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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亭子里的人都散去,归娴才狼狈地扶着假山出来。
手按着翻江倒海的胃,失魂落魄地迈着步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宫门处。
夜风清幽,吹凉了脸上的泪,回过神来,忽听背后有衣袂飘忽的声音。
周身的冷汗都蹿出来,金弄月教过她,如果狼人跟在后面,千万不要回头,脖子一转,就被咬住了……
她屏住气息,小心地停住脚步,见不远处有一队宫卫巡逻,才谨慎地转头探看……
谢天谢地,是夏侯千奕偿!
他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孤绝立在大殿辉煌射来的灯火里,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若他不是皇帝,归娴真想扑上去狠揍她一顿,刚看到一个吸血鬼被砍成人彘,就被这样吓一跳,换谁都会恼怒抓狂……所幸她没心脏病!
因此,跪下去行礼,她就气急败坏地没吭声。
夏侯千奕没有叫她免礼,只是痛心地俯视着她,恨不能望进她的前世今生里,再与她熬出个来生来世。
归娴跪在地上,见他眼神不对,就兀自起身。
“龙体贵重,皇上不管去何处,身边都该带护卫才是。”
“朕很快就不是一个人了,血族云姬太后三日前,弄来三位血族女子。
一位叫明雪薇,送给了十三皇子夜璞,当十三皇子妃;
第二位叫冷琉璃,送给了恒颐王夜离觞,当恒颐王侧妃;
第三位……姓夜,叫夜嫦,是血族的十八公主,要送给朕,当皇后。”
归娴听得心惊胆寒,目瞪口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凭三位后宫女子,就轻而易举让朝堂变了风向,好手段!
云姬太后掌控血族万年,与嫡子夜魇内外默契,从未出过差错。
通过血族史书,她早就见识了那位太后娘娘的手段。
细读时,忍不住怀疑那史书夸大其词,没想到这手段竟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大周朝堂上那些妄想把女儿送上后位的官员们,恐怕该欲哭无泪了。
如此和亲,无异于昭告天下,大周已然是血族的一部分。
归娴静思良久,都无法对夏侯千奕说恭喜。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空有泱泱大国不能掌控,他定是生不如死的。
他的丞相被和亲,丞相的嫡女也被和亲,枷锁与锁链环环相扣,永世不得自由。
“皇上何时成婚?”良久,她才寻到自己的声音。
“等夜素明与丞相的婚礼过后,就该轮到朕了。他们掌控朕,掌控丞相,掌控朕最爱的娴姐姐,就等于掌控了整个大周!”
这小子还不算笨,所幸是看出了云姬太后与夜离觞的目的。
归娴上前,思忖片刻,才压低声音说道,“皇上需要一支军队,和一位将帅之才,要紧的是,别再让领兵之人也被血族和亲了。”
“我知道,可是赵家军的兵符收了之后,在夜离觞手上,还有你手上那支军队的虎符,也被他抢走了。如今国库不足,百姓困苦,不宜再招兵买马。”
归娴赫然想起太皇太后贺兰氏,曾为相助三皇子夏侯琛与她索要虎符的事,可她到底也没有找到那支军队在何处。
“我那支军队的兵符,怎就到了夜离觞手上?他怎么拿去的?”
夏侯千奕凝望她百思不解的样子,不禁愈加担心。
“娴姐姐,或许,你根本没有那么爱夜离觞,只是被他的血液掌控牵引而已,也可能……你被催眠了。”
倒是不只他一人如此说。
不过,这一点,归娴还是能清算明白的,早在狼族皇宫,她被夜离觞救出来,她就喜欢上他了……到底爱夜离觞有几分,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当然,她也不能因为夜离觞今时今日的错,以及他对夏侯千奕的掌控,就抹杀他对她全部的好。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喜欢那只吸血鬼了。
他的可怕,残忍,腹黑,前一刻,刷新她的全部感官,现在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皇上若需要军队,倒是不需要招兵买马,只需要把各城各处的乞丐召集起来,给他们一口饭吃,便可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了。”
“乞丐?!”
