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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朔风凛凛,侵肌裂骨。霍氏安顿完族亲的车马,同陈丰家的转过迂折回廊,向外院书房走去。
路上,陈丰家的说道:“二太太去了六小姐的院子,估摸着又是跟六小姐说景月的事,两人没聊多久,送二太太出来时,睿表少爷正好去给六小姐送礼,被二太太拦住训斥了几句,还撞伤了眼睛。二叔婆赶到,和二太太争执了几句。”停了停话,看霍氏脸色,才道:“瞧睿表少爷的意思,许是相中六小姐了。”
霍氏听进耳里,只“嗯”了声,什么话也没说。
陈丰家的却是心里暗忖,难怪要让六小姐入族谱,又记在太太名下,原来太太还有这样的计较,将六小姐许配给睿表少爷,二叔婆那势利眼也不会嫌弃六小姐庶出的身份。
太太总是能不动声色地谋好主意,又让老爷欢喜。
走到书房,几个小厮站在门外,霍氏让他们不要通禀,拢紧手上的金刚佛陀手炉,静静地立在外面。
傅正礼和两位弟弟在商量赈灾的事:“……上头的折子下来了,过几日有位总都督前来赈灾,你们尽快把手头事办妥。”
二老爷、三老爷爽快应了。
三老爷突然问道:“景荣的病怎么样了?前些日子给我捎书来,说就快好了,今日宴席没见到他,要不过会我们去看看他吧?”
傅正礼道:“请了宫里头的御医,他年纪虽轻,医术却不错,景荣的病一日比一日好了,没什么大碍。他是晚辈,怎好要你们做叔叔的去看他,过些日子吧,等他病好了,我要他亲自去给你们请安。”
三老爷缄默不语,二老爷却沉着脸,这院子里,老夫人和四弟在养病,景荣突然大病一场,偏偏一个都不让见,弄得兄弟间除了衙门的公务,家事都插不上话。
气氛又陷僵硬,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了。
恰巧霍氏进屋化解了尴尬,她在门外听了会,看情形才进来道:“老二、老三,怎么没带几个孩子过来,下个月我生辰,到时候都带过来我见见,怪想他们的。”
二老爷、三老爷站起来,喊了声:“大嫂。”三老爷笑道:“孩子年纪小,晕船,这回急着赶来没抱他来给大嫂请安,下月大嫂生辰,肯定带过来。”
霍氏要他们坐下,转身坐在铺着绿缎坐褥的太师椅上,笑着道:“看你这样子,倒沉稳了不少。”
三老爷傅正端二十八岁才娶妻,三太太窦氏还是霍氏娘家人介绍的,进门有三年,去年添了个小子,如今两夫妻如胶似漆,傅正端爱玩的性子也收敛了。这门姻缘,三老爷惦记在心里,一直对霍氏心存感激。
“多亏大嫂帮忙,娶了淑瑾,是我的福气,这两年真是累着她管理内宅,我也好在外闯荡。”三老爷毫不避讳地笑道。
霍氏大笑起来:“瞧瞧,都晓得心疼人了,你们两夫妻过得好就好。”笑着笑着,见一旁的二老爷不说话,转眼问道:“景恭和景冲这两个孩子进学怎么样了?特别是景恭,十四了,马上又到童生试,可得抓紧了。”
二老爷扫过不快,见是大嫂问话,满面笑道:“《诗经》《千家诗》学完了,在学四书五经,听先生说,景恭诗文学得不错,我看童生试应该好过。”
傅正礼听了,不紧不慢地道:“虽说诗文要紧,但科举考试并不全考诗文,也当多花些力气在文章上,只是先把四书五经一气讲明背熟,才是最要紧的。”
二老爷却不以为意:“童生试多是以诗文为主,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先让景恭把诗文背熟。”
傅正礼板起脸色,正色道:“我们傅家的儿郎哪个不是童生试一考即过,乡试、会试头场就考八股文,能否考中,也取决于八股文。”
霍氏和三老爷看两人在景恭的学业上各执己见,不约而同劝道:“景恭那孩子聪明又上进,知道怎么学有益。”霍氏就劝傅正礼:“老二也是为孩子好,童生试也得考两年,经历县试、府试和院试,才是个正紧秀才。先过了童生试,再下苦工考乡试,免得景恭压力大分了心。”
三老爷就劝二老爷:“大哥的话意是景恭学问好,童生试对他而言,肯定能过,要求难免严了些。”
傅正礼是状元及第,他当年在殿试上的一手文章,被内阁大学士赞不绝口。他们傅府是世代官宦之家,凭得全是科举入仕,但考得最好也只是两榜进士。他则弱冠摘冠,文章经济,卓绝一时,虽未入内阁,但素有才名。他一直认为学好四书五经最重要。
景荣是他的长子,十五岁就考过童生试,中了秀才,后来因病没继续参考。
但二老爷傅正仁曾因落榜,心灰意冷,对自己的长子要求更严谨,觉得童生试、乡试一步步来考,诗文和八股文章也要慢慢来学,贪多嚼不烂。
都是为孩子好,也就没再继续争论下去,又说到请哪个先生坐馆,霍氏就想把教景荣启蒙的季先生请来。
二老爷大为欣喜,那位季崇恩先生是致仕的国子监祭酒,有他来族学坐馆,再好不过了。他忙对着霍氏连连作揖道谢,气氛才算缓和。
天色越来越暗,霍氏吩咐下去备晚膳,二老爷却不肯留下,三老爷也想起还有事,两人没待多久就告辞了。
送走二人,傅正礼和霍氏往内院去,到了北上房远香堂,沉默地用膳后,两人去了内室,霍氏没有叫丫鬟进来,自己亲自给傅正礼褪下外衣,换上轻便家常服,扶他坐下,见他还愁眉不展的样子,按了按他的肩膀,关心道:“老爷怎么了?”
