,纵是灵乐,也躲得有些吃力,再加上还带着她。
他刚刚躲过一股气压,未及回身,背后突然又一股气压逼了过来,他只能往侧面躲去,却不想右方突然袭来一股,直冲向他右侧的天音,躲无可躲。
“师姐!”灵乐一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就拉过天音,附在她的身上,想用身体帮她挡下这道气压。
天音猛地睁大眼睛,心底顿时就生出几分恼意,他是傻了吗?纵使是他,也不可能正面接下如此强大的气压。
只是瞬间发生的事,她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股气压直向身前的灵乐袭去。
眼看着那道气压向灵乐压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气从侧面飞出,一声巨响,原本强大的气压已经被剑气逼散,消失于无形。
“私自跑来暮仙山,你是不要命了吗?”一声熟悉的训斥从旁边传来。
却见衍歧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盯着相拥的两人,一脸的怒气还未散去。他身侧还站着一脸担扰的凤鸣仙子。
“大哥?”灵乐呆了呆,也没想到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凤鸣看了看两人,上前几步,柔声问道:“灵乐,你怎会在这里?有没有受伤?”
天音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挣脱出来,担心得上下翻看眼前的人:“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想起刚刚那惊险的一幕,心中又是一紧,拉着灵乐,仔仔细细地把他翻看了一遍,仍是放心不下。
“我……我没事。”灵乐抓了抓头,“呵呵”一笑,“我怎么可能会有事嘛。”
天音这才停了下来,抬头盯着他一脸无所谓的笑容,心中的担忧慢慢转变成莫名的怒气,越回想刚刚的事,就越是心惊,也就越发愤怒。
“我福大命大,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师姐你不用……”
“啪”——
他话还未完,脸上却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痛。天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是傻了吗?刚刚怎么可以用身子去挡,你明知那气压的威力,怎么可以这么做?空有一身的修为,你在青云学了这么些时日,当真是越学越回去了吗?”她越骂越气愤,脸色涨红,连着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师……姐……”灵乐也被她这一下给打呆愣了,看着眼前暴怒的人,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我是担心……”
“我还轮不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你来担心。”
“我……”他本想解释几句,却在她越来越严厉的眼神下消了音,低着头,临时又改了口,“我……我错了。”
听到他认错,天音的怒气这才算是消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多训了几句:“若下次再犯这种错误,可别再说是我师弟。”
“嗯!”他点了点头,偷瞄一眼她怒气未消的脸,心底却渗出几分欣喜来。脸上也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天音那涨红的脸给感染的,透出几分不寻常的红来。这还是师姐第一次对他发火,因为担心他。
“好了,灵乐也是一时着急,忘了分寸。”凤鸣适时地开口圆场,瞅着低着头却红着一张脸的灵乐,微一愣,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几分取笑的意味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灵乐也有这么乖乖认错的时候。天音你就莫再责怪了。”
天音这才回过神,看了看灵乐脸上明显的五爪印,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脚下一颤,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天啊,她刚刚做了什么?居然气得动手打人,而且对象还是自己那个小师弟。
还口无遮拦地说出那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话,这听起来分明就像是对灵乐的抱怨。刚刚那个真的是她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分寸了起来,而且还是在有外人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灵乐一眼,脸不自觉地也烧红了起来。
一时间,无言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对了,灵乐,你们怎么会来暮仙山?”凤鸣看向灵乐,又转向一旁的天音。
灵乐咳了两声,脸上的红潮还未来得及退去,有意无意地挡在天音的身前道:“我们只是为了找无忧笛的笛膜,来取这林中的竹子。”
“无忧笛!”凤鸣一惊,看向他身后的天音。
“师姐已经把无忧笛传给我了。”灵乐回道。
凤鸣了然地笑了笑,颇有些意外,依天音的性子,的确不像是会随便把师父遗下的本命武器传给他人的人,除非……
“你师姐对你可真好……”