“皇上先以仁善治国,方能稳定民心,乞丐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最开心就是吃得饱,穿得暖,皇上对他们好,他们一定不会离开皇上。甚至,那些四处猎食的吸血鬼和狼人也一并收容,再请专人训导教化,便可成为一支特殊的敢死队。”
夏侯千奕心头微动,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我就知道,娴姐姐一定有好法子……”
归娴刚刚扬起唇角,头顶上便有一股强冷的风突袭而来,宏大的一双黑色羽翼,贴着她的头顶划了过去,凌厉地风,似能把她和夏侯千奕的脑袋削掉……
她以为是夜离觞,却定睛一看,落地的,竟然是一羽翼宏大的女吸血鬼,她身材竟比夏侯千奕还矮半头。
暗夜里,精巧的小圆脸,红眸妖冷,肤白如雪,红白相映衬,仿佛初雪中落了两颗红宝石,诡艳惊心。鼻尖眉眼却稚气未脱,竟还像个孩子,眼睛里的神光,不搭调的老气横秋。
头上高束的发髻,像是两把直立的团扇,看上去怪怪的,仿佛天生竖着两个大耳朵似地。那红袍飞旋,层层叠叠,似血液溅起的浪花……
一看便知,这小萝莉还处在成长叛逆期,若是与夏侯千奕成婚,只怕夏侯千奕这老实孩子,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了。
果然,小丫头片子一开口,就像是吞了枪药。
“皇上,该就寝了,怎么又乱跑?是臣妾伺候不周么?”
女子说话间,一眼没看归娴,只盯着自己未来的夫君。
归娴看出她在吃醋,笑了笑,随手拍了下夏侯千奕的肩,就把他推向女子。
夏侯千奕脖子僵硬,桀骜的拗劲儿也犯上来,尴尬地从归娴身上别开视线,郁闷地再不肯说话。
被女子扣住了手,他顿时像带了个枷锁,走路也似被束手束脚,俨然一个不折不扣的囚徒。
望着他与女子并肩,朝着灯火辉煌的大殿走去。
归娴突然一阵心痛不忍。
如果她不管,这两人怕是一辈子捆束在一起,一个百年之后,枯骨成灰,一个将变成第二个急于改嫁的素明太妃。
“夜嫦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夜嫦不耐烦地停住脚步,面朝着大殿的方向,冷扬着头,却没有转身。背影里都似能迸射出一股轻蔑地不屑。
血族皇族中的吸血鬼,自恃身份力量高人一等,个个骄纵跋扈,不可一世,归娴早就领教了。
就连夜离觞,一开始与她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完全都是在用微表情与她交流。
有夜离觞和云姬太后在这皇宫里,料这小丫头不敢伤她分毫,于是,她硬着头皮转到她和夏侯千奕面前。
“初次见面,归娴失礼,还请公主多包涵!归娴先恭喜公主殿下即将被封皇后娘娘,归娴在此,先给娘娘磕个头!”
说着,她双膝跪地,异常郑重地俯首贴地。
夜嫦本是对她不屑,这会儿看她的眼神,忽然透出几分狐疑与惊奇。
她料定被九哥看上的女子,必然是心高气傲,眼不能容人,心不能受气的,没想到,这女子受了她的冷视,竟还能给她双膝跪下。
夏侯千奕见归娴跪下,心里顿时痛如刀绞,忙过去要扶……
归娴摆开他的手,就那么跪在地上,从腰间解下随身的玉佩,双手递上前。
“这东西,是我娘亲从前佩戴的,她倒是没送给我,是我太想念她,所以自己从她的梳妆台里翻找来,想留个念想。我身上,也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东西,身为皇上的姐姐,理当给公主一份见面礼,公主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夜嫦迟疑片刻,垂着圆圆的眼睛,伸手接过玉佩。
果然是孔雀王朝长公主的玉佩,上面还刻了一个仙字,在夜色下,美妙的东西触手生温,莹莹明灭。
这可是无价之宝!
