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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看到的,的确是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那是一块被架在火坑上的瘦肉,尽管量少的可怜,大概不过一只野兔或成年公鸡大腿的大小,火坑简陋的算不上火坑,屈指可数的矮细树枝拼在一起烧出微弱的火,大概是这附近唯一能找来的,还没有被打湿到不能用的干柴。
那样小的火,其实根本烧不熟肉的,空跟着男人们经历那么多晚,他自然也明白了这些事。
可在这样的世界里,即使是那么一块烤不透的肉,依然是某些人的救命稻草,空站在稍远的地方,看到一个男人将三根树枝搭建的超简陋架子上拿起,撕开成两份分开,一份给一个女人,一份给一个孩子,孩子被紧紧簇拥在男人女人间。
一火坑,一块肉,三个人,拥挤在石头拼凑搭建起的,宛若堡垒一样的小型屋宅内,也只够挤得下他们三人,搭建用的石头大多数有破损和焦痕,空站的位置,这些光景刚刚好能透过破损的空隙进入他眼里。
孩子捧过肉大口撕啃,女人抓着肉小口小口的吃,呈现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模样,男人拄着一根不知哪里拾来的棍子揽在怀中,咽着饥肠辘辘的口水时不时盯着“堡垒”外,孩子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女人立刻将手中不过咬下两口的肉递过去,随后一副饿坏的样子,拾捡被孩子弄掉在地的肉渣塞进嘴中,男人捂住作响的肚子。
空想要踏足过去的脚,不由得停住了。
“有肉吃了你会醒过来吗?”空的声音荡在冷空气里,无人回应,“我,我要的来吗?”他流下了泪,泪是热的,下滑的时候粘在了另一个人脸上,那人的脸是冰凉的,冰凉的和周围的空气一样。
一声狗的哀惨鸣叫贯通在这让人打颤的空气里,空看见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惨叫着冲出了出来,男人挥打着棒子跟着冲出了堡垒,站在自家屋前生气的嚷嚷着,那大概是只饿坏了的狗吧,人都饿坏了,何况本身就沦为人类食物的狗呢。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男人挥舞手臂时,手中的棒子上腾起一缕几乎透明的青烟。
他没有想到,去疑惑自己,为何站在那么远的地方能看得这么清楚,像是无视了这之间的距离将远处的光景放置在眼前。
空想到那一个个夜晚,他忽然懂了,自己根本不可能接近的了,那一个堡垒,一个火坑,三个围在一起的人,便是一个不容打扰的完整。
狗儿奔逃着,对男人赶跑时的畏惧模样太过夸张凄惨和慌张,大概是曾从人类的爪牙里幸运的活下来的一只,空向一侧走出几步,可能只是触景生情而来的同情,追着落荒而逃的狗的身影,目光却落在那一堵残破墙壁的后面。
一个银灰色长发的少年,依靠着墙壁微微将要倒在雪地上,狗儿跑过残墙,速度才渐渐放慢,它在少年身前停下,在少年面前徘徊,少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面无血色,像是冰雕的被遗弃之物。
或许是觉得互为相同之物,狗儿并不害怕这个突然出现在附近的大块头,冲着少年发出几声虚弱的叫声。
“汪......”少年也盯着跑到自己眼前的狗,空听到他的喉咙挤出的那一声细若蚊蝇。
还有一个,和他一样,驻足在那燃着篝火的堡垒前,不敢踏近,只是那样遥望着,又是羡慕又是畏惧又是落寞。尽管离得那么远,少年也不可思议的注意到了空的存在,像是要竭力一般微微侧过去头,和空的视线对上,空有些不知所措,立刻转过身离去了。
不知道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是那群瘫在街道两侧的人影倒着回放在视野两侧,从废墟的断壁残垣到不见人烟的荒枯草地。