一句话却讨了灵乐的欢心,刚还有些防备的神情,顿时就阳光灿烂起来,嘴角都得意地上扬:“那是当然,因为她是我师姐嘛!我这唯一的师弟,自然跟别人是不一样些的。”
凤鸣看着他脸上那明显的手掌印,“扑哧”一笑,语气一转,意有所指道:“是呀,的确是不一样些。”
灵乐再次涨红了脸,回头看了天音一眼,只见她也是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脸跟他一样通红通红的,似是月老门前种的那树红豆,看得人心神荡漾。他突然就有种把她藏起来的冲动。
灵乐有些嗔怪地瞪了凤鸣一眼:“凤鸣姐!”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凤鸣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身后的衍歧道,“没想到,如今灵乐也知道心疼人了。”
衍歧却没有回应,突然冷哼一声,一脸怒气地转身往林中走去。
“不是要找竹子吗,还傻站着磨蹭什么?”衍歧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笑意,反而冷峻得有几分瘆人。
凤鸣神色一僵,回头尴尬地冲两人笑笑,这才快行几步追了上去,伸出手似是想拉住衍歧的手,他却走得极快,扑了个空,只得一路小跑跟着。
“师姐,我们也快些走吧。此地甚是诡异,你要跟好我。”说着已经拉起了天音的手。
天音笑着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回想衍歧刚刚离开时那张黑脸,这人还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不过无论他如何古怪,那都已经跟她无关。
竹林看似近在眼前,但这暗地,许是布了什么阵法,以至于他们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竹林中。
言谈中得知,衍歧也是来此地找寻月光花医治凤鸣的伤。月光花不能见阳光,三界也只有像这种暗地,才会有这种花了。
自然这些都是凤鸣仙子一人说的,至于衍歧从刚刚见面起便黑着一张脸,除了催促他们加快速度,也没有旁的话。
紫玉竹通体紫色,却似玉一般通透华美,此竹由灵气噬养而成长,很有灵性。只是此片竹林的竹子,未成精尚未有灵识,要取却也不难。不似那生了灵识的月光花。
灵乐轻易取了一节好竹节,却是半天看不到月光花的踪迹。
“此地真是奇怪,明明有那么浓郁的妖气,生长的却全是灵物。”灵乐开口道,“还有那妖气凝成的气压,明明就是有意识地在攻击,却感觉不到半点妖物的生气,也没有看到半只妖物。”
天音回想起刚刚气压落地时,地上那圈焦黑的似是焚烧的黑洞,心底那股不安,越发强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事即将呼之欲出,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天音想提醒大家,先离开这里再说,却突听得凤鸣惊喜地指着前方道:“月光花!”
只见前面不远处,一朵纯白如雪的花正盛开着。花身似莲,却片片散发着淡淡的清光,如月光一般。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取。”衍歧沉声交代,往前走去,刚一踏步,刚刚那股熟悉的妖气又逼了过来。
衍歧神色一变,瞬间飞身而起,果然他刚刚站立的地上,已经有一个被气压砸出的大坑。他眉头紧锁,却没有放弃前行,越发快速地向月光花而去。
可那气压却像是在阻止他前进一般,越是靠近月光花,那攻击就越密集。就连在后面的天音三人都不免受了些波及。
天音的不安越来越甚,看着地上焦黑的大坑,终是忍不住上前两步,细看了起来,却见就连周围十几尺的草木也纷纷瞬间枯死。
这是……
天音瞬时反应过来,转身却见衍歧已经到了月光花的身边,正伸手向那花而去。
“别碰那花!”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随着衍歧摘下那朵花的同一刻,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压爆破开来。“轰”的一声巨响,离得最近的衍歧被弹射而出,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顿时,天地一片动荡,地动山摇了起来。
“衍哥哥!”凤鸣惊呼一声,正欲赶过去,却被一股强大的气压给逼了回来。
一声诡异的笑声,自空中响起,声声入耳,像是直接穿入耳膜一般。空中一团黑气正慢慢地凝聚成人形。
“这究竟是什么?”衍歧站了起来,身形却有些摇晃,应是受了重伤。拂手撑开结界,抵御那刺耳的笑声。
不到片刻,那片黑云已经凝聚成形,竟是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脸上有着条条似花一般妖艳的纹路,甚是恐怖,周身都笼罩着黑气。
笑声就是自他口中发出,冰冷的双眸,扫过地上的四人,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那神情似是看一群死物。
“真得感谢你们,让我成形。”他突然开口,语调却是冰冷刺骨。
天音顿时就觉得胸闷异常,特别是他的声音分外刺耳难受,回头看向灵乐和凤鸣,两人神情更是痛苦。
“清心静气,莫要抵抗,强行运用术法,只会更痛苦的。”她急声提醒。灵乐一听,这才松开结印的手,果然没那么难受了。
“哦?居然有人知道这里灵气会反噬?”紫衣男人的声音带有几分疑惑,却仍是阴冷,看向地上的天音,眼神微眯,透出一丝杀气。
衍歧却已经调息过来,唤出佩剑,挥剑斩了上去,原是强大的剑气,在触到男子周围的黑气时,却突然消失于无形。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衍歧眉心紧皱,那不寻常的黑色到底是什么?
