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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0)旅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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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个吻很深,却仿佛并没有很多的意思。

    没持续多久,陈骏退开寸许,盯着她眼睛看了会儿,手臂绕过去把啤酒罐拿过来塞给她,仍是说:“喝酒。”

    “你今天是不是一定要灌醉我。”

    陈骏笑了,“对啊,没看过你醉过。”

    “我醉了会哭。”

    陈骏将信将疑,“真的?”

    杨静笑了笑,“假的。”

    不敢醉,大抵是怕醉后吐真言,她需要保守的秘密太多,每一个都事关紧要。

    陈骏将身体一撑,在阳台扶手上坐下,又朝杨静伸手,“坐上来?”

    杨静学他,一撑,没成功。

    陈骏从栏杆上跳下来,伸手将她腰抱住,往上一举,杨静赶紧抓住栏杆坐稳。

    他们转了个身,面朝着洱海。

    杨静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晃荡荡,“回帝都了,我要去买彩票,哪一天中了三十万,我就来大理租个房子,先住上半年。”

    “这概率太小了,不如自己挣。”

    “小不小,总要试试。每天买一张,兴许哪天就中了呢。”

    陈骏笑了,“我争取早点挣到三十万。”

    杨静摇头,“那怎么能一样。”

    人若谋定后动,一步一步,定下的目标,大抵都是能实现的。唯独惊喜,不能强求,只靠上帝掷骰子。

    酒开始上头了,杨静有点儿晕,偏着脑袋,靠在陈骏肩上。

    陈骏转头看她一眼,“醉了?”

    “你猜。”

    “我猜你醉了。”

    “猜错了。”

    陈骏沉默数秒,“那我就当你醉了,你跟我说两句酒话。”

    杨静一顿,“什么?”

    她心里已有预感。

    陈骏却仿佛难以启齿,过了好半晌,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大口酒,趁着这当口,含糊地问了一句:“还想他吗?”

    杨静摇头。

    “……真的?”

    “真的。我谁也没想。”

    陈骏没说话,伸手将她肩膀揽了一下。

    杨静头埋在他颈间,闭着眼。他身上带着沐浴露的香味,清新而健康,。

    “陈骏,我跟你说过我妈的事吗?”

    “没有。”

    “那我跟你说说。”

    “好。”

    培养依赖和信任,就是这么一个互相揭开伤口,暴露软肋的过程。

    杨静语调平淡,似乎仅仅只是在讲述。

    陈骏则沉默听着。

    “……到今天,我已经不那么恨她了。她除了一张脸,也没别的资本。如果没有我,她兴许能再找个好男人嫁了。”

    陈骏忙说:“这不是你的错。”

    杨静不以为意,“……其实,她曾经一度差点成功脱离那个环境……有个穿西装的男人,经常往我家来。他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妈每次见过他以后,心情都会很好,不会对我动手,零花钱也给得慷慨。我妈问过我,想不想离开扁担巷。我当然想,那地方多待一天我都觉得难受。后来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我妈卸了妆,换了身衣服,跟其他普通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她收拾了一个行李袋,坐在桌子边上。桌上一桌子菜,都是她亲手烧的。她说,过来吃饭,吃完这顿,我们就走了。我问她去哪儿,她笑一笑没说话。我吃过饭,在桌子上写作业。我妈坐在椅子上,安静耐心地等。我想,她大约是在等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然而一直到十二点,那个男人都没有来。我困了,熬不住。我妈说,你去睡吧。我问她,那你呢。她没回答,只说,你先去睡。”

    那天,杨静没睡安稳,天刚亮就醒了。

    她起床,揉了揉眼睛,发现孙丽坐在镜子前面,正在往脸上涂口红。镜中女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孙丽平淡地说:“自己去外面吃早餐。”

    这话,就跟她无数个早上听到的一模一样,除了以往孙丽是在睡意朦胧之时说的。

    日子就这样回复了常态,家里依然每天会来不同的男人,孙丽依然心情不好就冲她发泄,她依然需要在楼道巷中踱步,打发那些屈辱难捱的时光……

    陈骏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杨静手指微微攥住,“……半年,我妈自杀了。”

