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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于躲闪的神色,宛春当然看得清楚,心里低低的喟叹,到底还是没能摆脱杜九的条件,只是瞧着母亲毫不知情的样子,似乎杜九的条件并不是与京杭漕运有关。她终归是存着困惑,然而当着余氏和李岚藻的面儿,又不能过问太多,便摇一摇头说道:“不怎样的疼了,倒是劳动大家为我担心了。”
李岚藻笑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我们的担心又算得了什么,不要多说话了,好好地养一养伤吧。” 她随手将宛春的被角往里头掖了一掖,看着她光秃秃的一截脖子,粉光莹白的露在外头,忙转过身问道,“那串项链呢?多亏了它我们才有点线索,而今幸喜囡囡无事,还是原样给她戴上吧。”
余氏和仲清便都四下找了一找,金丽从病房外头送客回来,进门笑道:“不用找了,项链在我这里呢。妈妈真是善忘,才刚递到我手里嘱托我好生替宛姐姐收着,眨眼就不记得了。”
“小东西,偏你这样的多嘴多舌。”李岚藻笑骂一句,伸出手道,“既是在你那儿,还不快拿来给我替你宛姐姐重新戴上。”
金丽嘴里应了几声,从身上将项链拿出来,交给李岚藻戴在了宛春脖子上。余氏在一旁沉默片刻,忽然问仲清道:”方才来的那位小姐,有没有好好谢一谢人家?”
仲清呆愣一会子,转眼想起来她问的是梅若兰,就道:“已经谢过她了,不过她倒是知道规矩,没收咱们的礼,传句话的功夫就走了。”
余氏点点头:“看上去是个懂礼数的孩子,虽然你说她是大乐园的歌女。我瞧着脾气样貌倒是顶好。可见天妒红颜,若是将来人家挑出身,她不免要吃亏些的。”
仲清笑道:“妈管的也太宽了,她又不是咱们的自家人,何须咱们来操心她的婚姻大事?再者,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可多着呢,譬如那个汽车夫,看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忠厚,还不是做下这等犯死罪的事儿?”
她直言快语的说着。宛春因为对于那个汽车夫的枉死还有几分愧疚,听到后心里不大受用,便道:“那个汽车夫......他......他的家人可曾安置了没有?”
她实在不知要如何开这个口来补偿了他。仲清也自奇怪不已,探身向前摸一摸宛春的额头,半晌方嗤笑道:“四妹妹,我瞧你真是摔糊涂了。他是害了你的人呀,你还有心思为他的家人担忧?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他那样的人,家人能有什么好可怜的?只怕养得活,将来到了社会上也要走他老子的后路,坏事做尽。”
“二姐姐……”宛春温声低低哄慰她道,“他虽是糊涂。也罪不至死,我也有不是,太过轻信了别人。所以才有此一难。以我的意思,他的家人总是无辜的,平白失去了一个劳动力,略给些补偿,也算是咱们情至义尽。”
仲清摆摆手。任是宛春怎样的说,都不答应:“天底下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有跟绑匪情至义尽的。四妹妹,你太年轻了,外头的事情哪里知道那么多呢?总之这事你别管了,有我处理着呢。”
“你这个人呀......”余氏无奈笑的摇着头,手指在仲清的眉间点了几点,嗔道,“什么事情到你嘴里总没有好处,你妹妹待人太宽容,你又未免对人对事太苛刻了。”
“这还不是妈妈您老人家教育出来的结果?”
仲清斜倚着床腿子,抱肩轻笑打趣道:“妈如今倒是后悔把我教成个泼妇样儿了,往常还总说我痴痴笨笨的。这眼下又把四妹妹教的如此温柔,可见我是要讨人嫌了。”
宛春和金丽微微的笑,李岚藻深知自家这个内侄女的脾气,泼辣刁钻,嘴上得理不饶人,便是面对自己人她也总有她的一番道理,就道:“你母亲对你可以说是十分尽心意了,你可别冤了她呀。”
仲清扑哧一声,掩着口道:“姑妈,人家说着玩笑话,您非要跟着较真,我哪里敢冤了母亲。只不过咱们的小妹妹太招人喜爱了,别说我母亲,就是姑妈您也偏心得很,为什么单给四妹妹送了项链,我的就没有了呢?难道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得稀罕处吗?”