“妖?”男子意外地笑了起来,冷哼一声,“小娃娃,我可不是妖,我是……”
“是魔!”天音突然开口,只有魔气能令万物枯竭。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那紫衣男子,也有些意外,眼神一眯笑道:“你倒是有几分眼光。”
“不可能!”凤鸣脸色一白,魔族一向只存在于传说中,是世间至邪至恶的存在。只不过所谓的魔族,不是早随着上古神族的陨落而灭亡了吗?这世间怎么可能还存在着魔族。
“这可要多谢你们,摘下那朵月光花,让我脱离本体而成魔。”男子笑道,“今日我就不杀你们了,只不过也不能让你们走得太轻松。”
说完,他突然挥手一甩,周身的黑色突然蔓延开来,原本就是暗色的天空,顿时漆黑如墨。
“师姐!”灵乐想上前拉天音,却未触到她的手,就已经被黑色吐没了。天地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天音唤了几声,却仍是没有回应。这兴许是那魔族布下的迷阵,虽然师父当年教过她不少的阵法,但这魔族的迷阵,却也不是很了解,只好慢慢摸索着谨慎前进。
她只是一介凡人,原本体内就有浊气,所以魔气对她来说,也只是呼吸不如以往顺畅而已。而对于仙来说,却无疑是毒药。
于是,她更加担心起灵乐来,虽然告诉过他不用强行抵御,就不会遭到体内的灵气反噬。但时间久了,也不能保证完全无恙。
关于魔族,她知道的实在过少,也是当年师父偶尔提及的,只说魔族向来随心所欲,从不顾世间规法行事。所行之处,万物枯竭,寸草不生。
她也曾天真地问过,如果碰上了该当如何。
师父只是一脸严肃地说了一个字:跑!
她当时还庆幸这世间已没有这可怕的种族,却不想今日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必须尽快找到灵乐才行。
天音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那片黑暗,这迷阵就算再厉害,也会有尽头。总是能找到他们的。
她一个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突然脚下一滑,一时不察摔了一跤,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脚上一阵温热,一阵刺痛传来。她忍不住痛呼一声。
“谁?”一道紧张的声音自身侧传来,背后透出了一丝光亮,“凤鸣吗?”
天音回头却见衍歧急急地走来,身后悬浮着一个光球。衍歧见到地上的天音,眉头微皱:“是你!”
“太子殿下。”她轻点了点头,算是行礼。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紧了紧身侧的手,才向她伸出手去:“这样也会摔倒?”
天音看着眼前的手,犹豫了半天要不要伸出手去。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她只好抓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就着光看去,他脸露担忧,四下寻找了一番。
知道他担心的是谁,天音缓声道:“这魔气,只要不强行抵御,是不会伤人的。凤鸣和灵乐不会有事的。”
他回头看了过来,刚缓和的脸,顿时却黑了个彻底,哼了一声,率先往前走去。天音讨了个没趣,只好闭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果然有一片暗红的血迹,叹了一声,只得跟了上去。
“脚怎么了?”像是感觉到她的脚步有异,他突然回身问道。
天音一下没收住,差点就撞上了他,连忙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只是划伤而已,回去包扎一下就行了。”
他却突然怒气更盛:“你是哑巴吗?受伤了就不会说一声。”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死不了的。”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看了看他阴沉的脸色,又规矩地加了一句,“谢太子关心。”
“你——”他身侧的手,一下子握得死紧,盯着她的眼神,似是要把她生吞了下去。在她的心底自己就是个不顾他人死活的人吗?
天音低下头,只觉得阵阵寒气升了起来,明明她说的都是实话,却句句都能引起他的怒气,她只得闭嘴不再出声。
衍歧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制住胸口的怒气。看了看她的伤腿,他叹了口气道:“坐下,我先帮你疗伤。”
“不必了。”天音一惊,本能地又退后了一步,看他又黑了脸,忙解释道,“这里身处魔阵之中,任何的术法,都有可能引起灵气的反噬,还是不要动用法术为好。”
他眼神眯了眯,似在考量她这话的真实度,半晌才怒气难平地转身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回脚步缓了很多。
天音尽量跟着,看了看前面的光球,嘴角动了动,终还是没有说,这悬光之术最好也不要用。多说多错。
一路沉默,这路却越发漫长了起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魔气的压制越发难熬,就连衍歧头上也冒出了薄汗。
天音仔细察看了一下,心下却不禁一惊,刚刚只顾赶路,没有用心观察,这下一看却瞧出几分不寻常来。
“又怎么了?”见她不再走,衍歧出声询问。
“我们走的是什么方向?”
