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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吹毕,中田佑男回过身来,眼中噙满泪水。众人一片寂静之后,有人大声叫好,廖百夏趁此机会,赶紧把中田佑男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并略带责备地看了晏轲一眼。
晏轲强迫自己从乐曲中回过神来,他不断提醒自己:这个日本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在博取大家的同情,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心虚!
野泽雄二似乎仍然沉浸在那优美的乐曲声中,他闭着眼睛陶醉般地回味了一番,然后朝着山田耳语了几句。
山田走上前,大声宣布道:“今天的参观到此结束!大家各回宿舍,不得随处走动!”
战俘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一名战俘对同伴说道:“老子还以为要出什么大事,弄了半天就是看飞机!不过那哑巴的口哨吹得倒真是不错,连老子这样的粗人好像也听明白了。”
众人回到了监舍,不一会儿,山田带着几名日本兵走了进来,他走到中田佑男的身边,稍稍欠身,礼貌地说道:“野泽中佐对阁下的音乐素养赞不绝口,诚意邀请您到他的办公室,共进午餐!请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会再来接您!”
他不待中田佑男有所回应,又对晏轲说道:“中佐有言,本次午餐作为对刘先生(注:中田佑男登记的姓名是刘一山,文书上士)的犒赏,需用大日本帝国美食,还有劳燕子先生预先准备些京都风味寿司,届时一同前往!”
中午时分,中田佑男在山田的带领下,来到了野泽雄二的办公室,桌子上摆着晏轲精心制作的寿司,沈一秋也在。晏轲则两手垂立,恭敬地站在一边。
野泽雄二见到中田佑男,立即起身迎接,并紧紧握住中男佑男的右手,说道:“阁下方才用树叶吹奏的那一曲,忽而如花坞春晓,百鸟乱鸣,忽而如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似有无尽的思乡之情,令人拍案叫绝!没想到我的身边竟有如此高人,今日可算重新相识,实乃三生有幸!”
中田佑男看着面色谦和、甚至略显恭敬的野泽雄二,突然产生了一个错觉,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同胞或许不是恶人,但这个想法只是一个闪念,迅即,一幕幕集中营里的残暴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狼狗嘶人、砍头示众、活体解剖、细菌试验……无一不是在此人的管治之下发生。想到此处,他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中田佑男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再次睁开眼时,一架崭新的电唱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古典风格的大箱体,纯铜压纹的大喇叭,别具一格的大唱臂……无不透露着精致与时尚。这电唱机,明显仿制了老式留声机,别有一番风味,中田佑男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心潮澎湃。
看着中田佑男对电唱机似乎很感兴趣,野泽雄二从橱柜里拿出了一叠黑胶唱片,铺在了茶几上,招呼中田佑男道:“鄙人这里有不少唱片,请阁下挑一张,我们共同欣赏。”
中田佑男看着唱片上熟悉的日文,忍不住用手在文字上摸了摸,随即抬起头,假装茫然不知所措。
野泽雄二微笑道:“这些都是我从本国带来的唱片,阁下不识,正好可以欣赏。”随后,他对沈一秋说道:“一秋,你来挑一张。”
沈一秋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请人欣赏音乐,还是你亲自来挑吧。”
野泽雄二又看了看晏轲,晏轲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说道:“我不懂音乐,还是先到厨房去做菜吧。”随即转身走向办公室外面的厨房。
野泽雄二没有阻拦,微笑着说道:“好吧,还是我来。”说完,他抽出一张唱片,放到了电唱机上,把唱针针尖对准唱片最外圈的唱槽,放下去,片刻,一段悠杨的音乐响了起来,那略带咝咝的声音,竟然让感到无比惬意与安宁。
这是日本民谣《樱花歌》,中田佑男听到这首家乡的传统民谣,禁不得泪眼婆娑,内心更是千回百转。
野泽雄二停下唱机,微笑着对中田佑男说道:“您似乎听懂了我国民歌的博大内涵,鄙人十分欣慰。阁下,能否再用您的树叶,重现这首民谣?”
中田佑男心中一颤,将树叶重新衔在了口中。
他假装拘谨,试着吹着那早已烂熟于胸的曲调,并有意跑了一个音节,野泽雄二不露声色,仍然不住夸奖:“好!别有一番风味!此类歌曲容易令人心碎,不利于战斗,但在我这里,则无此顾虑!来,闲话不多说,请品尝品尝我们日本的美食!”