“明明是你这样对我说的,如果不想别人伤心,就不要轻易的死去啊,这些都是你给我说的,可你却没做到。”
“汪......”空驮着的高个子的背影,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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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爬起来时,四周都下着染上浅红的细雨,粘稠的雨滴打在身上,那种似真似假的温热感,仿佛又不是雨。
头痛折磨着他刚刚苏醒过来的大脑,像是有电流在脑内的各条神经上串流刺激而过,他仍然模糊的视野上下起伏。空抬起来无力到要来晃去的脑袋,视线里是一片火烧的通红,熟悉的粗犷背影跪倒在远方的地面。
“大...叔?”他困惑的呢喃出声,很奇怪,耳边能听到的,只有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没有风或鸟鸣,也闻不到烧焦的气味,像是一出音质受损的画面播放。
不知为何,他分明被发疯的马一路带走,醒来却又回到这个分离的道口。
“是你吗?”身体奇迹的涌出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丝余力,空向着胡子男所在的前方起身迈步,“大叔!”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尚有的气力能支持他发出多大的叫喊,可仍是竭尽全力的撤开了嗓门。
以目视那根本算不上太远的距离,可是胡子男却像是根本听不到空的呐喊,依然保持着背对的姿态,他踉跄着直起摇晃的身体,大肆挥舞双臂,魔力转化成数不清的水花激射四散,对抗着不断袭来的火焰。
但面对敌众我寡的战局,他仍然是迅速的节节败退,被一次又一次的压制在地,火舌窜腾在胡子男的衣服上打滚,烧烂布匹和肌肤,空听得到胡子男的口中发出忍耐疼痛的声音。
“就算,就算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趟不归途,至少这个孩子,是无辜的......”空听到胡子男说,随后又见他正面被密集到无法抵挡的火球击中,倾斜的身体似要向后垂下。
“他应该,继续活下去的,好好的......”
空心里说不啊,为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上来马车,为什么要留在那里同那些多到根本无法对抗的家伙战斗啊,那样,只会白白受伤而已.....
他只是不知道,如果没有一个人留在那里当诱饵,就连载着他们驶走的马车也根本没机会成功跑到村庄。
穿着铠甲背披斗篷白昼界士兵们成排静矗在两侧,大部分人随意的坐在地上,几十双无神的目光齐刷刷的盯着空向前跑的身影,并没有阻止乃至靠近空的意思,像是一群置身于外的旁观者,空也无暇顾及他们。胡子男接连倒下的凄惨身影不断映照进空的瞳孔内,他来不及释放出去的水花,混合着他汩汩涌出的鲜血,被打散开来,化成红色的水滴降雨般笼罩在后方空的头顶,那些水滴穿过空的身体。
空又惊恐又难过,他已经很努力的在跑了,冻僵结痂的双腿早就麻木无力,只靠着一股子无法形容的劲儿支撑着,但为什么呢,胡子男的背影,一直都距离那么远,像是他跑着,前方呈现的景象也在以相同速度拉开距离,他怎么都追不上。
“以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的方式,拥有一个更长久的,更好的归宿......”胡子男不断流失他那仅有的生命力,口中依然念念有词,他并不是再对什么旁人说话,只是自言自语,像是要在人生的最后,把想说的话说完。
“啊,都这么久了,父亲,我的妻子,我的儿子.....”胡子男终于跪在地面上,双腿再没能又一次的完成站起来这个动作,一枚闪着亮光的东西掉在地上,更前方的火焰里有黑色的斗篷摇摆,斗篷下的人在掉落物前微微附身,随后像是愤怒着,一脚踩踏在上面。
“我终于能去见你们了......”