衍歧眉头一皱,带着丝不耐:“应该是正南方位。”
“正南!”天音一惊,“这样人会越走越远,我们应该回去。”
“你胡说什么?”本就心情不好的衍歧,不禁开口训斥,“谁都知道,迷阵的出口在正南方,往北走是错误的方法。”
“可这是魔族的迷阵,而且我们越往南走,魔气越发浓郁。魔族向来视规法于无物,所以这出口定是在正北。”
“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魔族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怎么可以凭猜测就下断言。凤鸣还在阵里,别废话了,得赶紧找到他们才是。”
说完,衍歧继续往南而去,却见她迟迟没有跟上,顿时怒气再起。
“天音,别得寸进尺。”
意外地,她这次却分外坚定,看着他暴怒的神情,一字一句地道:“你担心凤鸣的安危,我也担心我师弟。我们走了这么久,按说早已经到了出口,除非方向不对。”
“师弟?”他冷哼一声,怒极反笑,“要不是你陪着灵乐到此地,他又何以陷入这种困境。天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灵乐年轻,不懂你的这些伎俩,你最好离他远点。”
天音一愣,他话中那隐含的深意,令她心一寸寸地发凉,突然就笑出了声:“伎俩?敢问太子,我对他用了什么伎俩?是令他遍体鳞伤,还是令他魂飞魄散了。”
“你……”衍歧被她反讽的话堵了个严实,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胸中的怒气越来越盛,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道,“你最好是别对他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她却仍是一脸似笑非笑地道,“是指我喜欢他的心思吗?不好意思,太子殿下,这心思我已经动了,收不回来了。你待如何?”
衍歧一愣,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盯着她清亮的眼神,微微一滞。那眼神他太熟悉了,以往她追着他三界跑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似是认死了一件事,不死不休。
天音抽出了自己的手,之前自己对灵乐的确是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感觉,但此时却明朗了,她喜欢灵乐,喜欢那个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的男子,喜欢他待她的那份真心。
天音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她不愿在这里继续耗下去,被扔下是什么滋味,她最清楚。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灵乐,找到那个唯一肯对她好的人。
“站住。”衍歧这才回过神来,高声喝止,却见她像是听不见一般,直直地往前走去,“该死的!”
低咒一声,他这才快步跟了上去,拉住前面的身影,却没有把握住力道。
天音脚下一痛,摔在了地上。
脚下那钻心的痛越发泛滥起来,鲜血顿时流了一地,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
衍歧也愣住了,他只是轻轻一拉,并没有想伤她的意思,没想到却会变成这样。
“你……就不能听话一回?”衍歧上前想施个愈合的术法,却又想起此处有魔气,只得在一旁干站着,心底众多的情绪纠成一团,开口就训道,“这又是在施什么苦肉计?自作自受。”
天音心底一凉,纵使脚上正血流不止,也比不上他那句“苦肉计”让人心寒。她抬起头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曾让她不惜一切来爱的人。
“衍歧,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你要这么防着我?”
衍歧眉头紧皱,手间紧了紧,似是不知如何回答她。
天音心底泛出一阵又一阵的苦涩,苦得她几欲想吐,突然觉得好累,就连刚刚积聚的那些少有的任性举动,都没了力气。
天音长长地呼了口气,却是一眨不眨地看向他的眼底,一字一句地道:“衍歧,我从不欠你什么,我天音就算负尽了世间所有对我好的人,唯独没有欠过你。”
衍歧一愣,似是被她那悲戚绝望的眼神惊到,竟开不了口。心底没来由地就生出一种慌乱,一种从来没有过,却揪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慌乱。想要解释什么,却听得她下一句,直直地砸在他的胸口。
“所以……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她?他做了什么需要她这么求她吗?无论是以前那个嚣张拔扈的公主,还是现在这个冷淡的她,她何时这么卑微地求过他?他无数次地想过,若是她再次回到天界,他会让她对以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当她真正这么求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觉得……有些慌。
他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因为她是为了灵乐而求他吗?为了她喜欢的人?