归娴看出她有点不好意思,忙又道,“我和千奕是结拜的姐弟,就永远是他的姐姐,公主不必如此防备我什么。”
夜嫦摆弄着玉佩,只低头抿唇听着,也不吭声。
归娴知道她已然听进去,看了眼浑身不自在的夏侯千奕,便继续说道,“皇上的母亲自幼没了,先皇也不曾疼爱过他,那些兄弟姐妹都欺负他,他倒不是懦弱,只是心地善良,不愿去计较。”
夜嫦就侧首看夏侯千奕,似笑非笑地,不似妖魔,而是女子看男子该有的眼神——除了好奇,眼底还透出了几分羞赧。
归娴见气氛微妙,忙趁热打铁。
“我看得出,夜嫦公主不屑给一个傀儡皇帝当皇后,不过,这傀儡皇帝能当多久,也得看皇后如何做。俗话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泱泱大周,若好好管制,未来盛世,不可限量。公主青春不老,将来与陛下共享天下,比他日附庸于血族只当个公主要好得多。”
说完,她也不等夜嫦反应过来,就兀自站起来,“皇上皇后早点歇息,归娴告退!”
夜嫦突然说道,“皇姐慢走!明天我与九哥商议,叫他回复皇姐长公主的封号。”
“这倒不必麻烦,归娴再不愿与恒颐王有任何交际,只要皇上与皇后恩爱和美,归娴就心满意足了。”
归娴朝着宫门走去。
夜嫦和夏侯千奕目送她良久,才相携走向大殿。
上了百层丹陛,夜嫦终又忍不住开口,“你若需要那支军队,我向九哥去讨。九哥疼我,不会不答应。”
夏侯千奕凝眉摇头,对此并没有抱持任何希望。只是,他没想到,夜嫦竟是个直爽的丫头。
“怕是你的九哥,非要娴姐姐去交换才给。”
夜嫦最是瞧不惯他这多愁善感的样子。
“九哥不给你,是因为你没有统兵治国的本事,你当他真稀罕要你的大周呢?”
“他不就是凭大周才当上恒颐王的吗?”
“你知道他为了拨粮赈济大周,都快把自己西疆那点粮库给挖空了,你不感激他,还对贺兰归娴说要防着他……你忘恩负义!”
若非这小子血液甜得可口,她才懒得跑来当什么狗屁皇后。
“贺兰归娴刚说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这好心好意要帮你,你却与我唱反调,也罢,你就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吧!”小丫头说完,扭头就走。
夏侯千奕气闷地涨红了脸,却又无言辩驳。
的确,他没什么才能,平日也懒散,不愿费心,可心里越想越是不痛快。
尤其,夜离觞有了一个冷琉璃,还执意娶他的娴姐姐,他凭什么这样欺负人?!
小两口吵了一架,就在廊下分道扬镳,不欢而散。
*
归娴出了宫门,不禁后悔独自走夜路。
街道上静悄悄的,从皇宫直通京城主街的一段路,连只狗都没有。
古老的青石板路,被经年来往的行人与车辆磨得光滑明亮,宫门城楼上的光再也映照不到时,在月色下,还是幽幽发亮。
路旁错落不齐的楼阁都关门闭户,仿佛是在防着什么。就算有灯光从窗子里透出来,也照不透街角的黑暗。
穿过一条狭窄的胡同,归娴走了几步,脚步略听,便忙又提着裙裾加快速度。
路旁有人盯着她,且不是一个人,她甚至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
他们正在商谈谁吃她的胳膊,谁啃她的腿,以及从何处下口,还有一人觉得她姿色罕见,执意坚持,先玩一阵子再吃了她。
她走,他们走,她停,他们也停,几个影子鬼鬼祟祟,走了两条街都没能甩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