空大喊着“不要!”,“住手!”,他已经亲眼见了那个人倒下,不能再看到一个,他身后那些无数靠墙的人影向奔跑中的他投去疑惑的眼神。空看到那个穿斗篷的男人手里凝聚出与之前那些都相同的东西,不再是单一的火球,只是眨眼的时间,七八支烈火的长矛浮现高空。
胡子男趴在地上,头也抬不起来了,身下流的的全是血。
“住手啊!”歇斯底里的呐喊,空多想下一秒就能扑到胡子男的身边,他虽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魔法,但能够像之前那样再使用一次,就可以把火焰长矛转移走,多少能够挽救一下胡子男吧。
在空注意不到的地方,胡子男曾交付给他的东西,在他衣服内兜里闪着明亮的光。
斗篷人的手挥下,像是敲定执刑的钟声,长矛全数而落,贯穿了胡子男身体的各个部位,火焰开始扩散,将要爬满男人整个身体,将他彻底烧成灰烬。
一切尘埃落定,空的速度减缓下来,他呆滞的继续向前挪步,他之前那么拼命的想要靠近,可距离丝毫未减,如今胡子男要死了,那目视不会超过百步的距离,终于变得正常可以缩减了,空的眼里如死灰,慢慢走到了胡子男的身后。
他也跪在地上,想要去触碰男人,双手向前搂抱,竟是扑了个空,他的身体直接穿过了胡子男的身体,趴到在地面。
即使靠近了,也触摸不到。
“为什么啊,我明明才刚刚认识了你们,我还想,跟着你们去更远的地方......”空流着泪说道,他触碰不到男人,现在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得到自己的话语。
“虽然你已经听不到我说的话了,空啊,最后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空一愣,耳边是胡子男微弱的声音,胡子男听不到他的话,但是他听得到男人的声音,“让我们这些心死了的人,还能没有顾忌的离开......”
“是你让我们再次感受到,无论谁出生在这世界上,总还会被什么人爱着的......”胡子男继续说,空继续哭,“所以也要,努力的去爱别人,无论你遇到什么痛苦的事......”
“伟大的夜之女王,如果你听得到......”胡子男说道一半的话被斗篷人奋力的脚踢连带着踹开,像是话里某些词眼激怒到了对方,空惊得抬起头,转身前的瞬间,他瞥到一眼斗篷人外露出的手腕,这个伤害了胡子男的人的手腕,那人的肌肤上有印刻着无比复杂的红色纹路。
空趴到胡子男身边,他知道自己的声音男人听不到,可除了用力的喊叫还有什么其他能做的呢,就这样他又慢慢垂下无力的脑袋,依然是直接穿过了胡子男的身体,抵在了地面上,额间感受到雪的冰凉和泥土的粘稠。
“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胡子男的双眼失去色彩,声音小到已经要听不见,“现在我去陪你了,我的孩子,你能够原谅父亲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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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外紧邻的一片田地,高贵的女人与其仆从站于树后的暗处,观察着轨道在田地中央的空的身影,空衣兜内正发出着闪亮的光,一层近乎透明的领域围绕着他展开,领域的内部,周围的空间被扭曲成另外一幅影像,像是能将画面变成现实效果的放映机。
“真东西在他的身上。”仆从在一旁低语,手指捻着一枚细小的碎片,发出着和空身上同样色彩的微光。
“在未来也会是我们的,他现在,需要被引导,代替我们逐渐接近被月夜界所保管的全部碎片。”女人说。
“我的主,您相信我的实力吗?”