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却突然找不到回她的话语,甚至有种转身而去,避开这种情景的冲动。
“大师姐。”一声惊喜的呼声突然响起,灵乐已经奔了过来,身边还有凤鸣。
天音脸上一喜,看向那边,想要站起来,脚下却一痛,眼看又要摔了下去。衍歧伸手扶了一下,这才免于她再次摔倒。
“你……”衍歧刚想要告诫几句,却见她一把抓过急奔而来的灵乐。
“灵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语气里都是担忧,急急地拉着灵乐打量起来。
灵乐摇了摇头:“我没事,师姐说过不动用法术就会没……师姐,你的脚怎么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惊呼,想要扶她坐下,却见她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微微地颤抖着,似是紧张到了极点。
“师……姐?”
“没事……没事……就好。”天音这才松了口气,似是全身的力气一瞬间都用光了,头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胸前,半晌没了声息。他还在就好,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她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他在她身边,那她就什么都满足了。
衍歧分明在天音的嘴角寻到了一丝满足的笑容,张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觉得眼前相拥的两人,似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何事物都插不进去。
衍歧的眉头越发地紧皱,手不由得就掐进了手心。
“衍哥哥,你没事吧?”
旁边传来关心的声音,他这才发觉旁边的凤鸣。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凤鸣看了看旁边的两人,含笑道:“这个迷阵把我们分散了,幸好我跟灵乐距离出口很近,就在出口等。结果久不见你们出来,就进来寻了。”
“师姐,我看看你的伤。”灵乐扶着天音坐下,不由分说地便察看起她脚上的伤势,越看脸上的神色就越严肃,眉头像是打了个死结一般,“这么严重的伤,怎么也不处理一下?”
“没事,只是流了点血而已。”天音不在意地笑笑。
灵乐却难得地发起了脾气:“流了点血?你这也叫流了点血。你是有多少血能让你流的?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子?哪能经得起这般地流。”
天音叹了一声,想反驳又没有理由,的确,她肉体凡胎,流血也是会死人的。她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他在结印,脸色都变了。
“灵乐,”开口的却是旁边的凤鸣,“这里不能用仙法。”
“一个愈合的仙法而已,就算是反噬,能反噬到哪里去?”灵乐却不在意地摆摆手,抬头看向天音不赞同的神色,突然咧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姐,这回你可别打我哦。”
天音一愣,到嘴的阻止,被他这么一说又说不出口了,轻笑一声,也就不再阻止了。
“走吧。”衍歧突然开口,转身往凤鸣他们来的方向而去,再不看背后的两人一眼。
“可是他们……”凤鸣看了看地上的两人。
“他们自会跟上。”他需要时间理清心里的情绪。步伐不停,而且还有越来越快之势,背后却仍是不时地传来两人的话语。
“师姐,我背你吧。”
“我脚已经不流血了,你不用……”
“没关系,我力气大,保管你不会掉下来。”
“可是……”
“我背着你,师姐会打我吗?”
“……”
很是平常的对话,却让人觉得分外闹心。衍歧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治愈仙法,所用的仙力微乎极微,所以就算是反噬,也的确不会严重到哪儿去?她没说,他也未曾细想。所以任由她拖着伤腿,走这一路。但灵乐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于天音,他是不是真的太过了些。
直到走出这一片魔气笼罩的黑暗,他也未再开口说一句话。与凤鸣在外等了半晌,才见两人从里面出来。
灵乐没有停留,虽然天音的伤已经好了,却执意要让她去司药那儿看看。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的嘴角竟带着笑,虽然很浅很浅,却像是流入心底的暖流一般的笑。与之前求他时,那绝望的神情全然不同。顿时,一堆的酸甜苦辣的味儿全泛了出来,他心中突然一阵刺痛。
他是讨厌她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讨厌。要说起这缘由,他却又完全找不出来了,要说怕她缠着他,她现在已经不缠了;要说她差点害自己仙骨尽毁,可最后毁的是她;要说她害了凤鸣差点香消玉殒,轮回转世,可死了一回又一回的也是她。
那她到底欠他什么?
“凤鸣,我是不是该对她好点?”
