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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天一入夜便经不得冷露湿寒,廊下站着,周遭花草灌木的清香渗着丝丝寒气,将这一路的急赶托得如此突兀,耐不得,淡淡汗热的味道。
齐天睿擦了擦额头,轻轻吁了口气。后晌离家前,傅广问起明日之事,今儿柜上的伙计们也都说起明日之事,齐天睿一时语塞才发觉头脑空空,平生头一次他竟是忘了这日子。原本往年总是一处宴,一处私会,今年叶从夕难得在金陵,必该有聚,只是此刻,他却毫无心思……
厚重的雕花门隔着,房中安安静静的,偶尔一两声清清的鸟鸣。满院子柔和的光亮,他站着边缘,身上的燥热渐渐平息。丫头就在门那边,不知在做什么,想着她逗弄那鸟儿的模样,啾啾的,不觉唇边一丝笑,心忽然就静。
齐天睿自认从不是个克己之人,随性随心,红尘肆意。彼时将她抱在怀中,堪比那日酒醉,远过那日酒醉,清灵的眸满满盛着他,薄绸的衣衫下暖香如玉,说是把持不住,实则不过是原该如此……
只是没想到,心竟发颤,颤得他只能下力气狠狠勒紧怀中方得解释,人一时空乏,一时燥起,就在那池水中,她乖乖地受着……
难得在柜上分神,噼里啪啦算盘进账的声音,只像那砂纸磨着琴板。今儿他幸而赶回,她幸而做琴,更幸而弄脏了自己。每想及此,眼前那小模样不清,只见满怀娇娇,俏俏的桃红;耳后是淡淡香甜的女儿气息,只有她,轻轻撩拨……
女人,或雅,或艳,或涩讷,或泼辣,或庸庸蠢蠢,亦或者,似千落一般凄然绝色;只是,哪个似丫头?山间灵泉旁一只野长的小兔子,误闯人间,欣欣然,丁点的小事;咽得下薄凉,耐得住寒苦,万般刁难难不住她的日日精心;千重烦扰,扰不了她的晶莹剔透;天大的事压下来,慌慌的,寻不得倚靠也敢承当,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收兵言败;最难得,懂得去扛那破碎的结果,坦荡安然,心若止水。男子,又如何?
天边一颗独世的小草,天地甘霖,我自生,我自逍遥。精灵一般的小性子,总是处处惹人,惹得恨,惹得爱,惹得他火起火落。谁还瞧得见那小模样,谁还瞧得见那一双眼睛勾魂摄魄,纵是生得天仙一般,也埋没,真真是暴殄天物……
忽想起一句话,“一颗玲珑心,满怀俏心思。”,然也。
想到此,他轻轻笑了,深深吸了口气,夜的清凉,草木芬芳,沁入脾肺……
她总是讨好他,小嘴儿甜,“相公”两个字像是他的名讳,只管欢快地叫,明明假意惺惺,可他就是受用。想起那日头底下锯末子乱飞,飞在她周身上下,似那蝶儿轻舞扰起花粉翩翩,妙不可言;想他敛尽八方,聚齐满楼珍奇,竟是得见自己的丫头纤纤玉指挖木头做琴,老天真真是待他不薄……
不管她是谁生的,为何而生,哪怕就是泥捏的,也是可着他的心做出来;小傻丫头,你不该往我跟前儿来,不该等着盼着要嫁给我,岂知我就是你从未经过的事,从未碰上的难,怕,是不怕?
大手抚上门环,声音极轻,果不其然,里头立刻起了欢快的脚步声,他眼中顿生笑意……
“相公,你回来了!”
门还未打开,小声儿已然飞了出来,随后是一张惊喜的小脸,廊下橘红的灯笼照得两只小涡儿浸了蜜一般甜甜地点在唇边;一身银丝雪绸的中衣儿,发丝轻柔一边卷起一个小揪揪,白玉晶莹,细若凝脂,不施脂粉,不着金银,只有肩头卧了一只绒球球的鸟儿。
齐天睿歪头瞧着,想着眼前这景致多少银子他肯换?