“我相信,但也相信对方的,我的妹妹将她手下最强的神官送下来,来统领起这半个世界,将整个世界作为存储和保护碎片的机构,或许你可以侥幸成功这一次,但未必次次有效,我们都还需要更加漫长的时间来创造‘锁’,这段时间都是得到‘钥匙’的时候,”女人说,“我们借助了这样的战争,却依然不见成效。”
“我们不是神,只是在扮演这个身份,我总是担心你没有记住这一点,”片刻后,女人又说,“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当成下棋的人。”
“我知道了,谨记您的话语。”仆从说着,斗篷下的手却在加力捻着那枚细小的碎片。
“现在,再等等,还不到引导的时候,”女人说,“他的体质很完美,能够帮助我们冶炼出钥匙,是个完美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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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像是把泪都哭干了,衣兜内不曾被他注意到的光线已经消失,四周的风景也不再是那个他被迫逃离的树林,身边没有燃烧的大火,未知的杀手,更没有了胡子男的身体。
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只大约认得出,旁边不远处挨着的,大概是他所来到的这个城镇,稍靠前些,还可以看得到马车当时行驶过来的大道。
空已经可以熟练的催动起魔力,他就找到那片田地旁的树木就地坐下,遥望着大到陌生的世界,又低下头来望着手心捧着的火苗,那团他可以唤出的火焰,竟比起最初时,越来越小了,像是他今生只够召唤出这一团火焰,它会渐渐流失直到消失不见。
这火焰,大概是男人们能给予他的,他可以用来怀念的,最后的遗物。
他开始想胡子男,想高个子,想到最初他追着夜空的奇迹一路狂奔,摔下山崖,醒来是胡子男小心翼翼想要搞好关系的样子,想那火堆的温度和光,还有番薯在火焰上逐渐烘烤熟制发出的清香。
想高个子带着他练枪,他们一起打猎,想胡子男教自己魔法,他们一起绕着火坑吃饭,想高个子每晚都坐在一旁守望。想高个子不爱说话,胡子男却总是滔滔不绝,想高个子提起自己弟弟时的样子,想胡子男讲自己的家乡,他爸爸建了一栋马厩和一片田地,他还要带着自己回家乡烤更多的番薯,那些番薯大概都快熟了。
空怔了一下,然后用力的刨开自己身下的泥土地,这里就是片天地,他被胡子男死去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场景给引导着,最后竟跑到了这个地方,这里是胡子男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身上沾满了被打湿而粘稠的泥巴,最后在刨开了快到半米的地方,他从地下,找到了第一个被埋在下面的,仍未熟透的番薯,但用火烤制下,依然可以让自己活下去。
空又哭了,抱着那块番薯,用力的抱着。
“我,我会活下去的,我会活下去给你们看的,”他忍耐着那心脏要被撕裂开来的疼痛,仰头冲着天空开口,哽咽,“你们看着我啊,看着我,我做得到,我会活下去的啊。”
他们死了,却努力让自己活下来,如果自己也再死在这片雪地了,他们是不是,会伤心呢。
不能让他们两个伤心的,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空抱着那块番薯在田地里坐了两天,他把高个子给埋葬在附近,还找到了化成废墟一部分的胡子男的家和那个马厩,他将那些东西简陋堆在一起,堆在高个子埋葬点的上方,马儿多陪了他一天,也倒在雪地里再没起来,他就把马儿也埋了。
空将番薯塞进衣服里好好的护着,一路上尽可能的避开那些游荡在街道上的原村民,他起初迷了路,像是没头苍蝇样乱转,最后终于在绕过某栋没有完全坍塌的房子后,看到了那个靠着墙壁,似乎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
有着银灰色头发的少年已经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空有些慌张,靠近后发现他还睁着眼睛,手指依然在小幅度的晃动,还好,还活着。
“我能不能,在你旁边坐下?”空告诉自己,要努力露出笑容,他回忆着自己醒来是胡子男的表现,咧起嘴露牙,希望自己不会表现的那么吓人,“给你这个。”他将番薯从衣服内掏出来,放到少年的脸前。
少年的视线被吸引,他先看到了番薯,又努力挪动着贴着地面的脑袋,想看清楚来者。
“虽然现在是生的,但我有办法让它变得好吃,”要心平气和的说话,空在心里重复着告诉自己,“虽然我自己也说不太清楚这到底怎么做到的,”他伸出手,那团火焰就浮现在掌心里,“很奇妙吧,我会用这东西把番薯烤熟的。”
他深呼吸两口,觉得自己脸上成功挂着微笑的表情,才扭头看向一旁是少年。
“一起吃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空,夜空的空。”
是这样的么,大叔,那是你面对醒来的我,就是这样的感情和感觉么,空心想。
少年瞪大了眼睛,但只是不易察觉的微妙的幅度,像是在惊讶,眸子里映照着的,是一手持食物一手控火的男孩,笑着的样子,男孩的身后,天上的灰霾仿佛要散开,他的瞳孔里,投下一片星斑璀璨。
“我,我没有名字......”
“那......我想想,”空绞尽脑汁,“我就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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