    陈骏一震,忙说:“对不起。”

    杨静摇头。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孙丽兴许还会一直活着。就像一个人没有拥抱过繁盛,便不会觉得自己满目疮痍。

    时至今日,杨静依然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楼道中见过的那个西装男人的模样,浓眉深目,眼下有一颗痣,有几分英俊,不怪乎孙丽会一头栽进去。

    “她既然觉得痛苦,就这么走了也是一件好事。”

    陈骏听得心疼,“你不怪她吗?”

    “怎么怪?”杨静声音有点哑,“她起码养我到十三岁了,仁至义尽。”

    她在这样环境中长大,性情凉薄,没多少同情心。但如今年岁渐长,虽仍旧鄙视孙丽选了众多条路中最为自轻自贱的一条,却渐渐能够原谅她的做法。

    不怪她,因她不欠她的。

    “所以,”杨静顿了一下,“这时候程哥收留我,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陈骏抿住唇。

    杨静抬眼看他,“你还想听吗?”

    她目光中似是雨雾弥漫,陈骏低声说:“你说吧。”

    既想要把人治好,总得知道病因。

    “……我没有父亲,从我记事起,生活中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所以,程哥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收留我的邻居。”

    是邻居,兄长,也是父亲。

    “……他这人真的算不上多好,但那时候我跟他一无所有,我被人欺负,他拿命去搏。”

    危险、冲动、不安定,但却是杨静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她可能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人,所以对人有一种出于直觉的判断。

    第一次见到杨启程,就笃定他这人决计不像他表面这般行事无忌,肆意荒唐。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有风吹过来,拂在脸上。

    仿佛那年杨启程受伤发烧,他输完液,和她一道坐在诊所的门口。

    那时只有月光,只有杨启程指间缓缓腾起的烟雾,只有微风,只有远远的,像是在另一个空间的尘世喧嚣。

    感情一事向来复杂,从来不能被精准地条分缕析。所以她也从不对人诉说,不去分析自己究竟在哪个瞬间,将所有的依赖、感激、贪恋都酿了一壶烈酒。

    她一直是醉的,醉生梦死,却并不愿意就此清醒。

    陈骏声音喑哑,“既然这样……”

    “他要前程似锦,成家立业……我给不了。”杨静笑了笑,“厉老师是适合他的人。”

    沉默许久,陈骏再次开口,“……你问过程哥……”

    “没有,”杨静摇头,坚决道,“他只当我是妹妹。”

    她闭了闭眼,忽又想到那天,杨启程看着她的眼睛,一声声逼问,懂吗?

    懂。

    这个秘密,只他们两人知道,而她要做一个尽职的守夜人。

    陈骏伸手,抱住她,“你能告诉我,我很高兴。”

    杨静心里一片茫茫的平静,这条路走到这里,既无法折返,也没有别的岔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陈骏手掌按在她肩上,“你的过去我全部接受,但你答应我,你的未来也要全部给我。”

    杨静没说话,点了点头。

    陈骏顿了顿,按住她的下颔,将她头抬起来。

    他盯她看了一会儿,她眼中仿佛深海沉静,并没有泪。

    他缓缓地低下头去,再一次吻住她。

    嘴里有啤酒的味儿,带点儿清苦。

    房间是标准间,两人到各自床上睡下。

    杨静让窗户开了一线,有月光漏进来,夜更显得寂静,仿佛等不及他们入睡,已早一步酣眠。

    陈骏侧卧着,看着旁边床上杨静的轮廓。

    安静了片刻,陈骏轻声问:“睡着了吗?”

    “没有。”

    “在想什么?”

    “你放心,”杨静也看着他,房间并不太昏暗,似乎能看见陈骏深沉俊朗的眉眼,“我没有在想着他。”

    顿了顿,她沉声说,“以后……我只想你一个人。”

    笃定的,像个誓言,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