傅正礼只是淡淡道:“入了族谱,接下来的事你该找她谈谈了,不能再拖下去。”
霍氏眼皮一跃:“我看她走点路就累得喘起来,徐恒也说她的身子不宜。我看那事还得拖拖,得要她身体好些才行。”
傅正礼“嗯”了声,霍氏边给他按摩肩膀,把邓睿见了景秀的事说来:“……邓睿这孩子小时候是个极伶俐的,自从邓老爷续弦,才变成这样,其实本性不坏,就是欠缺点管教。你看他来了滁州两年,便是读书不大用功,却没见犯事。横竖是太年轻,老三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那一种古怪脾气,比邓睿还强,直等娶了媳妇,才略懂了些人事儿。老爷刚才也看到,都晓得心疼淑瑾了。”
傅正礼听出眉目道:“你的意思我却知道,是想把景秀许给邓睿?”
霍氏没有正面回答,瞅了眼傅正礼,继续道:“还记得我刚嫁给老爷时,很多事不懂,族里又都是未出阁的小姑子,只有堂姐常来教我规矩,又指导我料理家事。老爷你也总跟我说,你是族里的大哥,只有这么一位堂姐,堂姐那人性子再好不过,待人热心又亲近,真拿我当亲妹妹似的。可堂姐福薄,生下邓睿就撒手人寰了,他父亲也不管他,二叔婆年纪也大,他的婚事怎么着也得我们去张心。”
傅正礼想起堂姐,眼里溢满了一层忧伤,他是族里的大哥,不管什么难事都由他挑着,很多事他总不跟其他弟弟说,只有找比他大一岁的堂姐,堂姐总是劝慰他,帮他出谋划策。
霍氏见他这样子,按着肩膀的手劲微微松了些,轻柔地捏着,慢条斯理道:“我原也想着,邓睿在滁州跟女儿们走得近,我就想把其中一个配给他,他跟我说一心想娶沫儿,我没答应。倒不是我不舍得,你是知道沫儿的,她这孩子从小听话懂事,就是这样,我对她没怎么管束,如今养成她自个拿主意了。她要不喜欢,我强求她也是不应的。”
傅正礼肩膀被按得松软,渐渐地阖上目养神,口中说着:“沫儿十七了,这两年府里来说亲的不少,她就没一个满意的?”
霍氏停下手,有些埋怨道:“老爷没看到来提亲都是些什么家世人品,沫儿是嫡长女,要不是二丫头抢了她的亲事,那户部左侍郎林府的大少奶奶就是景沫,不是景颜了!”
傅正礼暗自笑了笑,前面说的都是空话,这才说到正坎上了,是看不上邓家的门楣。他也很理解,霍氏最疼沫儿,沫儿也最懂事,以邓睿的人品家世,的确太委屈沫儿。
“可景秀还没满十五,大明律法,满十五才能配人,她才十四,还不是时候。”
霍氏听他有答应的意头,笑道:“今年可先议亲,再跟邓家吱个声,邓家要满意,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来,等及笄了再成亲。”
傅正礼思虑后,点点头:“一切都照太太的办。”却又顾虑道,“要是把景秀的婚事定了,沫儿的婚事也得赶紧了,她这个做大姐姐的还没出阁,底下五个妹妹都成了亲,岂不成了笑话。”
霍氏也想到这点,二丫头、三丫头都超在沫儿前头出阁,早不成规矩,再等四丫头、五丫头、六丫头都成亲,就真得闹出大笑话了!
“我生辰那日,打算多请京里的通家之好来,我娘家的几个弟妹也写信来,要帮景沫做媒,北京城里总是比我们滁州好,多的是家底殷实,人口简单的簪缨世家,如果后生有能耐,人品好,我们就早点把亲事定下来。”
傅正礼颔首,又语重心长地道:“咱们家里小姐多,眼看着都快十五了,她们的亲事有得太太操心。虽说嫡庶有别,可都是我的骨血,望太太一视同仁,给她们都能寻个好良人。”
“我省得。老爷您还不了解我,她们也都是我的女儿,喊了我十几年母亲,我怎么不会为她们找个好人家?我可是等着她们风风光光出嫁,将来好好孝顺我呢!”
一语,两人都笑起来。
傅正礼又想起给族学请先生坐馆的事:“能请来季老固然好,恐他年事已高,不便劳碌。”
霍氏摆了摆头,就笑道:“他老人家正老当益壮呢,年前她大女儿给我书信,说他老人家看破官场沉浮,在京中常感孤寂,只在督促小儿子季闵念书。那季闵在国子监书读得好,说不定今年殿试上能中前三甲,季老也是老怀安慰。只是如今京中时局不一般,他又是教过太上皇的,新帝初登基,怕是会影响季闵的前程……”
这就说到朝政上的事,霍氏没有多说下去,转而道:“想把老人家接到清净地暮养,可做了十几年国子监祭酒,又热衷传道授业,要去乡下颐养,怕更不得去。正好咱们族学里缺先生,请他老人家来坐馆,两厢合意。我还打算束脩六礼,银钱二十两,多配两个小厮照顾。”
傅正礼心领神会:“如此最好。那我这就去写信,看他老人家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