“相公,”
他眯着眼,下巴轻轻一点,“你怎的把它弄房里来了?”
她一愣,赶紧道,“就一会儿。一会儿就把它送出去。”
齐天睿没再言语,她忙着将人让进房中,栓好门,一回头,他竟就在身后,险些撞了,仰起脸赶紧问,“相公,你饿不饿,用过晚饭了么?”
“用过了。”
“茶呢,吃不吃?”
“一会儿的。”
“哦,那换衣裳吧。”
把早早预备好的绵袍放在他手边,莞初起身往盆架旁,小心地将小鸟儿捧着搁在架子上,随后将温着的热水倒入铜盆,又把烘好的手巾从暖箱里取出来。回头看,他还在原地,懒懒的,半天也未解开一只盘扣,莞初搁了手巾走回他身边,轻轻拨开他的手解那扣子。
他两手空了出来,左右没处放,低头瞧,那软软的腰肢这么近,凹下弧度烛光的侧影里弯弯的,大手悄悄捂在上面,扶着那细绸下光滑的弧。她不觉,只专心着手下,不小心小手蹭了他的脸颊,凉凉的……
外袍解开,只剩暗扣,她探手进去,将将摸到那个结,低头正要解,手上忽地覆上一只大手,不待她抬头,另一只手也被他握起环到了腰后,两臂轻轻一拽,人便端端贴在他身上……
打开的袍襟又被合拢,她挣了一下抬头,露在他领口,额头就在他下巴边,不敢再动,只嗅着衣领里他的味道……
他略略一低,贴了她的额头,“还冷么?”
将将解开的衣裳里头只是薄绸的中衣,他身子的暖便都传给了她,带着淡淡的檀香,比那水中的湿热清爽许多。一晚上她一直走走、坐坐,竟是不觉身上单薄,此刻……好暖和;他的手臂裹着袍子,不似水中那般霸道,那般用力,只是拢着她,好柔和……一时,竟是不想离去,只是自己的手还环着他的腰,这袍子下的形状到底不雅,悄悄收回来垫在身前,不着意,手心正好在他的胸口,通通的心跳强壮有力,震得她的心都想跟着一起跳,好生羡慕,小手越贴了,那心跳就握在手心里……
“想我了么?”
头顶传来瓮瓮的一声,莞初一怔,抬起头,他的眼睛就在眼前,没有眯着,没有醉着,平平淡淡,第一次让她看清里头的颜色,玻璃烛灯照着,那眸底如此清朗,映出来烛光,还有她的眼睛……
“我走了多久了?”
“嗯……三时三刻。”
“那还没想?”
“嗯……我……”
她像个被迫着背书的孩子,窘得答不出,他倒宽和地笑了,笑得她好羞,低头埋了一会儿,轻声道,“相公,你洗漱吧。”
“不急。抱一会儿。”
“……嗯。”
不知这一会儿是多久,莞初只觉得好暖和,手心里像是催眠的曲子,一下一下,和着她的心跳,人倦倦的,像小时候一样又闭了眼睛,蹭在他胸前,睡一会儿好了,就一会儿……
“啾~啾啾~”
一声清清的啼叫,莞初一个激灵,呀!怎的把它给忘了,赶紧抬头,“相公,相公,快来先洗漱。”
……
被她拉着换衣裳,洗漱,将将怀里捂得热热的此刻就算凉透,咬咬牙。她倒兴致勃勃地托着那只小鸟儿,“相公,你坐下。”拉着他坐下,又上了一杯安神茶。
齐天睿抿了一口,“这是要做什么?”