语落,旁边含笑的人,瞬时脸色惨白。
魔族现世,于天界来说确实不算是个好消息。自万年前那一场大战后,仙妖两界虽然看上去平静,但谁都可以看出其中的波涛暗涌。而魔族向来随心所欲,自古以来,也只有九天之上的神才可与之抗衡,若是跟妖界联合起来,天界怕是毫无胜算。
安逸了几百年的天界,看来要开始动荡了。这几日处处透着几分紧张的气息,毕竟这世上,再也没有一招百花杀,便可逼退上万妖兵的缘德天君了。
只有青云山却是意外清静,许是知道天音只是名义上的山主,所以天界倒是没人来打扰。
“师姐,师姐。”
“什么?”天音回过神来,灵乐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
天音摇了摇头,心里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总是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这种心情,就如她下凡的前一晚一样,莫名心慌。
“刚刚那一招,我做得对不对?”见她没有细说的意思,灵乐适时地转开话题。
天音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底那股担忧,莫名地就没了踪迹。总是这样,看似不拘小节,大而化之,却总能发现她心底的小情绪。这样的小幸福,是以前从来不敢想的。
“你不用这么着急,学仙法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其实以他现在的修为,虽然不及师父,却也是难得的了。他却仍不松懈,每日苦练。
“不够的。”他突然沉下声,握紧手里的笛子。
天音疑惑地看向他。
“你如今已经很是不错了。”
灵乐却难得固执地转过头:“就……就是不够,我只是想让师姐明白……我……”
“灵乐?”他这样的态度反倒令她更加不解了。
“我是说……”他开口欲解释什么,看了看她的神情,“那天……在暮仙山,你跟大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天音一愣,呆了半天才想了起来。他是说……她动了心思的那句吗?
心顿时一抖,手脚顿时僵硬得有些过头,就连呼吸都有些受阻了起来。他居然都听到了,那么他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厌恶她吗?毕竟她的名声是那样不堪,就算是跟她站在一处,也会被别人所嫌弃吧。
天音死死地攥住拳头,不断地告诉自己,就算一会儿他要说什么让她难受的话,她也要对他微笑,因为这不怪他。作为她的师弟,他已经做得太多太多了,她已经很满足了。
他抓了抓头发,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我……也一样。”说完,他脸不自觉地就烧了个红,更加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所以,我要把无忧曲学得更好,比师父还好。这样你才……反正……你……你知道的。”
说完,他也不管天音听没听懂,身形一转,已经站在了十几步之遥的平地上,认真地反复练习起来。
徒留天音一人,站在原地。
他说……也一样。
一样动了心思吗?
顿时,满腔的感动,似是要把她淹没,却听得他在那边高喊。
“天音。”
“嗯?”
“你说,我一定会比师父更强的,是不是?”
天音一愣,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点头:“会的。”
语落,他瞬时就神采飞扬了起来,嘴角大大地咧开,就连阳光也不及他脸上灿烂。
“当真?”只是一晃,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身前一人,就连额角滑下汗珠,也来不及拭去。
天音点头,莫名就觉得心底暖烘烘的,突然就想为他做点什么,伸手用帕子拭去他额间的汗珠:“我何曾骗过你。”
他突然睁大眼睛,眼神更加火热,似是跳动着的火光,要把人燃烧殆尽。
她被那眼睛盯得心里发慌,顿时就心跳如擂鼓起来,似是有什么正要蹦出来。
“灵乐……”她慢慢地收回擦汗的手,却觉得手间一紧,已经被他抓在了手里。那似是点着星光的眼,压了下来,缓缓靠近,暖热的唇就这么压上了她的。
灵乐的吻,温柔得令人心疼,小心翼翼,似是怕触疼她一般,在她的唇瓣流连缠绵。那是她所能想象的世间最温柔最甜蜜的味道,那是她一直盼望,却永远都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一时间她就连呼吸都已经忘了,感激、幸福的泪水随之滑落。
“师姐?”他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她的泪水,“怎么哭了?我……对不起,我只是忍不住。”
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此时满是愧疚:“你别哭,是我不对,我混账,就算早就喜欢师姐……也不该,弄痛你了吗?”
他一边拭着她的泪,一边道歉。她心里却越发酸痛得难受,怎么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终于似是支撑不住,她蹲下身去,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仿佛要把这生生世世的眼泪都流尽一般。自上界以来的各种委屈,在凡间遭遇的各种悲惨的境遇,还有师父逝去的愧疚感。她突然就想全都向这个人哭出来。
直到声音沙哑,日落西沉,她才堪堪止住那倾巢而出的悲戚。甚至最后她自己都分不出,到底是感动,还是纯粹发泄了。
但是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却仍缓慢而轻柔地拍打着,无声地安抚,一直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