“嗳哟,你们瞧瞧她这张嘴呀,厉害的很咯。”李岚藻忍不住地笑,素日里常和仲清开玩笑,姑侄间一向都是彼此戏谑的,所以仲清这样的说,她并没有生气,反是对宛春道,“你姐姐说我偏疼了你,你也这么觉得吗?”
宛春原是有伤在身,看她们说笑分了心神,自个儿的情绪也慢慢好转起来,就在枕上侧过头对李岚藻说道:“姑姑自然是疼爱我们的,不过要说这里姑姑最疼的人,还应该是金丽表妹,我不能够抢她的风头。”
李岚藻喜得眉眼带笑,握着宛春的手对余氏道:“你们家这两个丫头,都是蜜罐里泡大的,嘴巴要甜死人了哟。”
余氏笑不言语,望了望宛春,看她面上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灰败之色,想来的确是好了许多,便道:“一屋子这么多人说着话,怕不能够让囡囡休息的。姑奶奶在这儿看着一上午了,金丽也耽误了半天的课,都不必再劳神了,还是回府里歇歇吧。这里有我和仲清守着,料想无事。”
李岚藻站起身笑一笑,道:“这样也好,大哥他们还在家里等着消息,我先带金丽去枫桥官邸给他回个话。大嫂也不要太熬神,总归我在上海没有别的事情,到晚上再来换你休息休息。囡囡受了这样大的惊吓,换护工来料理,我也不放心。”
“那多谢姑奶奶了。”
余氏起身欲要送她们母女出去,金丽见机趴到床边儿,攥了宛春身上的被角笑道:“宛姐姐,你别怕,明儿下了学我就来看你。你的伤只怕要养上几日,咱们两个在一起正可以多说几日的话呢。”
“你当谁都同你一样,啰嗦个没完吗?”李岚藻好笑的拎着金丽的衣服领子,拉起她说道,“快不要闹你宛姐姐了,咱们先去给你大舅舅报声平安。”
金丽嘟囔着爬起身来,叫李岚藻一路拉了回去。
她们母女走不多久,仲清和余氏便在房中商议道:“金丽不提我都要忘了,四妹妹的伤好歹要养几天,她的课业可怎么办呢?”
余氏从旧京来时倒把这件事都考虑清楚了,见仲清问,就道:“我原本就是要带了你四妹妹在上海多住两日的,她的功课倒还好,比季元要强上许多,这两日落下了,回去找她的授课老师和同学总能够补得上。我就为了你的身子,怕月子里那些下人们一个照顾不周,又添许多毛病出来。况且,你的公公婆婆难得到上海来,我们作为亲家也该陪着说几句话的,毕竟你嫁到他们谭家,以后同他们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
仲清笑不作声,宛春躺在床上听到有关于自己上课的事情, 想着这一趟出来真是背到了极处,医科学院的课程原就比别的学院繁多,要是补的话又得费好大的功夫。但母亲和姐姐都这样的说,她拖着病体,眼下不能持反对意见,也只好安心养伤了。
父亲李岚峰和大哥伯醇听从姑姑那里听闻她的伤已经包扎完全,立刻就坐了汽车到医院来看望她。伯醇对于宛春在自己眼皮子下叫人绑去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担心受怕了一天一夜,此刻一见宛春就忙走上前,弓着身子在她床头连声问道:“怎么样,囡囡?你可好些了?是我这个大哥对不住你,原是好心要带你出去逛一逛,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宛春将头在枕畔轻轻摇着,笑向伯醇道:“这事来的突然,怎么能够怪到大哥你的头上?快别自责了。”伯醇摸摸她的额头,对于她的大度深感宽慰。
李岚峰便也说道:“这一难虽让囡囡受了不少的苦,可也让我们大家长了个教训,别说宛春,就是伯醇和仲清,以后出门在外,看人看事也都务必要留一些心眼才是。”他虽不明言,但对于宛春被绑架的事儿尚且心有余悸,只是碍着威严,不好怎样的去安抚她,便将伯醇和仲清都囊括其中,劝告了几句。
他们一家几口在这里说着宛春的伤情,未防宛春再出事,李岚峰和伯醇坐车过来的时候,便从枫桥官邸带了一队列兵来,守在病房外头守护着。此刻,宛春仲清余氏等人听到外头戚戚吵吵的说话声,仲清就在房里扬声喝问道:“谁在外面闹腾?”
外头顿时静了下来,仲清冷着脸哒哒的走过去,开了门朝外头一望,那守在外面的列兵见她出来,都忙站整齐了,有一人出来向她说道:“夫人,方才是隔壁新送来了一个病人。”