“小鸟儿会唱曲子了,让它给你唱一个。”
“这么晚了,不听。”
“相公,你听听,就一小会儿,它也没学多少呢。”
“明儿再说吧,我累了。”
说着,齐天睿起身往纱帐里去,褪了衣裳,仰身躺下,熏得软软的床褥好是惬意,顺手把她的那只小软枕拖了过来一并垫在枕下,这才眯了双眼,看着薄纱外头,那撅着嘴的人儿和鸟儿。
“怎的了?快来睡。”
“……不。”
“快些,我可乏了。”
“我不。”
“听话,别让我费事啊。”
他的语声终是不耐,她心里好是泄气,一时觉着对不起小鸟儿……
看那丫头拗着,站在帘子外头就是不动,小嘴儿撅嘴,小眉都拧了起来,齐天睿悄悄笑,口中依旧拖了语声道,“非让听啊?”
“说了……就一小会儿。”
“我累了,要听什么,上床来。”
他好容易松了口,哪里还能再计较,她赶紧托着小鸟儿进了帐子坐到床沿儿,“相公,你听着,它……”
“上来。”
“嗯?”
“上床来。”
“哦。”
她脱了绣鞋上床被大手拉到了身边,他往一边稍稍挪了挪,她顺着他的手靠在枕上。他躺着,她坐着,一个靠枕,他一歪头,正枕在那弯弯的腰窝,轻轻出口气,好适宜……
“相公,你听啊,”将小鸟儿卧在手指上,她兴致正浓,丝毫不曾留意身边那靠在怀中的形状。
粉嫩的唇瓣嘟起,轻轻一个哨子,那甜甜的声音与将才的啾鸣如出一辙,小鸟儿接了令踩开她的手指飞了起来。空阔的高脊房梁,薄纱围帐,金丝的雀儿腾空盘旋,玻璃烛光里小小起舞的精灵;清脆的鸣叫似带着山间清泉的甘甜,晨曦一露,满帐霞光;仔细去品,那飞舞竟然有律,那旋律落在身边,一高一低,一长一短,唇齿间轻盈的律调,手指轻轻点在膝头,悠悠扬扬,牵着那鸟儿的鸣叫一道腾起,比翼齐舞……
齐天睿看着,听着,禁不得,满是惊奇,这鸟儿自进了门,难得叫一声,这几日,是如何调//教?看人与鸟儿如此契合的声音,怎是凡人?抬头,她的神情哪里像是在指引,分明是在于那鸟儿一道飞旋,清澈的琥珀里一样的精灵……
短短一只小曲,竟是有始有终,曲终意未散,小鸟儿回落在她肩头,那一幕落下,绕梁旋音,意犹未尽……
齐天睿不觉赞道,“这鸟儿是不错。”
听他称赞,她心里好乐,一歪头,不觉与他头抵着头,“相公,你看,它嘴边有一小撮白毛,这是最名贵的白口金鸟儿,音色唇,音律宽广,什么的调子它都能合,记性也最好呢。我记得爹爹说,曾有伶人带着这样的鸟儿一道登台呢。”
“嗯,我眼光是不错。”
“嗯。”她也好得意,随后欢快的小声儿冲着他道,“给相公贺生辰了。”又点着那小鸟儿的脑袋,学着尖声道,“给二爷贺生辰!”
齐天睿一挑眉,笑了,“傻丫头,记错日子了。”
“我知道是明儿。可大妹妹说,往年你总是在外头有局,从不在家贺,遂我想着,就今儿吧。好听么?”
“好听也不是你啊。”齐天睿撇撇嘴,“这是你给我贺啊还是鸟儿给我贺?”
“可它是我教的啊……”
“那也不是你啊。”
他丝毫不领情,只管躺在她身边,合了双目,一副十分无趣又疲倦的模样。
无人再理,她手指抠着膝头,事情总是计较不好,怎的就错算了这个……低头看看他,轻轻咬了咬唇,“那要不……明儿我再……”
“我明儿不回来。”
他一句话就堵了回来,这一晚上忙活便都是无趣。夜静,她像肩头那只绒绒卧着的小鸟儿,好是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