为了掩饰自己的日本人身份,中田吃寿司时笨拙地将海苔剥下,沈一秋拿起海苔放进嘴里,笑着对野泽雄二说道:“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哑巴,一定把这个当作了粽子一样的食物。”
野泽雄二看着露出一脸窘态的中田佑男,又是狂笑不止。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沈一秋吃了几口寿司,转换话题道:“野泽君,这山上怎么会突然多了一架飞机?”
野泽雄二立即两眼放光:“我以为你不感兴趣,所以没和你说。这是舅舅他奖赏给我的,他知道我志在蓝天,所以要帮我圆这个梦!可惜这飞机再也飞不起来了。”
沈一秋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就先恭喜你了。”
野泽雄二注视着沈一秋,似乎有些痴迷。这情形,居然让中田佑男想起了自己面对初恋情人洋子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含情脉脉。
沈一秋被野泽雄二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红,站起身说道:“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菜了。”
野泽雄二微笑颔首,神色极尽温柔,似乎沈一秋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厨房离野泽雄二的办公室约有十米远,晏轲刚刚又做了几份料理,正一边清洗食材,一边思考着下一步自己该做什么。
他不在军统的编制内,杨啸死后,那“流石计划”与他再无关系,但只有他活着出去,向军统复命,杨啸以及野狼他们的死才不会默默无闻。而当前,他的首要目标则是揪出内奸,替杨啸报仇!
晏轲看到沈一秋来了,心中有一丝小惊喜,他知道沈一秋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不待沈一秋说话,晏轲就停下手中的活,急切地说道:“那个哑巴是日本人,我怀疑他是内奸!”
沈一秋回头看了看门外,摇头否认:“你猜错了,他绝对不是内奸!”见晏轲一楞,沈一秋接着说道:“我些话我不便多说,总之,他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敌人,你以后不要再为难他了。”
晏轲有些莫名其妙,但沈一秋的表情十分严肃,她的话像是有一股力量,让晏轲不得不相信。
沈一秋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过,你和你的朋友要想办法不要让他接触日本人,特别是野泽雄二。”
晏轲听了一怔,显然,沈一秋说的“你的朋友”就是廖百夏,看来,她对那个假哑巴也不是特别放心!
沈一秋端着晏轲做好几份料理,回到了办公室。在悠扬的日本民歌声中,野泽雄二对中田佑男格外友好,不停地给他夹菜,这甚至让中田佑田有些感激涕零,一时间,同胞之情泛滥,双眼噙满了泪水。
这让沈一秋有些紧张——她知道,野泽雄二不可能因为一首乐曲或者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改变立场,他如此善待中田佑男,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午餐过后,野泽雄二亲自将中田佑男送回了监舍,还公开宣称中田此后不参加角斗,并要求晏轲好好照顾他。
野泽雄二的态度,等于公示了中田佑男是自己的人,战俘们朝着中田佑男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连“鸭掌”也开始对中田佑男敬而远之,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床铺搬到了钱豹的空床上,似乎要与中田佑男划清界限。
一名战俘略带疑惑地问他的同伴:“你说,这哑巴会是内奸?”同伴一脸的深沉,说道:“我看不是!鬼子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把内奸送回来?”
那战俘摇摇头,又说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鬼子狡猾得很,说不定是反其道而行,出其不意啊!”
同伴怒道:“你小子是不是头脑坏掉了?你们长官派你卧底,会主动把你晒出来,搞这样的出其不意?让我说的话,这哑巴肯定不是先前的卧底,不过快要投降鬼子了,是汉奸!”
只有廖百夏、张金合等人明白鬼子是在挑拨离间,想转移大家的视线。而晏轲对此则更加迷茫——这个被廖百夏多次舍命保护,被沈一秋称为“自己人”的假哑巴,到底是什么人?
晏轲现在注视中田佑男的目光已经不再充满仇恨,但在中田佑男眼中仍是杀机满满。野泽雄二的优待和狱友们的敌视,使得中田佑男开始动摇,甚至盘算着,要挑一个适当时机,向野泽雄二公开身份。
廖百夏感觉到了中田佑男心理上的变化,几天来,他与中田佑男形影不离,不断安抚着他的情绪,提醒他道:“野泽雄二不是真对你好,他是想通过你来转移我们的视线、瓦解我们的团结,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中田佑男沉默不语,只是微微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